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霓千裳便起身去了千羽庭的药房,在其中寻了一株秋蜇草,随后将其研磨捣成粉状包好便离开了。
她一路来到溯溪的院中,带着那包秋蜇草粉进了他的屋里,此时他还未醒,仍卧于床榻之上。
霓千裳走进了些,看了眼溯溪又看向手中的那包药粉,思绪飘回昨日里与温离的对话。
“仙盟应当能寻到秋蜇草吧。”温离看着她淡淡而道。
霓千裳点点头,只是有些不解:“你要那个做什么?”
“明日你寻一株,想办法让溯溪服下或是吸收掉,确保能发挥药效。”
“什么意思?那草会使人难以凝气,身体看起来极为虚弱,你这是在害他!”霓千裳不解,说话略有些着急。
“只有这样,他当下对于你爹,对于千羽庭才不算是威胁,也才能安全。”温离没有理会她的情绪,只是淡淡说着。
霓千裳沉默了,事实确实如此,溯溪的伤势已好,若是醒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今安然的局面全是因为他还在沉睡当中,构不成威胁。
“那,然后呢。”霓千裳问道。
“然后,你便要以此为由,想办法让你爹留住他,最好...”她顿了顿,又道:“最好能办个什么大事,把仙盟百家都聚到千羽庭来。”
办个大事?
霓千裳低头,眉头拧在了一块,这是一个令人何其头疼的事情,仙盟近几年都没有固定的宴会或者什么需要百家齐聚的日子,以她的那点能力,她又如何能说服霓老盟主。
“一定要这么办吗?”霓千裳思虑片刻后抬头,试图询问温离有没有别的办法。
然而周遭空净,除了她一人早已没了其他身影,她双手紧攥成拳,最后退出了玻璃珠空间。
思绪飘回现实,她此刻正站在溯溪的床边,纠结几分后还是决定按着温离说的去做。
因溯溪沉睡,药食不进,她只好将秋蜇草撵作药粉,随后已灵力渡入溯溪体内。
待整包药粉都已入内,她探了探溯溪的脉象,秋蜇草的药效已在发挥,随后她收回手,将那包裹药粉的小纸烧化,而后转身迈出了他的屋子。
而此时的溯溪梦境中,他正身处于一处花开满林的小院之中,他坐在其间忙碌着最简单的活计,就像是凡人们谋生的那些简单活计一样,院中另一侧是卿绒与温离做着简单的刺绣。
她们的身旁还有一处木桌,韩道与关沐剑正相对而坐,于棋盘上对弈着。还有弑嗔,此刻正在教习一个小孩子,说是要传授他极强的剑法,看着是多么幸福的一家。
溯溪起身,擦去额间流下的汗水,那孩子立马跑了过来,围着他就是喊爹爹,他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一脸宠溺的在手中化出一个兔子模样的人偶玩具交给了他。
“非非。”卿绒转头看他,轻唤了一声。
溯溪简单应了句,随后将那些他做好的东西一并收入乾坤袋内。
“要去送东西了吗?”卿绒走上前来,柔声问着。
“是啊娘,我很快就回来。”他答道,随后迈了出去。
卿绒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韩道制止了,望着溯溪离去的背影,他的眼神暗了暗,随后看了卿绒一眼便也迈出了院子。
他们一路下山,到过集市,到过小巷子,到过大户人家,也到过山里的猎户,仅只这一路便十分漫长,回山时已是黄昏之景,从山上望下去,小镇里灯火通明,加上那挂在天边的霞,很有一番味道。
溯溪停住脚,叹息着开口:“爹,你同我走了这一路,可是有话要说。”
从下山后他便察觉到了,韩道一直跟随在他身后,却一直没有现身。
知道他已经发现了自己,韩道便没再藏着,他从林间走出,来到溯溪的身侧,于他同看此景。
“非儿,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他开口,轻声问着。
“当然喜欢,有您在,有娘在,有剑叔嗔叔,还有阿离和奕儿,这样简单又幸福的生活,我很喜欢。”溯溪说着,可他看起来却并不高兴,那双眼中反而流露出一股悲色。
“是啊,这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就如此景一般,暖洋洋的。只是可惜啊,这日快落了,马上天就要黑了。”韩道的话语中略带惋惜。
溯溪神色暗暗,没有发话,他知晓他的意思,也明白这里是何种存在。
“走吧儿子,我们该回去了,还有人在等着呢。”韩道拍了拍他的肩膀。
“修道者,要明心,要会意,要明白自己为了什么而修,要寻道心。”
韩道走在最前面,他的声音悠悠传来,平淡如水,却每一字都敲在溯溪的心口之上。
道心,他的道心是什么,他这百年又是为何而修道,为了得到师父的赞赏还是为了立于众人之上?
那后来呢,后来他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能与温离站在一起,为了能有力量寻找真相,为了知晓身世还是为了能够不惧一切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现在呢,现在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争片刻的幸福,为了替亲族讨回公道,为了纷争不再指向自己所爱之人还是为了躲在这虚幻的梦境了却此生?
不,不该是这样的。
从前他忠于仙盟,只因师父从小教导要惩恶扬善,引人向善。遇见温离才知道实力有多重要,如果没有能力,他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后来若家事发,若晓生的事让他知晓了世间的不公与人的劣性,可他于强者之下,他左右不了事态发酵,他只能把自己关起来,修炼修炼修炼,修炼是唯一的办法。
再到三年前,从小教养他的师父对他下了杀手,他的身世之解,他只想要一个答案,只想问他给亲族一个公道,只想要所爱之人不再受伤。
只是想要,这世道中人不随风向,只是盼望,他们能是非分明。
可他一人之力又能做什么,他做不了任何事,所以才躲进了梦境之中。
“非儿,道心这东西很难说的,可为家人可为一人,可为高位可为天下。也可去他的道心,就要逍遥洒脱,自在随性。”韩道的声音再次传来。
溯溪猛然抬头,此时他已在院门前,院内是他们的等待他归来的身影。
自由,无拘,已不知是多少人一生的追求,可却难有人真正做到。
修道修道,修己身,寻己路。
有人为了更多活着的岁月,为了看世间更多的风景而修行。
有人为了渐离凡尘,为了不被凡事左右而修行。
自己想要什么,就走什么样的路,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努力成为什么样的人。
意随心动,行随意动,万事皆由己,随心而往方是自己。
他不需要去改变别人,不需要改变这个世道,他只需要顺心而行,做他自己就够了。
就像韩道说的那样,去他的道心,他心之所向,便是他的道心。
溯溪看着院中的家人,抬腿迈了进去,霎时间,周遭天色变换,场景变换,他身处识海之中,面前是他的父母。
韩道和卿绒脸上皆洋溢着幸福与欣慰的笑容,二人就这么相扶着看向溯溪。
溯溪来到他们近前,浅笑着道:“爹,娘,能再次见到你们,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韩道开了口:“我们也是,能看到你长这么大了,还有这一身不俗的修为,当爹的很是欣慰。”
卿绒亦开口:“孩子,修行路途危险,很抱歉我们没能陪在你的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溯溪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他们了,上次与这次的相见只是他们在他血脉中所残留下的一丝神魂。
即便如此,他已然知足了。
梦境中陪伴填补了他从小的遗憾,纵然此后天涯两隔,他亦不会往却自己有过一对这般疼爱他的父母。
二人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慢慢化作星光飘向了他身后那还剩一道锁链的灵球,只见锁链上的裂缝更多了些,但终究也只是多了些裂缝罢了。
梦境已散,梦也该醒了。
外面,还有人在等他。
等溯溪醒来时已是霓千裳施下秋蜇草的五日后。
他睁眼,只觉脑袋疼痛,抬手抚去又觉得自己身子轻浮,似乎抬不起多少力气。伤势明明痊愈,身体却反倒虚弱,他盘腿而坐,闭眼探入自身体脉之中,发现身中秋蜇草后不免有些震惊。
但仔细想想倒不意外了,霓老盟主留他一命,自然是会想办法将他控制起来,这样便不会对他有多少威胁,利用秋蜇草使他难以凝气,又显身子虚弱,还能随着时间增长不断荼毒他的身体。
溯溪低嘲一笑,他这个师父倒是煞费苦心了。
只是他哪有那么容易就认输,他必须得离开这里,必须解开最后一道枷锁,他要回到自己的亲族当中,他还要与温离好好走在一起。
他不能留在这里。
溯溪扶着床沿,缓慢的下榻,穿好衣裳后才来到桌边,一不小心失手将桌上的杯壶打翻在地,这一时的声响不大,却偏偏霓千裳在此刻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