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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容的身体僵硬,被他推的后退一步,泪痕挂在脸上,茫然的看着他。

“走!”男人闭上眼,冷声喝道。

一个字,决绝而强硬。

像是——

迫不及待想要丢弃一件累赘物一样。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那么冷,那么凉!

“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再留在我身边只能一起死,你现在走,以你的身手,要躲避那些人的追击不在话下,而且——这个时候,我也不能陪你一起疯!”男人继续说道,完全公式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平仄起伏,融入血液里,就像是三九寒天冷风过隙的天气,直接冻到骨头里,“我最后也只能再为你做一件事,替你安排,多给你留一点周旋的时间!”

适容站在那里,看着灯影下熟悉又陌生的半张脸孔,半晌之后只就苦笑出声道:“你要我去哪里?”

男人闭着眼,面无表情的一声不吭。

适容急切的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试着去扯他的衣袖,“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不能将她弃之不顾,那么我呢?”

“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男人冷声道,径自走过去,一把推开了房门。

门外的夜色如洗,幽冷又透彻。

他负手站在那里,脊背笔直,却是再连最后一眼的目光也不曾分给身后的女人,“你走吧,过往的一切都忘了吧,你等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我很清楚,可是注定——那些我都不能给你。你早就不需要留在我身边浪费时间了,这几年你为我做的也已经足够抵消当初我救你一命的恩情,今日之后——你我之间分道扬镳,你要认祖归宗也好,要远走天涯也罢,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你说亏欠和恩情吗?”适容闻言,忽而惨笑了一声。

他分明就知道,她对他所持的从来就不是这样简浅的感情。

这一刻,哪怕是自欺欺人,她也都不得不承认——

他是真的要放弃她,抛弃她的,不遗余力,断掉所有让她可以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适容的脚步沉重,一步一步的挪过去,短短的几步路,仿佛是想要走上一生那么漫长,希望在前面的某个瞬间他会改变主意,对她说一句——

留下!

可是长久以来两人之间培养的默契没有达成,在两人距离一步开外的地方他却是耐性彻底耗尽了一样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的甩了出去。

脚步踉跄着奔出门去,身后那两扇半旧的房门砰然闭合的声音。

那一刻,她极力的想要回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脚下步子却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一样,一刻也没有停留,仍是稳稳的缓缓的向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不能回头——

他说的对,她必须离开,否则两个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和她都不畏惧死亡,可是——

他还有心愿未了,他还有人要去守护,他还不能死!

其实方才在那间屋子里,她几乎都要脱口而出的请他放弃了,可是——

开不了口!

他要做的事,是她没有资格求他放弃或者妥协的,这么久以来,她能做的也唯有追随而已。

脚下步子木然而又茫然的步步向前,她的眼泪再度凝结于眼眶。

夜色很凉,可是海天阔大,这世上似乎已经完全寻不见她的前方归路。

拐出了巷子,又断断续续的往前走出去好久,待到从那一大片民巷中间转出来,面对眼前一望无际的宽阔街道时,空前的恐惧感袭来,适容忽而双手掩住面孔,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蹲在街口失声哭了出来。

兜兜转转这么久,哪怕是颠沛流离,也注定是要她一个人走。

这一次,甚至是比当年褚氏满门被屠,她被夹带在人群里去迎接死亡时候的情形更可怕。

天空中不知不觉的飘起了雨,雨丝微润,洋洋洒洒的落,像是许多身世飘零的繁花,无声的飘摇坠落。

那一刻,身上,心里,突然都是刻骨的凉。

她用力的抱紧颤抖的双肩,不期然,却有一只男人宽厚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肩头。

整个天地仿佛都在那一瞬间陷入虚无。

适容的悲泣声戛然而止,心里颤了颤,她一点一点的回头,缓缓往高处看去。

雨丝落在眼睛里,涩涩的有些疼。

可是待到看清楚那人的脸,她的眼睛里满满承载的——

不过,就只有绝望而已!

不是他!

根本就不可能是他!

在他将她扫地出门的那一瞬她就知道,但凡是他决定了的事,就再不会又变更转圜的余地。

苏逸眉头深锁半跪在她身边,他应当也是一直在这雨幕中淋了许久,身上风尘仆仆穿着的还是那日从岷州城内盗来的下服饰。

他默然的看着她,眼睛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变化涌动——

遗憾,失落,迷茫,困惑,更多的——

又似是柔软的疼。

适容看着他,这男人的目光竟是一度叫她恍惚,仿佛是一下子回到了许多年前她全心全意被呵护被保护的那方田地里。

可是——

眼前的天地已经变换,此时存在于她身边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人了。

她怔愣着看了男子许久,然后漠然的别开眼,直起身子,又继续举步往前走去。

她这一走,苏逸原本搭在她肩头的手指就跟着落了空。

细雨声声的落,从他指尖汇聚一点晶莹,坠落在脚下的泥泞尘埃里。

他用力的抿着唇角,看着前面踽踽独行的女子背影,迟疑着站起身,又再举步,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身后更远地方的街角处,一把水墨勾勒的素色大伞下面,延陵君轻轻抬手抚了抚褚浔阳背后披散的长发,道:“需要去找一找吗?这一片地方不大!”

这一片的巷子总体占地面积是不大,可是胡同交错,人蛇混杂,真要在这里找一个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褚浔阳摇了摇头,“整个京城都介戒严了,说明陛下是早有准备,再者——”

她说着,忽而摇头苦笑了一声,“他既然是有心想要逼着我,又岂是我这样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延陵君的唇角弯起一抹笑,只是神色温和的微微垂眸看着她。

褚浔阳缓缓的回头,目光上移落在他的脸上,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过了片刻,忽而慢慢踮起脚尖,轻吻了他的唇。

延陵君握着雨伞的手指僵硬了一瞬。

外面的雨势渐渐的有些大,他的身子震了震,却是没有动,只就契合本能的反应,张嘴接了她主动奉上的唇瓣轻柔的吻了回去。

这一个吻,细碎而缠绵。

他一身竹青色的长衫,撑着雨伞静立不动。

她在他面前,微微踮起脚尖靠近他,除了彼此贴合的双唇和气息,就在有别的肢体接触。

许久之后,褚浔阳气喘吁吁的把额头抵在了他胸口。

延陵君依旧没动,只是默然由她靠了。

又过了一会儿褚浔阳闷在他胸前轻轻的开口道:“等这一趟从楚州回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延陵君闻言,唇角缓缓的弯起,这才抬起赋闲在侧的左右,手指穿插入发抱了抱她,语气平缓的吐出一个字,“好!”

不在乎多等于一刻,但凡是她愿意敞开心扉和他分享的秘密都能叫他心情愉悦,最起码这说明她开始信任他,并且主动的接受她的靠近了。

“方才那边闹出的动静不小,你也先别回东宫了,我让桔红她们先送你去我那里,我得去见一见苏逸,看看这事儿怎么解决。”由她靠了一阵,延陵君才又正色开口道。

褚浔阳想了想,就点头,“也好!”

她自延陵君面前退开一步,突然响起了什么,就追着苏逸二人消失的方向看过去,不无忧虑道:“陛下的性情你是知道的,轻易他当是不会放过那女人的,而且苏逸他自己如今也都处在风尖浪口上,得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行。”

皇帝是容不得任何的背叛的,所以就算苏逸的事还有的回旋,可是到了适容这里——

她都是必死无疑的。

“我想想办法吧!”延陵君道,递给她一个心安的眼神,然后就移开视线,打了个响指。

等在稍远处的桔红和浅绿赶忙过来,“主子,郡主!”

“今晚出不了城了,你们带郡主回我那里休息吧,晚点儿等我回去了再说别的。”延陵君道,抬手就要雨伞递给褚浔阳。

“你拿着吧!”褚浔阳推开他的手,两步走到桔红的手下,然后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你去看看就好,如果不方便的话——还是让苏逸自己拿主意解决吧!”

苏逸对适容的态度很不一般,这就已经暴露了一种讯号出来。

“嗯!”延陵君点点头,一直目送他们主仆三人离开,方才转身朝远处的大街上走去。

*

适容和苏逸一前一后的走在雨幕里,泼洒下来的夜雨将两人的衣物打湿,紧紧的黏在皮肤上,适容倒是还好,而苏逸身上本来就有伤口未愈,这会儿再被雨水一泡就又痛又痒,说不出的难受。

前面那女人脚下的步子一直稳健,但却像是一缕游魂一般,从背影上看去狼狈又无助。

他不敢离的她太近,也不敢贸然去劝她些什么,可心里就是莫名的紧张,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

雨下的越来越大,眼前的视线也被雨幕阻隔,越发朦胧了起来。

那女人一路走过长街,也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眼见着前面她将要拐过街角的时候,苏逸心里一急,赶忙加快了步子。

然则还不等他提力迎上去,迎面已经有数道披着蓑衣手持利刃的影子齐齐压了过来。

天空中适逢一道雷电闪现,将他们手中雪亮刀锋晃的刺的人眼睛生疼。

若在以往,根本容不得这些人逼紧,适容也就会发现的,可是今天她刚刚受了挫败打击,完全无心他顾。

眼见着奔在最前面的一个黑衣人的长剑凌空劈了下来。

苏逸目赤欲裂的大喝一声,“小心!”

适容闻言,下意识的一扭头,也是被那凌空而起的一朵剑花刺花了眼,可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她右手中的弯刀已经出鞘。

铿的一声,火花四溅。

那人的致命一击虽然被暂时挡下,后面却又已经有人奔到了,又是一剑斜刺而来。

以适容的身手,这个时候,她若是想要抽身而退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可是明亮的刀锋在眼前一闪,忽而想到之前那人赶她出门时候的冷厉决绝,她的心口一痛,便是忽而失了力气,唇角牵起一个微苦的弧度,下一刻便是骤然抬手,直接以肉掌抓握住前一个黑衣人抵在她弯刀上的长剑。

鲜血混着雨水瞬间从她指缝间冲刷而下。

那人也是没有想到她会用了这样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御敌,便是一时微愣,完全忘了反应。

而同时适容却是手掌一收又一吐,将右手里面刚刚重获自由的弯刀送了出去。

弯刀脱手,溅起的雨水也似乎跟着带了锋芒,在空中翻卷回旋一扫,便是精准无比的切入后一个黑衣人的胸膛。

血光飞溅!

那人本来正以雷霆我玩钧之势扑过来的身子顿时一僵,在原地晃了一晃,然后就是扑通一声倒在了身后的泥水里。

前一个人这才回过神来,眼中戾气暴涨,手上就要发力。

适容却仿佛是已经没了再斗下去的心,突然就视死如归的闭了眼。

那人却不管她此时是个什么心境,举剑就刺。

千钧一发之际正赶上苏逸扑到,他先是一撞适容的手腕,迫她松了握着黑衣人剑锋的那只手,然后手臂往她腰际一揽,也没心思和任何人纠缠,直接懈了她扭头就走。

他的出现本就有些突兀,再加上雨势正大,几个黑衣人随后追出去一段,前面却是雨幕重叠,早就没了两人的踪影。

苏逸携了适容,连着翻了几道院墙,斜穿了好几条巷子之后才缓了下来,确定追并没有跟过来,方才将他往一处门檐下一放,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洒在她手上的伤口上,又从自己里衣的衣摆上扯了一块布条下来,拧干水飞快的给她裹住。

做着一切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女人的脸。

适容无力的靠在身后的门板上,看着他的动作,冷然的一勾唇角道:“何必这么麻烦?”

苏逸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片刻之后才道:“还好没有伤到脉络。”

说完就又四下里扫视一圈,拧眉道:“这雨看来一时半刻停不了,先找地方避一避吧!”

言罢就不由分说又拽了女人的手腕闪身进了雨幕当中。

适容倒是没有过分抗拒,只是亦步亦趋由他拽着,又绕过了两道巷子,最后在一处大门紧闭的大宅前面苏逸才止了步子。

适容抬头看了眼,那门匾已经被取了下来,她却是知道,这里正是之前长顺王府苏家在京城里的府宅。

“苏逸死后这里被皇上收回了,这会儿还没有新主子搬进来,宅子是空着的。”苏逸道,因为大门上贴了封条,他便直接带着她翻了墙。

苏家的这座宅子很大,并且空旷有一段时间,雨夜里没人丝毫的生气,看上去很有几分瘆人。

两人过了正厅,在后院一个偏僻的院子里找了个不起眼的房间,应该是一处下人房,里头的摆设简单,一目了然。

“你等我一会儿。”苏逸进门之后就又转了出去。

适容站在门口却是一动未动,雨水掩着贴在脸上的发丝不住的往下滚落,合着衣服上的水,很快的就在脚下凝聚了一汪。

苏逸去了不久回来,手里提了个包袱,见她还站在门口发呆就顺势一把将她拽了进去,然后手脚利落的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几件衣物塞到她手里,“我先出去,你先把湿衣服换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首肯就快步走了出去。

适容手里抓着干软的衣料,犹豫了一会儿才脱了之前的袍子,把一件半旧的丫鬟服穿在了身上。

这边她刚刚整理好,外面就又传来脚步声,苏逸在外面敲了敲门,“好了吗?”

“嗯!”

听到里的人答应了,苏逸方才推门进来。

彼时他自己也随便找了件干燥的袍子换上了,只是两个人的头发都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怎么看都显得狼狈。

他看了女人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都看她穿男装成了习惯,这会儿却是怎么都觉得别扭。

“咳——”片刻之后苏逸方才咳嗽了一声掉开视线。

他大概是去了趟厨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个砂锅,并两只碗,一边直接拔剑把屋子里的一张方桌劈成散柴一边道:“这宅子之前被官府查抄过一遍,没什么东西了,我在附近留了记号,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天亮之前接应的人应该可以找过来。”

说话间他已经开始动作利落的取了火折子生火,然后把砂锅架在了火上烧开水。

适容一直站在旁边岿然不动的看着他的动作,目光时而迷离时而冷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逸架好了火堆,又四下里环视一圈,就走过去,拆了里面床上木板搬过来,又将床帐整个儿拽下来铺好,这才抬头招呼她,“过来烤烤火吧,别染了风寒。”

适容没动,只是双眼出神的盯着那火堆发呆。

苏逸等了片刻,终于无奈,走过去要牵她的手,这一次却是被她避开,自己走过去在那床板上坐了。

苏逸无奈的摇了下头,坐在了她斜对面。

适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游离的盯着眼前闪烁不止的火苗,若有所思的沉默不止。

苏逸间或抬头看她一眼,眉峰敛起的程度就越发的深刻几分,却也没说什么。

火堆架起来,熊熊火光之下屋子里也暖和了不少,不多时那砂锅里烧着的水就开了。

苏逸取过碗,倒了水,见到对面的适容还在发呆,就只能起身过去把半碗水递给她,叹息一声道:“喝点热水去去寒吧。”

适容收回目光看了眼他手里犹且冒着热气的瓷碗,抿着唇角却是没动。

苏逸的眉心隐约一跳,隐隐的叹了口气,只能拉过她没有受伤的一只手,把碗塞到她手里。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恍然记起她另一只手上的伤,就又取了金疮药,撕了布条下来给她重新上药包扎。

适容一直沉默的看着,眼神凝固而无一丝的波动。

苏逸一直替她打理好伤口,又将她的袖子都一并整理整齐,迟疑之下还是正色看向她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这个样子,很显然是已经被皇帝视为叛徒,若在今夜之前还有缓和的余地的话,那么现在——

失踪了那么一大批的暗卫,方才又是他出手带了她出来,皇帝那里是一定不会再允许她回头了。

适容闻言,一直封冻着的眼神之间这才缓慢的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抿了抿唇,忽而便是有些懊恼的质问出声,“为什么要救我?”

苏逸皱着眉头看着她眼中变化莫测的情绪。

如果只是皇帝的逼迫,这女人当是不至于如此的。

这一个晚上这个女人的种种举动都太反常,他多少是能猜测出一些内幕的,这会儿横竖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索性也就吐出一口气,斟酌着开口道:“你之前做了那么多事的事,都是因为那个人吧?”

适容闻言,忽而便是狠狠的闭上了眼睛。

她不说话,苏逸心中却是了然,一边拨弄着眼前火堆,一边道:“是现在你被皇帝怀疑,所以就不能留在他的阵营里了?”

可以被利用,却不甘于被舍弃,这个女人——

这到底持有的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苏逸想来,没来由的突然就是觉得心里隐隐发闷。

他定了定神,再次抬头看向斜对面的女人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为浔阳郡主做了那么多?褚浔阳她——”

“这不关你的事!”他的话音未落,却是被适容冷声打算。

她骤然抬头看向对面的男子,可是即将破胸而出的愤怒却在对上对方深刻而审视的眸光时骤然堵在了胸口。

下一刻,她已经再度扭头别开了事先。

苏逸看着她留给自己的侧影,心里玩味着,不禁便是略带几分自嘲的笑了笑,道:“他对你很重要?离开他,不用再替他杀人了也这般难受吗?”

他一早就猜到了,这个女人绝对是另有其主,真正效忠的并不是皇帝,直到了这一晚才终于得意证实。

她为了那个人筹谋一切,涉及杀人,甚至于不惜冒险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一再的出手,这分明就是拿了性命再拼。

可是今天——

“因为你失去了利用价值而放弃你,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件坏事。”叹一口气,苏逸说道。

他原以为对方可能会愤怒,适容双手用力捧着手里温热的碗,片刻之后却是淡淡说了一句:“你不懂!”

苏逸的眉头皱了一下,赶忙将那瓷碗夺下来,将她裹着绷带的一只手捏在手里仔细的查看。

适容看着他眉头深锁,细致小心的模样,不觉的就又是眼眶一热。

“呵——”她微微苦笑了一声,往外面细雨淅沥的夜色中移开了视线,许是这些心事都被尘封的太久,难得今夜有了一个听众,她便就跟着有了倾诉的渴望,缓慢而平静的开口道:“我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他了,那个时候刚是在生死边缘徘徊走了一遭,是他救了我,带着我走了出来,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一生还可以你有另外一种活法,不用一直等在角落里,等着被人注视和利用,不是生来显赫的身份,锦衣玉食就都是好的,跟着他的那几年,哪怕是粗茶淡饭也觉得心安和幸福。曾经——”

她的记忆又被拉回了当初的那段时光里,唇角不经意的竟是流露一抹笑,很浅很淡,但却是十分真实的绽放。

“他教我读书习字,教我怎么给养在院子里鸡鸭喂食,教我怎么生火取暖,怎么自己动手填饱肚子,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那就是我后面一生的轨迹了。”适容说道,可是想着后来的变故,她的眼泪就又忽然滚落,缩了缩肩膀,垂首用力的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后面的声音也跟着哽咽了起来,“在我八岁的时候我就已经仔细的想过,我是要跟着他一辈子的,一起在那个破败的小院子里住到白发苍苍,然后再到百年之后一起深埋黄土。可是偏偏这一切都被打破了,突然有一天他就不辞而别,一声不吭的丢下了我,这些年我寻了他这么久,我只是——我只是——”

说到最后,她的情绪就有些过激,使劲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只是想要跟在他身边而已,哪怕他的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再和我无关,我也只是想要陪在他身边而已,可是他却说他不要我了。”

既然是这样,真的是宁肯当初他根本就不曾捡她回来过。

这一场轮回,给了她最温暖的希望,可又偏偏所有的希望都在一瞬间破败不堪,成了满地残骸。

五岁时候的相依为命,加起来将近二十年的生死相随,这得是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叫一个女人以她薄弱的肩膀承受住这些?

不过就是想要追随一个人而已。

苏逸缓缓抬手环住她单薄的肩,可是抿着唇角,却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和别人故事,一段纠缠了将近二十年的往事,并不是他这样一个外人可以随便评判议论的。

“既然当初是他救了你,那么至少——”良久之后,他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努力斟酌着用词道:“至少你不该这样轻贱自己的性命,不管他现在怎么样,当年的心意也总不该被辜负的!”

适容抬起头,满面泪痕的看着他的脸,凄惶道:“可是他要我走,这天下之大,除了跟在他的身边,我还能去哪儿?”

太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把一个人作为信仰和生命的依托太久,已经成了习惯,轻易的如何能够变更?

女人眼中的神色恐慌而又迷茫,那泪光闪烁,就如是黑夜中随时可能破碎的星辰。

苏逸看着她,心里突然就软弱的疼痛了起来。

这个女人,看似无坚不摧冷硬绝情,直接上——

不过一个毫无安全感又一直渴望着一点微弱温暖关怀的孩子罢了。

心中万般思绪交错,他忽而便就有些难以自控的缓缓抬手抚上她的面颊。

受伤以后,这段时间他的手脚时常会发冷,可是这夜淋了雨之后大约是发了点高热,这会儿指尖上的温度却是灼热的惊人。

他的指尖贴上女人的面颊。

适容的脊背下意识的绷直,直觉的想要避开。

可这一夜,这一刻,她就只觉得浑身上下刺骨的凉,这男子指尖上的温度虽然陌生,却是叫她发自内心的想要占据。

“不哭了!”苏逸轻声说道,声音里带了一丝涩哑,“二十年虽然很长,但你后面却还有比这更长久的时光可以慢慢走出那段过去的,既然这些年过的这样辛苦,那么就走出来吧。”

走出来?如果可以,那么她又何至于蹉跎到了现在?

适容的心里只有无尽的苦涩,可是看着眼前男子眼中那么真诚而恳切的神色,眼泪就慢慢凝结在了脸上。

苏逸的手指触到她面上冰冷的泪水,心里突然就像是断了一根弦,再次情不自禁的倾身向前,唇瓣擦过,小心细致的吻掉她眼角莹润而动的水渍。

太过陌生的感觉,烙印于彼此的肌肤之上,让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震了震。

适容的身子整个儿僵住,手指下意识的攥住坐在身下的木板。

苏逸也是被自己这般不自控的举动吓了一跳,就连喷薄在女人面上的呼吸都在隐隐的发抖。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似乎是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身上就散发了一种魔力,不断的吸引他的视线,攫取他的注意力,让他一而再再而三,明知道风险重重,却还是不顾一切拼命地想要靠近她。

这个时候,他便是紧张的心脏乱跳。

怔愣了片刻,没有等到女人的推拒或者反抗,便索性再次贴了唇过去,一点一点小心细致的将她面上咸涩的水渍吞入肺腑。

外面的雨声愈发的大了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在莫名的不住升温。

他紧张,她亦是如此。

这女人的脾性苏逸是知道的,按理说他是怎么都不该试探碰触对方的底线的,可是莫名的就像是着了魔。

他的唇颤抖着游移,在没有被女人明确拒绝的同时便是心口隐隐的发热,试探性的缓缓抬手捧了她的脸颊。

温热灼烧的唇瓣落下去,压在女人有些凉的唇上。

两个人的脑中都是轰然一声,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苏逸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不住的跳跃,仿佛随时都能冲破阻碍跳出来一样。

适容更是浑身紧绷,有些无措又有些茫然的瞪大了眼睛。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会一再默许这个人得寸进尺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觉得想要反抗,可也许是他看着她的眼神太过虔诚而柔软,更或者只是发了狂一样的想要沉溺于肌肤相触间的温暖,心里虽然有无数的念头在不住的飘闪,她却竟然就是僵硬的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适容,我——”苏逸只觉得喉头发紧,急切的想要解释他这并不是刻意的想要轻薄她,可是那一刻她离他这样近距离的情况下,他却是心思烦乱,完全的难以自控。

两唇相触,她的不反抗反而给了他更多探知的勇气,他捧着她的脸颊,终于又还是带了带了些许试探之意将这种微末的接触演变成了一个切切实实的吻。

那一刻,适容突然便有些分不清楚她此时的心情,不觉得喜悦却也没有厌恶,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漂浮在这冰冷雨夜之中的一株浮萍,心里就是那么空落落的找不到支点。

这种感觉,忽而就叫她觉得荒凉,并且从内心深处,急切的想要抓住点什么。

于是她闭了眼,抬手拥住了眼前男子宽厚的脊背,坦然的接受他的这个逐渐演变的热烈的吻和靠近。

炙热的呼吸,温暖的手掌,男女的身影交错,被眼前的火堆映照,在对面的墙壁上打出缱绻契合的一双剪影。

没有柔情蜜意的话语,只是身体紧密的相依,在这寒冷的雨夜中攫取着来自于对方的温暖。

许是伤到了极致,也许是痛到了极致,辗转缱绻间女人突然颤抖不安的唤了一声,“苏逸!”

苏逸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那一刻如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清醒的彻底,因为——

在他迷失的彻底的时候她却依然保持清醒!

这一刻她的心里放着的人怎么可能是他?明显不是情不自禁,明显她更清楚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他忽而便会觉得自己这样行为很龌龊。

可是由心而发,他想要拥抱这个女人的渴望却是真实的。

那一瞬间,心情从苦涩和满足之间走了无数次,终于他还是选择了自欺欺人,用了更大的力气和热情来拥抱她——

既然她已经无处可去了,那么就算是趁人之危也好,终有一天他是有机会打开她的心扉的,不是吗?

“适容!”他吻了她的唇,语气炙热而迷恋,摩挲在她腮边轻轻的笑: “叫我卿水!”

身下那女子的唇角扬起一抹笑,细碎迷离。

那神情,细看之下真的像极了意乱情迷的微笑,可她却是未曾做声,只是抬手环住他坚实的脊背,把脸深深的藏在了他火热的胸膛里。

外面细雨迷离,屋里子暖意纵容。

黎明时分,雨声停了。

苏逸走过去推开了门。

天色还没有大亮,天空中的阴霾也未曾完全散去,乌云盖顶,黑压压的悬在半空。

屋子里的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下零星的火星闪烁窜动。

他去取了水回来,彼时屋子里的女人也已经打理好自己。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整理,女人一直有些尴尬的回避他的视线。

苏逸自是察觉到了,心头发苦,面上神色却是不显,收拾妥当了就亲自握了她的手,将她带起来。

那一刻,适容忽而便有些无所适从。

她愕然抬头,迎上那男子淡然温和的目光,眼波复杂的晃了晃,咬着嘴唇道:“你——”

“走吧!我们进宫!”苏逸道。

适容一惊,眼底飞快凝绝了一抹陌生的神采,她看着面前的男子,许久之后才缓缓的开口道:“你明知道——”

“是啊,我知道!”苏逸淡然一笑,并没有等她说完。

适容却是往后退了一步,试图甩开他的手,只是愕然发现手指被他捏的牢靠,根本就挣不脱。

那一刻,她才突然悲从中来,既然挣不脱,那就索性扬起脸来面对他,道:“你明知道我是别有所图,哪怕明知道是被利用,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题外话------

嗯,作为虐了苏二的疗伤药,奖励他比延陵先吃肉了嚯嚯~

宝贝儿们,我看后台数据,不知道是十一出行养文的缘故还是有人弃文了,最近有点冷清了,我检讨了一下,尤其是这几章男女主角的戏份很少,是不是这个原因让有些宝贝儿觉得乏味没意思了?

我在说明一下,这本书我想要调整一下前面俩文的套路,虽然故事还是围着女主展开的,但是里面穿插的每一个人的故事也都荡气回肠,我想要把这些形形色色故事和经历都写下来和大家分享,所以用的篇幅就多了一点,不过融入了这些不同人物的故事,我才觉得这部书更加丰满和精彩,希望大家也多给一点耐心,陪我一起把这个故事讲完,最后一定不会叫你们失望的,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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