周国如今兵临博望城下,郑观棋的私兵代表着齐国,自然不能跟她蹚这趟浑水。
于是,女国主只带着米擒林和几个羌兵,急匆匆去周军外围,让人通禀“荆襄总管”前来领旨谢恩。
她这样一说,把旁边的米擒副将都震惊的瞪眼看她。虽说荆襄之地跟他们党项无关,给了谁也轮不到他心疼,但那可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是她母父起兵的发家之地啊!
她这么个在周国皇帝面前,在可汗面前从来骄傲自负,不曾低头的女国主,如今却为了见自家可汗一面,甘愿把自己保命的退路拱手相让,对篡位的仇家俯首称臣?
米擒林到底也没敢说什么,只替她感到委屈心酸。更隐隐觉得,她对可汗情深不自知。
女国主这么从容镇定的一句话,把周国给震动了。传令兵都没敢让女国主等,就赶忙安排人,把她们引路到后方的中军帐去。
就在路上,她忽然问:“铁军呢?就是被你们拘禁的獒犬。”
米擒林面露震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狗?”
“那不是普通的狗,那是我朋友的家人。”
“应该还在新野附近的牧场呢,等可汗回去了,我就带你去找。”
俩人路上便没再说话。
传令兵刚走到中军帐旁边,就迫不及待通禀道:“陛下!风陵王回来做荆襄总管了!”
随着中军帐的门帘被卫兵掀开,元无忧既看到了周国天子,也见到了万郁无虞。
米擒林也如愿见到了自家可汗。
眼前的场面拥挤又安静,让元无忧愣了一下。只见身穿酥黄大袖衫的鲜卑天子,正坐在棋盘桌后头的将军椅上,手捏一枚象戏棋子。
而他身后的床榻上,就躺着一身白衣透血的党项可汗。少年身形单薄,血腥气和药香萦绕在周身,所幸呼吸还算平稳。
万郁无虞在重伤之下,昏迷不醒,万幸他如今就躺在中军帐里,留在周天子宇文怀璧的身边,还有大哥宇文孝伯在病床前照顾着。
有这么两位杵在这里,至少不会有人趁他病,要他命。
宇文怀璧一见女国主来,捏在玉白指尖的棋子就“咣当”一声从手里滑落,摔在棋盘上。
鲜卑天子脸上仍戴着那张薄胎白玉面具,长睫底下那双深蓝凤眸,泛着曜石般的光。
“你当真肯做荆襄总管?”他语气怔愣,眼里有一瞬间的惊喜,又迅速冷静下来。
紧接着手扶棋盘站起来,从桌后绕出。
“哼,为了个叛徒,你连安身立命的地盘都舍得给人了?怎么你每次对朕俯首称臣,都是为了别的男人呢?”
鲜卑天子凤眸微眯,边抬腿奔她走来,边斜睨着眼前的甲胄姑娘。
跟在她身旁的米擒林眼巴巴看向旁边,躺在床上的自己可汗,却不敢贸然冲上前去。
尤其是此时,鲜卑天子龙行虎步,步步紧逼而来,那帝王家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也让米擒林不敢抬头仰望,莫名地紧张出一身冷汗。
元无忧倒从容不迫地抱拳作揖:
“还请陛下放了我的臣子,我才敢……做陛下的臣子,陛下的许诺,可否有效?”
“朕答应你,只要你来做荆襄总管,这个党项叛军首领的命,就交由你处置。所以风陵王现在,是来上任吗?”
“这……”元无忧看着眼前这几双希冀的眼神,心里揣着想去木兰城的心,丝毫没动摇。
“我有要事,即刻得去木兰城一趟,还请陛下允许放行。”
宇文怀璧凤眸微抬,“准了。那就等你何时来任职,朕何时让你们君臣团聚。”
“可是……”
“你若不放心,朕允许他那个部下也留下照应,”说着,鲜卑天子指了指她身旁的米擒林,“让他也留下,你总没有疑虑了吧?”
闻言,米擒林顿时满眼惊喜地朝鲜卑天子一抱拳,“多谢……陛下!”
随即又扭头看向女国主。“国主,您放心去吧!”
变脸真快,这就把她卖了?
元无忧无奈点头,“劳烦陛下周全一二。”
说罢,这才俯身作揖。她想顺便辞别,却被走到面前的鲜卑天子伸手扶住。
头顶传来男子清冷的嗓音道:
“你与朕之间,不拘这些虚礼。无忧儿,你要速去速回。”
说罢后,他又撤回了手,突然恢复规矩守礼起来了。元无忧想挑错都觉得像自己多心。
“嗯。”
“对了,你要小心白兰。党项八部是冲你来的,白兰可是冲大周来的。”
“嗯?我跟白兰又没仇。”
“大周之前拘禁了那个白兰王子,此仇本与你无关,可你与党项白兰都牵扯其中,唯恐白兰殃及池鱼,对你下手。”
她点头应着,“知道了。”旋即又想起,
“伽罗呢?”
宇文怀璧毫不意外,顺口道,“受伤了,被尉迟迥带到南阳医治去了。等你回来,朕便带你去探望她。”
“有劳陛下了。”
鲜卑天子此一番当着米擒林的面儿,跟她如此言行热络,摆明了是宣誓主权。
元无忧不敢抬头看众人的脸色,立即扭头走了。
身后却还传来男子不放心的叮嘱:
“你要提防白兰!寡人!已经等你太久了……”
她头也没回,只沉声应着:“记住了。”
如今党项八部悉听她的吩咐,羌兵在襄阳太守辖区管着,可汗在周国天子手里为质,不足畏惧。
至于白兰?元无忧眼前随即浮现出了白兰地、和那个小红脸。
她跟白兰可没仇怨,白兰跟周国的恩怨当然也轮不到她背。
于是元无忧便踏踏实实地,连夜往木兰城而去。
元无忧在路上才想到,齐国只通报说斛律恒迦“失手错杀”了姜君母子,那护送她们娘俩的、贝尔两口子呢?
她对这俩人的信任,不亚于对伽罗的信任,那俩办事稳妥的人,除非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了,否则绝不会玩失踪,杳无音信。
元无忧一直没收到贝尔两口子的消息,又撒不出人手去找,只得自己快马加鞭赶路。
夜路难行,她又辨不清方向,原本是单枪匹马的,走着走着,还是和郑观棋的私兵撞到了一起。
两路人马便拧成了一股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