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给溯溪施下秋蛰草的第二日起,霓千裳便时而去寻霓老盟主,却总是被挡在外,弟子都说他是在忙,让她下一回再来。
终是在第四日的午后,霓千裳见到了霓老盟主,那时的他站在自己的院中,看着那棵年岁许久的老树,看起来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事情。
霓千裳的到来令他回神,在她的轻唤之下转回身,这几日他总是躲着,因着溯溪的事情,他并不是很想见霓千裳。
霓千裳微行一礼,开口说着:“女儿知道爹爹因我为师兄求情之事难过,特来请罪。”
霓老盟主摇头,眉头微皱着,却很是无奈:“你要请什么罪啊,你只不过是想护心上人,何罪之有啊。”
他有些惆怅,叹息一声,再度看向那棵老树。
霓千裳寻着他的视线看去,自她记事起,父亲除了修炼与掌管仙盟诸多事物以外,便是最喜欢来这棵树下待着,一待便是一日,曾经还因此与母亲争执过。
后来她才知晓,原来她并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而她的生母自她出世时便惨死于魔族之手,这也是为何她父亲自继位盟主后誓死敌对魔族的原因。
而为了坐上这个位置,霓老盟主曾经还将霓千裳封印过一段时间,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而他为了顺位继承才取了后来的妻子,也就是溯溪的师娘。
更是在坐稳位置之后便开始收拢百家一同敌对魔族,甚至不惜利用温离的护短来借她之手来斩灭魔族,在魔族覆灭后才解开了霓千裳的封印,才有了后来她和溯溪一同长大的事情。
而霓千裳的母亲,便是霓老盟主此生唯一挚爱,他也曾像溯溪那样强硬的对抗过家族,也曾像霓千裳那般为了救她而跪地求情,可偏偏人心冰凉,那时候仅有几位亲朋愿意帮他。
可等他千赶万赶去救人的时候,什么都晚了,所爱之人躺在血泊当中,自己的亲朋好友为了帮他更是无一存活,他能怎么办,他没办法,他痛恨这个家族,痛恨魔族。
于是为了登上这个位置,不惜封印了自己唯一的孩子,不惜与他人结姻,更不惜人命,可那之后呢,尝过权势的滋味后,他便再难回头了,直至今日,他都不曾后悔。
沉默半晌,霓千裳突然开口:“那日,您与师兄的谈话,女儿都听到了。”
霓盟主只是瞥了眼她,并未过多反应,他早就知道了,那日她躲在假山时他就探到了她的气息。要真细想来,溯溪定然也探到了,那番他与温离已成婚的话,看似说给他听,实际上怕不是说给霓千裳听的。
“嗯,我知道。”霓盟主淡淡说道。
霓千裳抬眼看着他,随后又微低下头,神色间略带纠结,可她还是开了口:“师兄的身世如今仅四人知晓,都过了这么些时日了,温离似乎没想过要公之于众。”
听到此处,霓老盟主冷哼一声:“她怕是不敢,也不知道给那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明温离才是灭了魔族的人,才是他的仇家,他竟枉顾我百年教诲,还与那魔头成亲。”
然具体到底如何,霓千裳并不是很清楚,若放在从前,或许她会义无反顾的相信霓老盟主,但现在她不会。
如若事情真是霓老盟主所说,又为何溯溪与他对峙时,他竟起了那般浓厚的杀意,每个人都有秘密,她的父亲也不例外。
“爹,师兄定然是还未能想清楚,女儿已对他施下秋蛰草,如今他对于爹爹与仙盟并无多大威胁,可否,可否放他一命?”霓千说道。
这倒是让霓老盟主有些意外,依照霓千裳的性子,她并不像是会做这种事,他眼眸微眯,道:“裳儿,你竟能对他下这般手?”
他不免有些怀疑。
“女儿已经长大了,更是明白很多道理,我自知其中利害,况且,我只希望他能有一条活路,仅此而已。”霓千裳说着,眼眶中饱含着些许泪水,令人看着多有不忍。
霓盟主叹息一声,道:“也罢,既然你都这样做了,那便留他一条生路,只是此后他不得离开那院子,更不得提供于他修行的丹药宝器。”
闻言,霓千裳抹去泪水,她重重的点了头,陡然想起温离说的那句“最好能办个什么大事”,她思绪一转,再度开口:“爹,既然师兄要留在这里,那依着温离的脾性若是知道他此番处境,必然会寻来,不如趁着消息还未传去,我们提前做好准备。”
听闻霓千裳的话,霓老盟主开始沉思着,他的那份怀疑仍旧存在,只是他还想听听看自己的女儿会说出些什么。
“裳儿有何妙计?”他道。
霓千裳的喉口一动,两手紧紧攥着,随后她眼神一定,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定:“与其等她来,不如我们先发制人。女儿自是没有擒拿她的手段,但若真如师兄所言,他们二人已成夫妻,而偏在不久后,他要再与女儿成亲,温离一定会来。”
霓盟主转头看去,他紧皱着眉,道:“裳儿,你可有想过此后你的名声!”
“女儿想过,可旁人并不知晓师兄与温离的关系,若温离来,爹爹与诸位伯伯能将她擒住,江湖之势不就由仙盟定夺,而师兄,亦会因女儿之由,永留此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件事毕竟风险颇大,霓老盟主一时难以决断,加上霓千裳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他的那份怀疑还未曾打消。
见霓老盟主没有说话,霓千裳再度开口:“爹爹可广发请帖,在贴中写明要求,温离一向自负,她定会一人前来,若能在婚宴之前造出捆灵锁,她于一时间定当反抗不得,虽说不死不灭,但可用封印之术。”
她是有些着急,她担心秋蛰草的药力在溯溪体内残留太久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损伤,那此后万一真伤了根基可不行。
霓老盟主再度皱眉,听着霓千裳语气,她说此番话的样子就好像是定要将温离除去一般。
他纠结万分,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就当做是赌一把,纵使她有通天本事。
接着两日,霓老盟主都派了人跟在霓千裳的身后,而她亦有察觉,于是除了在溯溪院子里待着,便是在自己院子里待着。
这日,她如往常一般踏入溯溪的院中,却在他的房门前驻足了许久,霓老盟主已然着手命人打造捆灵锁,而她却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消息告诉温离。
忽然房中一阵声响传来,霓千裳一时着急便直接推门而入了,结过只是溯溪醒来罢了,他穿好了衣裳站在桌边,而桌上的杯具却成了碎片散落在地。
“师妹?”溯溪有些意外。
霓千裳没有过多的表情,只道:“师兄,你醒了。”
溯溪叹出一息,点了点头。
霓千裳看了眼他,此时的溯溪整个人看过去都极为虚弱,就好像是此前收了特别重的伤势一般。
她微微低头,转身,将房门关上,随后来到屋中桌边坐下,道:“爹爹说可留你一命,但你此后须得永不踏出此院。”
溯溪嘴角轻扬,他早猜到了会是这样,道:“不可能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出去。”
他必不可能留在这里,更别说永远留在这里。
“师兄,为什么一点要出去,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能活下去的。”霓千裳想试图说服他,不是为了和温离的合作,只是单纯的想说服他。
“我是魔族人,我身上留着魔族的血,我本就不该出现在仙盟。”溯溪看着她,微微皱眉。
“可是如今的你,连凝气都做不到,你根本走不出去,我也不会帮你的。”
“不劳烦师妹帮忙,我自己能出去,区区秋蛰草又怎会困住我。”
“师兄还是莫要白费力气了,源围已设下阵法,你若踏出,必遭雷霆之击。”霓千裳说着,站起身来,而后又道:“爹爹已决定让你我二人成婚,并广邀江湖修士不分种族,师兄你还是打消了这要出去的念头吧。”
闻言,溯溪面色一惊,他拍桌而起,质问着她:“为什么他要做这样的决断?!我和温离已是夫妻,断没有再娶他人之意,你应当也知道才对!”
他的语态有些激动,他不知道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因为温离一定会来!师兄,你要明白,如今你想要活命,或是想要有机会离开,娶我是唯一的办法!但在婚宴之前,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帮助。”
霓千裳微微颤声,她的心此刻便是如刀绞一般痛着,溯溪从不会给她机会,任何一点,哪怕是一丝都不会,他的眼里,只有那个他人触不可及的温离。
溯溪眉头紧蹙,她的眼神死锁着霓千裳,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他自认为自己很了解她,却偏偏这时令他感觉看不透,他好像从真正了解过这个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