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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天的时间之内,南华的帝都之中猝不及防的一场风云突变,本来地位稳固如日中天的太子风连晟突然遭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崇明帝突发重症,卧床不起,后宫中位份最高的良妃一改往日里的作风,积极的站出来主持公务,同时本来被崇明帝厌弃并且勒令在家思过的四皇子风乾也跟着突然复起,打着稳固超纲的旗号,强硬的开始再次活跃了起来。

风连晟本来意图压制,不想却受到以镇国公荣澄昱为首的一众老臣联手阻挠。

荣澄昱虽然手里早就不再掌握实权了,但是因为资格够老,再加上这些年有意的积累下来,手上就很是掌握了一部分的可观的人脉,相对而言——

风连晟这个皇朝太子虽然更为名正言顺了一些,但他真正开始掌权并且着手在私底下培植自己的势力却也只是在最近一年之内的事情,根基难免浅薄。

双方对峙之下,一时间竟然是谁也奈何不得谁的。

崇明帝那边卧床不起,已经数日不曾早朝,这天依旧是在前朝的偏殿议事,风乾却是当场发难,针对一直悬而未决的南方军营的主帅人选公然对风连晟施压。

“老三,现在的情况是军中长久的无人主事,在和长城逆贼的对决中,我们本身就不占优势,这样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你身为一国太子,却要这样的放任无所作为?军中无帅,这可是要人命的事情,群龙无首,稍微一个不慎,驻扎在南方亲临山脉附近的二十万守军就有可能一夕覆灭。”风乾冷冷说道,语气咄咄逼人,“现在纵观满朝山下,骁骑营副都统刘将军,不管是论资历还是作战经验,都是最上乘的人选,差他南下,根本就是势在必行的,可是你却在这里推三阻四的不肯答应?这到底是作何道理?”

“老四,你这是在质问本宫吗?”风连晟坐在案后,毫不掩饰的连连冷笑,横竖风乾这些人是居心不良,他也懒得再费事去玩什么以德服人的那一套,直接就端了身份出来压人,“父皇病中,本宫是忧心他的身体才勉强解了你的禁足令,准你出入宫廷侍疾的,你可不要得寸进尺!现在本宫是南华一国的储君,朝中一切事务由本宫全权处理,这也是父皇御准的。你说刘秉义合适,本宫恰恰以为他久居京城,缺乏实战经验,不堪担此重任,现在你却要在本宫的面前大呼小叫的跳脱?难不成你还想越过本宫这个太子,凡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皇帝重病,太子代为理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在这之间,崇明帝本身扶持风连晟的意图就已经十分明显了。

风乾被他噎的不轻。

旁边站着的刘秉义更是满面通红,赶紧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子殿下息怒,是四殿下太过抬举微臣了,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南方麒麟山脉的战事非同小可,微臣又久居京城,如果是要臣突然领兵南下,微臣也着实不敢担此重任,还是请两位殿下令觅贤能吧!”

风连晟这样强权压人的态度,只会让他越来越多的得罪人,风乾暗中看了荣澄昱一眼,隐晦的露出一点冷笑。

荣澄昱还是和往常无异,腰板笔直的站在那里,他不当面掺合朝中诸事,凡事都冷眼旁观,跟一个隐形人没什么两样。

定了定神,风乾就又面上表情讪讪的重新开口道:“老三既然你要这么说,那我也没办法,你要搬出当朝储君的身份来压人,那就一切随你好了,只是麒麟山脉的战事紧急,回头真要出了什么岔子,你可要做好了向父皇交代的准备。”

风连晟不屑的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这才短短不过几天的功夫,虽然风乾是有前科的,但是因为良妃掌控后宫,满朝文武见风使舵,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再加上突然从幕后跳到人前的镇国公荣澄昱——

风连晟的心中懊恼,目光匆匆自众人身上扫过一圈之后就直接起身,甩袖而去,“本宫要去后宫探父皇的病,你们没事也都散了吧!”

“恭送太子殿下!”

众人连忙躬身行礼,待到他人走后方才直起了腰板。

风乾的嘴巴动了动,想要转身和荣澄昱说些什么,不想荣澄昱还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直接就一声不响的出了殿门。

风乾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想了想,也跟着快走了出去。

后面又有一心只想着明哲保身的官员陆陆续续的出来,右丞相程中恒却一直留到了最后,眯着眼睛看门口。

“右相大人,这事儿你看可要怎么办才好啊?”后面一位御史台的曲方曲大人唉声叹气的凑上前来,“南方军中主帅的事情由四殿下来提虽然的确是不合适,但有一句话四殿下还是说对了,那军中主帅一直悬而未决,这迟早是要出事的啊!”

“是啊,右相!”马上就又有人凑上来,深有同感的附和,“陛下这突然一病,咱们这就都先失了主心骨儿,太子殿下又是那么个火爆脾气,半分不由人,再这么闹下去,只怕迟早要出事的。”

“丞相大人,现在朝中也就是您的资历最老,也只有您在太子殿下跟前能说上话,您——是不是还是劝一劝?”

“唉——也不知道陛下的病情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

一众人七嘴八舌,唉声叹气的感慨。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其实都是没站队的,但是作为一名养尊处优的京官,安稳惯了,谁都不愿意看到动荡。

程中恒听着他们发了好一通的牢骚,最后却也没表态,只就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再看看吧!”

说完就也举步往殿外走去。

“这——这是什么意思?”一直待到他的人出了大殿,曲大人才如梦初醒的使劲摇了摇头,和同僚们对望一眼,“右相这不会是要撒手不管了吧?”

程中恒这人在朝中的口碑还算不错,眼下正是需要他站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

荣澄昱那边虽然行事依旧低调,但是他的人既然已经由幕后跳到了台前——

满朝文武又都不是瞎子,自然能够看出来风乾私底下和他交往过密的迹象,只是大家都隐隐的察觉了局势有变,就秘而不宣罢了。只是虽然如此,但是每个人的心里也都不愿意看到荣澄昱突然发迹,直上云霄的,本来以为地位最先要受到威胁的程中恒会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局面,没想到程中恒居然大有一番要做甩手掌柜的架势。

这边程中恒模棱两可的态度更是叫众人的心里不安生,私底下又嘀咕了一阵也就各自散了。

*

风连晟说是要去探崇明帝的病,但是出门之后却直接没有往后宫去,而去拐了个弯,先去了他平时在宫里处理政务所占用的那间宫殿。

进门以后,他脸上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就突然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

李维反手关了殿门,疾走上前。

风连晟随手松了下领口,问道:“荣显扬和荣烈那边都还没有消息吗?”

提起这茬儿,李维就是一脸的难堪,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属下暗中是又派人跟过去了,看是半路就给跟丢了——”

李维的话音未落,风连晟就早知如此的冷笑了一声道:“又是老二做的?”

几个字吐出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对自己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二哥当真的恨的牙根痒痒,却又完全的无可奈何。

李维尴尬的不知道如何作答。

风连晟却也不介意,只就持续冷笑了一声道:“几次三番的,为了那个丫头,他倒还真是不嫌烦。”

只是这样一来,他这里却是完全失去了褚浔阳那一行人的消息了。

“只冲着二殿下屡次做下的这些事情来看,他所有的目也都不过就是为了袒护定国公主,他对殿下,确乎是真的没有恶意的!”李维试着开解道。

“你也不用捡这些个好听的话来搪塞本宫,他是什么心思,本宫一清二楚,要不是因为这样,你以为本宫和他之间还能一直的这样相安无事吗?”风连晟道,绕到案后,一屁股坐下,直接仰靠在椅背上,“从眼前的这个局面来看,好像本宫反而应该感谢褚浔阳的存在,要不是她牵制住了老二的那份心思,否则——”

真以风启的心机和手段,他要真把这些都用在了大位之争上,还真的是个大麻烦。

李维也知道他正为了这些人心烦,干脆就不再提及,直接岔开了话题道:“不过殿下,属下是怎么也不曾想到躲在暗处蛰伏这么多年意图不轨的人会是镇国公,现在他不仅从幕后走了出来,还公然扶持四殿下,这样的有恃无恐,绝对是来者不善啊!”

风乾自毁长城,早就没了什么好名声了,可荣澄昱居然迎难而上,还是和他搅和在了一起。

“他这是狗急跳墙了!”风连晟冷笑。

任凭谁也不会想到,已经淡出朝堂核心位置多年的荣澄昱竟然会存了这样的野心。

“想来自十二皇叔离京之后,这段时间,他一定是惶惶不可终日,唯恐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会被父皇追究查办,这种情况下,他就必须要先发制人,掌握主动。说他要扶持老四上位,本宫倒是觉得也不尽然就是这样,他那不过就是个障眼法,抢着想要将皇位占据,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够再去和他翻旧账了。”风连晟靠在椅背上,冷静的分析,“他需要的就只是一个能为他提供保护屏障的傀儡,显然这个位置就不适合本宫来坐了,而老五不学无术,名声不好,虽然在我们兄弟几人之中,他最好控制,但是一旦辅佐了文不成武不就的老五上位,那他意图操纵新君保持朝政的意图就太明显的,相形之下,反而是老四颇有些可取之处的,再加上良妃在宫里还占有一席之地,在行事上也能给他提供不少的便利,这么一看,他会选择老四,那就完全的天经地义的了。”

“殿下——”李维沉吟一声,观察着风连晟的脸色,终极还是忍不住的道出心中疑惑,“皇上怎么就会突然之间重病不起了?您看——这会不会是良妃——”

“如果是她,反而好办了!”风连晟截断他的话,唇角牵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来,自己说着又兀自摇头,“弑君的罪名,谁都担待不起,要在宫里做这样的事,谁都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以保证一定会天衣无缝,良妃又不蠢,之前就算她和老四双双受制,但至少性命是保得住的,再怎么样,她也不会铤而走险去做这样的事。”

“可是皇上身边,其他人想要做手脚也不可能的……”李维道。

风连晟抬手揉了揉眉心,“太医不是也说过了吗?是因为荣烈走的急,父皇身上余毒未清,再次发作了。兜来转去,大概真是本宫的运气不好,给了他们这样的可乘之机。”

他的神情倦怠,十分心烦的模样。

李维的心里其实还是有话要说的——

那么巧,延陵君和荣显扬父子相继离京之后,马上就发生了崇明帝二度毒发的事情?除非是真和风连晟所说的那样,是他的运气太差了,否则——

怎么就会有这样的巧合了?

风连晟既然没有多说,就说明他不想就此事深究。

李维想了一想,就正色道:“荣显扬父子的行踪不明,殿下本来还指望继续用他们父子来牵制镇国公的,现在看来似乎是有困难了,现在朝臣们心念不定,就连右相的态度也都变得十分模糊,该不会连他也倒戈了吧?眼下的局面,对殿下您可是极为不利的!”

“程中恒?”风连晟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意味不明的冷嗤了一声,“那也是只老狐狸,你说他要倒戈去和荣澄昱狼狈为奸倒是不必担心,就算不为别的,当初程南恩可是死在荣显扬父子手上的,以他的为人,绝对不会不计前嫌,只是眼下的形势对本宫不利,之前又是我婉拒了他家孙女儿的婚事,那老头子——”

风连晟脸上笑容不觉的又再深刻了几分,眼底的神情却是越发冰冷的字字清晰道:“本宫也干脆就不要指望他了。”

程中恒想要坐山观虎斗,那老匹夫也是忍性极强的人,他可以一直隐忍杀子之仇不提,也从不在人前对风连晟拒婚的事情表示不满,但是风连晟和他之间打交道却不是一两天的了,心里十分清楚这老头子小心眼的做派。

横竖他不会自己主动出手,惹祸上身,但荣澄昱和风连晟之间伤了哪一个,他都乐见其成。

“只要他不站队,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李维隐隐的松了口气。

风连晟眼底的眸光却是逐渐沉淀了下来,思忖着慢慢沉吟,“本宫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荣烈和褚浔阳那里,他们会接二连三的赶着出京,绝对是荣澄昱的作为,极有可能是有什么把柄被拿住了,一旦他们这一行人受制,本宫这里就捉襟见肘了,要对付荣澄昱,荣显扬父子绝对是最犀利的武器。”

“他们毕竟是同出一门的——”李维眉头深锁,不以为然的脱口道,可是话到一半,脑中却是突然灵光一闪,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殿下,您难道是觉得当年阳羡公主的事情也和镇国公他——”

“宣城公主是被谁逼死的?”风连晟却是不答反问,说着也不等李维回答,就又自顾说道:“宣城公主的心机到底有多深,本宫可是一清二楚的,她能和荣显扬之间彼此对峙二十余年都相安无事,又怎么可能突然就被荣烈和褚浔阳这两个小辈的一下子就逼迫的方寸大乱,甚至不惜出损招与之同归于尽?而且就算她是私心不好琢磨,你倒也不妨回头想想,当年阳羡皇姑可是住在镇国公府的大宅之内的,虽然说她的死是父皇和皇祖母授意让宣城公主去做的,荣澄昱就算再是无能,也是一家之主,他真的会毫无所察吗?”

风连晟说着,就又自顾笃定的摇头,肯定道:“最不济,那件事也是得他默许,宣城公主做起事情来才会顺风顺水,更有甚者——如果说那个时候他就早就已经上了杨氏的那条船,那么在阳羡皇姑的事情上,就是说他推波助澜的帮了忙,本宫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了。”

只有顺水推舟借宣城公主的手害死了风清茉,荣显扬才会爆发,从此和崇明帝做主的朝廷都势不两立。

荣澄昱的这个如意算盘打的本是没错的,只是他大概没想到,从来就明理又冷静的儿子会在和风清茉有关的事情上偏激至此,不仅将崇明帝视为死敌,同时更是将风邑也给彻底记恨上了,并且这种立场态度又直接影响到了延陵君,以至于现在场面完全失控,让他原本一切尽在掌握的局面全部混乱了起来。

作为一个沾沾自喜,自以为运筹帷幄算计着所有人的操盘手,自风邑毫无征兆的叛出之后,他满心的怒意和挫败感可想而知,他不仅在妄图操纵儿子做开路钢刀的计划出现了偏差,更是被他一直以为牢牢拿捏在手的风邑给舍弃了,不仅如此,同时他却还留了把柄在外,随时都有可能净手灭顶之灾。

宣城公主应该就是逐渐察觉了他背地里在做的事,所以才不得已的铤而走险——

谋朝篡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自知在劫难逃,于是干脆以身作饵,布下一局,当初指使宁平公主的事,她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扳倒褚浔阳或是风启的,那么长的一串前奏下来,其实——

她最终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最后那一幕荣钦挺身而出救驾的戏码。

她要用自己的死,最后再为荣钦铺路,有了那一次手刃她的救驾之功,那么日后就算荣澄昱的丑事败露,崇明帝念及旧恩,多少也要对荣钦网开一面的。

她这一生虽然害人不少,但是对自己的儿孙——

却也总归算是尽了心的。

宣城公主那人,看上去就毫不慈祥,李维几乎是听的胆战心惊,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拿自己的命去给荣钦铺路。

脑子里换乱一片,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李维才惊疑不定道:“那荣钦的妻子周氏还有那个孩子——”

“荣澄昱做的!”风连晟道,语气笃定,一个字的犹豫也没有,“许是因为对宣城公主的作为恼羞成怒,他便抢先一步,没叫宣城公主自导自演的那场戏圆满收藏,但是说到底,他真正痛恨的人还是宣城公主,不会真的拿自己的孙媳和曾孙来泄愤。”

李维是一直听到了这里才恍然有所顿悟,“殿下就是因为料准了那天我们找到的两具焦尸不是荣钦的妻儿,这才顺藤摸瓜,坐实了他幕后黑手的身份的吧?”

怪不得那天从镇国公府出来,风连晟会是那样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如果死的真是荣钦的妻儿,那些歹人根本就犯不着引火*。”风连晟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荣家的人太有意思了,忍不住就弯唇笑了起来,“要处心积虑不叫宣城公主身后安生,却又要多此一举去救下荣钦妻儿的——你说还能有什么人?”

不过就是荣家的自己人罢了。

荣显扬和延陵君显然不会这么做,那么——

就只剩下荣澄昱了。

“说起来,他和宣城公主之间表面和气,暗地相杀了一辈子,也真是有够难为他的了!”最后,风连晟似是略有所感的叹惋了一声。

最后也恰是为了和宣城公主置气,反而是叫他自己提前暴露了,只能说是天意弄人吧!

“那么殿下,眼前我们应该怎么办?”李维问道:“陛下重病卧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好起来,这段时间镇国公指使四殿下不断的搅混水,朝臣之中隐隐的都在动摇了,为今之计,您也必须马上想个法子反击了。”

“是啊,趁着父皇还健在,本宫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的确——是该做点什么了!”风连晟深有同感的略一点头。

李维看着他脸上表情,心里突然没来由的咯噔一下,低呼道:“殿下您不会是想——”

如果崇明帝这个时候驾崩,那么趁着风乾还没有做大,风连晟登基为帝,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这个想法,完全是大逆不道。

也不知道风连晟是怎么打算的,闻言语气还是半真半假的闲散笑道:“胡说什么?”本宫可是什么想法也没有,也什么都不会做。”

他说着,就起身站起来往外走,“去太医院把那几个自称有妙手回春之术的老家伙都叫上,再去给父皇会诊,父皇他再这么继续病下去,可就真的要坏事了。”

良妃不温不火坐镇宫中的目的是什么?荣澄昱只一味的煽风点火,还并没有实质上的行动都是什么原因?

这个时候,所有人拼的都是耐性。

那些人,根本就是在等着拿他的小辫子的,他们在朝堂上不断的搅乱朝局,向他施压,就是要逼得他按耐不住去走极端,那样一来,就能名正言顺的拉他下马,然后由风乾取而代之了。

他风连晟不蠢,当然不会自掘坟墓,并且这些天来,他甚至从不曾私底下单独召见任何一个太医,就连令文昌那里,也没有私底下接触,每回去崇明帝那里的时候,甚至是一定要得了密报,说那边侍疾的人是良妃,他才会过去。

风连晟自认为他这一辈子还是头次这样谨小慎微的行事,都已经面面俱到到了这个地步了,就是有人想要钻他的空子也不行。

这边风连晟休息好了从偏殿出来,等在院子外面的一个小太监就赶忙山前行礼道:“殿下,良妃娘娘已经过去伺候陛下用膳了!”

“嗯!”风连晟点头,他是算准了时辰出来的,主仆一行正往崇明帝寝宫的方向走呢,斜对面御花园右侧的小径上就见一个侍卫快速迎了过来。

“怎么?是府里有什么事吗?”风连晟的步子一顿,警觉问道。

“没!东宫之内一切安好,太子妃娘娘让属下转告殿下,不必挂心!”那侍卫回道,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语气不由的更加沉稳几分,“殿下,荣世子回京了!”

*

镇国公府。

荣澄昱出宫之后,风乾本来是想要追出来和他叙话的,不曾想到了宫门口,却早就不见了他的人影。

这边荣澄昱是听闻了荣显扬回京的消息,急匆匆的就赶了回去。

“显扬回来了?”荣澄昱进门就直接问道。

管家见到荣显扬沉着脸满脸杀气的进门,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似是要坏事,叫人去给荣澄昱传信之后,干脆就亲自等在了大门口,此时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道:“是!才刚进门还不到半个时辰,小的瞅着世子爷的气色实在是不太好,这才着人去请了国公爷回来!”

荣显扬走了这一趟,就什么都清楚了。

荣澄昱也不再试图掩饰什么,抬脚就直接朝他院子的方向走,“他现在人在哪里?回去休息了?”

“没!”管家忙道,面有难色,“世子回来之后就直接去了主院,在——在您的书房!”

他的神情闪躲,明显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荣澄昱脚下步子一顿,脸上也凭空添了几分寒意,却没说什么,只脚底方向一转,直接回了主院。

他一个人走的很快,快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却见梁五几个门神一样的堵在院子外面,而他院子里的所有下人却都被一股脑儿的给轰了出来。

管家赶忙上前一步,喝问道:“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世子爷他——”院子里的一个管事支支吾吾的开口,去不知道是要如何解释。

荣澄昱的目光微微一凝,举步过来。

他的面上虽然不见恼怒,但是神情之间却分明透着几分森然,盯着梁五道:“显扬呢?”

“国公爷回来的正好,世子正在里面等您!”梁五道,就唯有措辞还算得上是恭敬。

荣澄昱并不与他计较,直接抛开这里混乱的场面不管,举步进了院子,直接进了自己的书房。

那书房在正屋右侧书房的尽头,前面被几株茂盛的柏树遮掩,荣澄昱一路走过去,方才见那房门大敞,屋子里面狼藉一片,各种书籍信函散落的到处都是,若不是荣显扬长身而立站在那一片狼藉的废墟上,这场面就跟遭了贼一样。

荣显扬是背对大门口站着的,负手而立的背影凭空透出几分冷肃的气势来。

荣澄昱从门外进来,扫一眼那屋子,却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只就冷冷说道:“你要闹也要有个限度,这是示威给谁看呢?”

荣显扬缓慢的回过头来,目光森然的看他,冷讽道:“父亲你做事果然滴水不漏,现在你应该可以说了,阿茉她人在哪里?”

他过来这里将荣澄昱的整个书房和卧室都翻了个底朝天,荣澄昱这么多年以来图谋了一场这样巨大的阴谋,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手边居然是连一封信函或者字条都不曾留下。

荣澄昱分明知道他的意图,这一刻还是免不急怒攻心,找了张椅子一坐,却是不答反问道:“我倒是要问问你,你把我这里翻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以父亲你手眼通天的能耐和手段你会不知道?”荣显扬反问,直接就撕破脸皮了道:“你勾结杨妃的余孽为患朝廷,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不知道也还罢了,否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整个荣氏一门都被你葬送吧?你既然敢做,我要去御前揭发,替你荣家的其他人另谋出路,这又有什么不对?”

他这是真的为了风清茉的事情恼怒到了极致,居然扬言想要玉石俱焚了?

荣澄昱是早在二十多年就对他忍无可忍了,没想到事到如今,自己的这个儿子还是冥顽不灵,居然一点长进也没有。

“你这个孽子!”几乎是歇斯底里的,荣澄昱突然嘶吼道,他霍的站起身来,霍的一抬手,手指几乎戳到荣显扬的鼻尖,腮边肌肉因为愤怒而抖动不停的恨声道:“就是为了那么一个女人,你到底是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当初我劝也劝过了,求也求过了,作为父亲,你到底是要我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才算?”

“父亲你的意思,难道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还都是为了我不成?”荣显扬也早就不管什么父子情分了,同样针锋相对的据理力争。

“要不是你当初不听我的劝告,执意自毁前程也要娶那个女人,你以为我原意苦心筹谋算计这么多吗?”荣澄昱怒不可遏。

父子两个针锋相对,当真是如同仇人一般。

这个儿子,曾经是他引以为傲的所有资本,他少年成名,文武双全,在他自己被迫接受了一场叫他前程尽毁的联姻以后,各方面都十分出色的荣显扬身上,他几乎是倾注了所有的希望,盼着他扶摇直上,光宗耀祖。而荣显扬也果然是没叫他失望,文武双科状元,年纪轻轻就立有军功,那么时候,他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多年以前错失的所有,都要在这个儿子的身上得到弥补和满足了,可偏偏——

如果不是风清茉那个女人的出现,今时今日的荣显扬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的,他们荣家,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荣显扬应该前程似锦,他们镇国公府应该高门显赫。

那个时候,他甚至都打算好了,待到荣显扬成家立业,他就要早早的将爵位传给儿子来承袭,因为他始终无法忍受,曾经位高权重的镇国公荣家在他的手里变成一具完全丧失了实权的空壳子。

然则就在他踌躇满志的时候,荣显扬却突然主动请辞,要娶风清茉那个女人过门,那个时候他就当场的暴跳如雷,威逼利诱是进了手段,然则荣显扬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死活的不肯低头就范。

一场又一场和皇室之间的联姻,就像是被强压在他们荣家人身上的诅咒一样,让他几欲发狂,一定要不遗余力的找到一个缺口脱困。

他痛恨宣城公主,同样也痛恨那个让他儿子丧失斗志的女人,以至于到了延陵君这里,他都已经麻木的感觉不到失望了,只觉得是对这一双不成气候的父子深恶痛绝。

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没想到荣显扬还是为了那个女人执迷不悟。

荣澄昱的眼睛喷火,几乎只凭满腔的怒意就能将人焚成灰烬,他看着荣显扬,面目狰狞的质问,“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没有清醒吗?那个女人他到底是有什么好?只有你把她如珠如宝的护着,可是真的事到临头,她又是怎么对你的?她都可以为了一个风邑就将你们父子弃之不顾,你还惦记她做什么?”

“所以呢?”荣显扬面对他的质问,就只是无动于衷,只用了一种比荣澄昱更加深恶痛绝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就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娶阿茉为妻,所以当年便处心积虑,放纵宣城动手害了她?”

自从得知荣澄昱才是一直以来扶植风邑的幕后黑手之后,荣显扬也瞬间就想通了——

其实他比其他的人和人都了解自己的父亲,在外人看来荣澄昱是放任自流,对宣城公主及其子女都百般的纵容,但事实上荣澄昱却并不是个昏聩庸碌的人,他既然从一开始就深入局中,那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崇明帝母子二人在风邑一事上面的打算,但是最后风清茉被毒杀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就说明——

就算他没有推波助澜,那也绝对是从旁看着,放任自流。

否则但凡是他稍微有一丁点儿的不愿意,只需要略施手段,都不可能叫宣城公主那么轻易的成事的。

是他的父亲为那些杀人凶手大开方便之门,眼睁睁看着他们暗算他的妻子到死的。

荣显扬已然是难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说不清楚是愤怒还失望,总之是心底里荒凉一片,冷的彻骨。

“你对阿茉,真就那么恨吗?”荣显扬问道,声音里都是深深的无力,一句话说完,根本就不等荣澄昱的反应,紧跟着他就话锋一转,声音都化作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反手一把抽出旁边柱子上挂着的装饰用的宝剑,剑锋直指,直刺荣澄昱的咽喉。

那宝剑平时就只是挂着好看的,两边都没有开刃,但是他盛怒之下的杀意弥漫,只长剑劈下,带起的风声就割的人皮肤生疼。

荣澄昱站在原地,不避不让,腮边肌肉痉挛一样的抖动,只就冷冷冷冷的盯着面前对他举剑相向的儿子。

他对这个过分出色的儿子,始终舍不得放弃,但偏偏对方却永远都在和他背道而驰,这种感觉,叫他越发痛恨的利害。

“就算我当初的确是袖手旁观,当年你已经为了那个女人瞒天过海,犯下了一出欺君大罪,那么现在——你是要为她,再添一宗弑父杀亲的罪名吗?”荣澄昱冷讽说道。

“什么弑父杀亲?在你的心里其实早就没把我当儿子看了吧?当初阿茉身怀六甲,临盆在即,即使你再不待见她,可是在放任宣城对她下手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想过君玉的死活?你可以一直把阿茉当做是外人,可君玉却是荣家的血脉,是我唯一的儿子,你连他的死活都不管,今时今日,却还要在这里公然指责我的忤逆吗?”荣显扬道,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荣澄昱会真心实意的接受了风清茉,但是断了他们父子间牵连的却是荣澄昱狠心决绝的连延陵君的生死也不看在眼里。

即使他当初没有选择一桩叫他觉得满意的婚姻,但是这个男人嗜血残忍到了这个地步,也着实是叫他心灰意冷。

荣澄昱自始至终都不心虚,这个时候被荣显扬当面揭了短,心里莫名恼怒。

他突然往前一步,脖子紧贴着荣显扬的剑尖,讽刺无比道:“那你现在是要怎样?你若是真有这样魄力,倒是不妨一剑刺死我来试试看!”

荣显扬看着他脸上有恃无恐又狠辣的表情,嫌恶的别过眼去,半晌,垂了手,有气无力道:“你要做什么事,都随便你,我不会阻止也不会干涉,阿茉和鬼先生他们人在哪里?你把他们交出来,从此以后,咱们两个就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荣澄昱一早就知道拿捏住了风清茉之后的益处,此刻便是早知如此的冷笑了一声。

他走过去,劈手夺了荣显扬手里的剑,重新收回剑鞘里,然后就一反常态,突然语重心长的说道:“显扬,再怎么样,你我也是亲父子,我承认在君玉的事情上,当初我是因为太过恼怒而没有想的那么周全,可是你从小到大,父亲对你到底是存了怎样的希望,你并不只是不知道,我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恨铁不成钢。归根结底,我们父子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都是因为受制于人的万不得已。现在好了,父亲等了几十年的机会就在眼前,这一次,只要是我能成事,从今以后,我们荣家人就再不必仰人鼻息的生活了,你也好,君玉也好,你们要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全都无可厚非——”

“够了!”荣显扬听着他这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就只觉得厌恶,他用力的闭了下眼,忽而大力甩开荣澄昱的手,“你别跟我说这些,也不用再想着花言巧语的拉我下水了,我说过,你要做什么事,都随你,横竖我不拦着。阿茉呢?告诉我阿茉她人在哪里?我只要她!”

他居然,还是这样的冥顽不灵?

荣澄昱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捏紧,狠狠的磨了两下后槽牙,他的目光阴鸷的盯着眼前满面暴虐之气的荣显扬,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努力的压制下情绪,甩袖道:“我会将她找回来的原因你根本早就心知肚明,既然你不愿意和我好好的说话,那也就不必废话绕弯子了,现在我要做什么,你也一清二楚,君玉和那个丫头的性子我把持不准,省的他们还要回来坏我的事,还有你——比这样几次三番的叫我失望,我也信不过你,所以——”

“你想要我帮你成事?”荣显扬不等他说完就当先接下他后面的话茬。

荣澄昱也不说话,只就信心满满的看着他——

有风清茉在手,他是笃定了荣显扬一定会就范的。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荣显扬的目光略有复杂的看着他,唇角似是要扯出一个笑容,可到最后却没能把这个表情完美的表现出来。

荣澄昱为着他这近乎诡异的一个笑容,心里突然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然后果然就见荣显扬冷嗤了一声,断然摇头道:“我不答应!”

“什么?”荣澄昱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冷不丁的就笑了出来,“你说你不答应?你现在还凭什么——”

“你不是说信不过我吗?同样,我对你也没有丝毫的信任可言,你要挟持阿茉来胁迫我为你做事,我现在就可以明白的告诉你——这绝不可能!”荣显扬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的态度如此强硬,这一点是荣澄昱完全意想不到的。

他忍不住咝咝的抽着气,愣了半晌,想说什么的时候,荣显扬已经神情冰冷的继续开口道:“就冲着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算我真的帮了你,谁又能保证你一定会践诺?我与阿茉之间,横竖是已经这样了,相见不如不见,你要恼羞成怒,直接杀了她反而更好,我也就可以直接跟着她去了,就算是共赴黄泉,也不会比这些年间的不得相见更凄惨了吧?所以——你要拿阿茉来威胁我?抱歉了,这一次你的如意算盘本身就打错了,现如今,她是生是死,对我来说,总归是没什么差别的,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跟着她就是!”

荣澄昱听了这话,就忍不住的打了个寒战。

他一直以为拿捏住了风清茉,荣显扬就一定要落入他的掌握之中的,却怎么也没想到,经历了这些年的相思之苦过后,荣显扬居然心灰意懒——

他只要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却是生死不论的了。

荣澄昱使劲的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盛怒之下,他扬手一巴掌就朝荣显扬脸上掴去。

荣显扬的唇角扬起一丝冷笑。

他的体力现在不比从前,也不和他硬碰硬,但是常年习武的根基还在,身形只就稍稍一侧便轻而易举的躲过。

荣澄昱一下子扑空,往前踉跄了一步。

荣显扬趁机脚下后撤半步,反手拽了他一下,待到荣澄昱有惊无险的稳住身形之后,荣显扬的右手已经往前一送,袖子里一柄薄如蝉翼的利刃吐出,刀尖直指——

依旧是荣澄昱的喉头。

这一次,他脸上充斥着的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一样黯然的神情,荣澄昱能够感觉到那刀锋上面锋利的触感,浑身僵直,下意识的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坑了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我也早就厌倦了,不如——一切就都在这里结束吧!”荣显扬道,他的语调既不高亢也不狠厉,反而那种深深绝望无力之下的颓废气息,更能叫人领悟到他的杀意和决心,叫人忍不住的汗毛倒竖。

“你——”荣澄昱好半天才迟疑着吐出一个字。

他知道荣显扬这不是在和他开玩笑的——

可惜他壮志未酬,荣显扬是个为了那女人封魔了的疯子,可他荣澄昱不是。

他的眼中显而易见的闪过一丝慌乱,荣显扬看在眼里,就讽刺的笑了,道:“是不是现在我杀了你,然后很快就会有人送阿茉到地下去同我团聚了?当初是我一意孤行,整整二十年都和她天各一方,现在反而该要谢谢你的成全!”

说话间,他的唇角就蔓延出一抹近乎残忍的诡异的笑容来。

荣澄昱的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可是他和荣显扬父子之间拗了一辈子的脾气,自然也拉不下面子来服软告饶。

荣显扬苦笑了一声,手腕刚刚翻转往前一送,那书房外面却突然有人快跑着奔了进来,“国公爷,太子殿下到——访——”

管家的话音未落,就被眼前的这个场面惊了一身的冷汗,舌头僵硬,眼睛圆瞪着愣在了当场。

风连晟随后大步跨进门来,也是心里咯噔一下,先暗暗道了一声“好险”,面上却是不显,只就若无其事的继续走进来,含笑道:“镇国公和荣世子你们父子俩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刀剑无眼,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

彼时荣显扬手里的刀锋已经在荣澄昱的颈边那里刺出了一串的血珠,这可绝对不只是个玩笑那么简单,再加上这书房里狼藉一片的场面,想也知道这双父子之间必定是刚刚爆发了一场可怕的争执。

风连晟的眸子微微一转,就只当成是不明所以的走上前来,拈了兰花指,咂着嘴用两指将荣显扬手中匕首推开些许,一面打着哈哈道:“父子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需要亮刀子的?误会,误会哈!”

荣显扬没有说话,只就阴沉着一张脸。

荣澄昱的心里却有一种劫后余生一样庆幸的感觉,他借机后退一步,整了整袖子,一面道:“一点误会,显扬他最近人在病中,脾气难免暴躁,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哪里哪里!”风连晟含糊着干笑了两声。

荣澄昱今天是真的没心情和他虚以委蛇的演戏,紧跟着又道:“太子殿下驾临寒舍,怎么也没提前打个招呼,没有去大门口接驾,微臣惶恐!”

“国公爷不必客气,抛开君臣的关系不提,咱们两家也还是姻亲呢,没有那么多的讲究。”风连晟道,他倒是神态自若,毫不介意的和荣澄昱之间打着太极,“本宫是听闻荣世子回京,之前他也是为了救皇祖母才受的伤,本宫一直没有登门问候,刚好这会儿得闲,就过来看看。”

风连晟说着,就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冲外面招招手,“快进来吧,荣世子在这里呢!”

他说完,就又回头给荣显扬二人解释,“方才本宫才刚到大门口,正好迎着这个丫头了,就直接把她带过来了!”

几人狐疑,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去,却见一身风尘仆仆的浅绿从外面快走了进来。

荣显扬的目光微微一凝,眼中闪过些许疑虑。

“国公爷,世子!”浅绿擦了把汗,匆忙给两人行礼。

如果是延陵君和褚浔阳回来了,那么他两人肯定会一起过来的。

荣显扬的心中生疑,就随口问道:“君玉和浔阳他们呢?”

“世子爷,定国公主出事了!”浅绿道,面有急色。

荣澄昱虽然也不喜欢褚浔阳,但是只冲褚浔阳的背景,他都不可能直接对褚浔阳下手的,况且荣显扬十分清楚的是自己离开之前延陵君他们是和风邑夫妻在一起的。

“怎么?”荣显扬问道。

“世子爷离开烈焰谷之后,主子他们本来也要跟着一起回京的,可谁曾想才刚出了山谷,就遇到了长城部落的人设伏,主子他们一时不察,公主就落在安王殿下手里了!”浅绿道,神情焦灼,眼神凌乱,看上去还真像是有那么一回事的。

荣澄昱将信将疑。

“烈焰谷?是楚州附近,鬼先生的住处吗?”风连晟却已经当先皱了眉头,走上前来,“你说褚浔阳在那里被十二皇叔掳劫了?”

原来延陵君一行是赶着去了烈焰谷了?可那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且不说褚浔阳被掳劫的事情是真是假,只看荣显扬的这个反应——

绝对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是!”浅绿点头,跺着脚看着荣显扬,“奴婢也不知道安王殿下怎么会察觉了主子们的行踪并且突然出现,但是他撂下话来,说这是世子爷您诓骗他所应当付出的代价,强行带走了公主,公主怀着身孕,主子又不敢随便动强,最后无奈,就只能带人追着他们南下了!”

荣显扬诓骗风邑的又会是什么?

风连晟的心里疑窦丛生,但是这个时候却没什么心思考虑,只就庄重了神色对荣显扬二人道:“国公爷,荣世子,事关定国公主,此事非同小可,我看此事一定要尽快妥善解决才好,否则一旦惊动了西越国主,那可就麻烦了!”

风邑掳劫褚浔阳,冲浅绿带回来的话,似乎是因为荣家的私事,这要让褚琪枫知道了还得了吗?

荣澄昱顿觉此事棘手,想了下,只能强压着脾气问荣显扬道:“你觉得要如何处理?”

“眼下多事之秋,听说陛下又重病卧床,事情自然是能少一件就少一件的!”荣显扬说道,只用了一种完全公式化的语气,“而且浔阳再怎么说也是我荣家的媳妇,她被人掳劫,难道还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我看还是先瞒下吧,先等君玉那边的消息再说。安王又不糊涂,就算他掳劫浔阳的目的暂时还不明了,也应该不会真的为难他。”

谁动了褚浔阳,那就等同于是向褚琪枫和整个西越一国宣战,就是风邑——

也不会有这样的魄力。

荣澄昱现在最迫切需要的就是尽快把朝中局势稳定下来,自然也最怕会节外生枝。

荣显扬的提议,正中下怀,他略一思忖,就转向了风连晟道:“太子殿下以为此计可行吗?”

“荣世子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的,定国公主到底也是你们荣家的媳妇,既然你们都无异议,本宫也就不多说什么了。”风连晟道。

他长出一口气,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定国公主的运气向来不错,而且十二皇叔那边的具体情况不明,诸位都先放宽心吧。本宫还有公务要赶着回去处理,既然荣世子看着也无大碍,那本宫就先行一步,回去了!”

“是!恭送太子殿下!”荣澄昱拱手施了一礼,其他人也都纷纷退让。

风连晟意味深长的目光又再从他们父子两人面上过了一遍,然后就大步出门而去,一直到在大门外上了马,仪仗拐出了巷子,李维方才慎重的开口道:“殿下觉得那婢女的话可信吗?”

“信!怎么不信!”风连晟脱口道。

这个时候,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风了,天色阴沉的利害,北风扑面,很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风连晟裹了裹大氅的领子,唇角却始终挂一抹薄凉的笑。

李维想了半天,终究也还是想不明白,“明知道动了定国公主就是和西越朝廷作对,好端端的,安王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阻止荣烈回京趟浑水,并且给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他南下亲临山脉!”风连晟道。

李维听着,心里却是越发的糊涂。

“怎么?还不懂?”风连晟见状,不禁莞尔,侧目看他一眼。

“属下愚钝!”李维面有愧色的垂下头去。

风连晟就重又自他面上收回了目光,看着前面人影稀疏的街道慢慢的开口道:“荣显扬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方才看他的表现,八成是荣澄昱对他做了什么,或是捏住了他的什么把柄,想要逼他就范,结果就惹恼了他了,虽然本宫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被拿住了什么把柄,但既然荣澄昱有把握能制住他,荣烈八成也逃不过,荣烈如果在这个时候回京,那就妥妥的是要陷进荣澄昱的阵营里去了。荣澄昱他想要反本宫和父皇,而十二皇叔——要反的却是他!在这种情况下,他要出面将荣烈引开,来彻底消弱荣澄昱的力量,这就不足为奇了吧?”

风邑虽然带领整个长城部落和这座朝廷为敌,但是从他之前的种种举动来看,似乎——

他要整死荣澄昱的心思更重。

现下褚浔阳和延陵君的背景太强大,一旦叫荣澄昱争取到了他们,就会占据了太大的优势,而风邑——

哪怕是要看荣澄昱和他们朝廷之间自相残杀,也是坚决的要插手进来,均衡了他们双方手中的力量,不会让这一场较量这么轻易就分出胜负来的。

“那这样一来,咱们朝中不是还要乱上好一阵子的吗?”李维想了想,还是不免忧。

“是啊,眼下势均力敌,一时半刻的,的确是消停不了了!”风连晟道,他倒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神气,微微眯了下眼睛,唇角居然还有恃无恐的扬起了一抹笑。

李维看着他,越发猜不透他的心思。

风连晟却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忽而就幸灾乐祸的笑了,“看来这一次荣澄昱是弄巧成拙,彻底的把荣显扬给逼着翻了脸了,这样一来,反而是要便宜了本宫了,这就是摆在本宫面前的可以争取到荣显扬父子的绝佳机会!”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算是亘古不变的。

荣澄昱这一刻恐怕是要悔不当初了。

风连晟只要想想就觉得心里快慰,忍不住就眉飞色舞了起来。

李维看着他这喜形于色的模样,嘴角隐隐的抽搐不止——

他们家的这位太子殿下,论心机手段,都是首屈一指的,但就是这个毫无定性的脾气——

不熟悉他的人还好,熟悉他的人,天天看着他在正常人和疯癫病人之间不住的变脸,绝对是要憋疯的。

李维也不知道他家太子殿下是不是从小没娘过的太压抑了,然后就成了个不断变脸的变态,但总之在这人跟前当差就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否则真惹他发起怒来,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回去看看父皇那里是不是还没醒?如果没有的话,就传本宫的私人印鉴过来拟一纸诏书,老四今天不还上蹿下跳的嚷嚷着要往南方军中派遣主帅吗?既然荣烈刚好去了那边,那就别叫他白走一趟,这个主帅的位置,就叫他先占着吧!”这边李维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风连晟脸上表情就已经不知不觉的变为庄重。

“啊?”李维有些诧异,“殿下这是要放任他做大吗?这样一来,真的不怕养虎为患吗?”

“荣烈和褚浔阳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本宫这个太子,你当我不知道?”风连晟撇撇嘴,却是不以为然,随后便是目光森然的冷冷一笑,“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连个都还没存拉下本宫的心思来,两者权衡,本宫倒是宁愿扶持他们做大了。”

他风连晟就是有这样的魄力,永远不去计较眼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得失。

“可是——镇国公会设法阻止的吧?”李维沉吟。

“那可就由不得他了!”风连晟漫不经心的笑道,仿佛是已经能够看到荣澄昱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那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了,“本宫的懿旨,他还没有资格驳回,就算他有本事联合朝臣造势,只要本宫坚持,他也一样是无计可施,他不想看荣烈做大,就除非采取非常手段去暗杀,但是——”

杀了延陵君那就是捅了褚浔阳的马蜂窝了,荣澄昱绝对没有那个胆量尝试。

届时——

他就只能是祈祷延陵君和褚浔阳会一直的留在军中不要回朝来掺合了。

风连晟的这一招虽然也给自己留下了后患,但无可否认——

对荣澄昱而言,却是十分阴损的一招了。

“是!属下明白了,回宫之后即刻就办!”李维斟酌过后,郑重其事的应下。

“嗯!”风连晟点点头,又往前走了一段,就突然沉吟着问道:“对了,老二呢?他现在在哪里?”

“二殿下?”李维身经百战,早就习惯了他这样跳脱的思维,赶紧道:“这两天属下没有太在意他的行踪,回头叫人过来问问,不过如果定国公主真的被掳劫南下了——想必二殿下也会尾随吧?”

以风启对褚浔阳的用心,他的确是应该这样。

风连晟眯了眯眼,眼中又有隐晦且狡黠的光亮闪过,“去问问吧,他什么时候回京了,告诉我!”

李维被他笑的心里发毛,却无暇多想,赶紧的答应了。

*

镇国公府。

这边风连晟刚一离开,荣显扬紧跟着也拂袖而去。

荣澄昱站在厅中没动,管家站在门外,看着他阴沉森冷的面孔,神情忐忑,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开口道:“国公爷,太子殿下突然到访,似乎来者不善,他会不会是有什么目的的?”

“现在不是管他的时候!”荣澄昱道,骤然回头,一张脸上阴云密布,十分可怖,“你不是说派去烈焰谷的人做的十分干净利落,没有出现任何查差错的吗?”

“是啊!”管家忙道:“国公爷您是怀疑安王突然插手,也是和那件事有关吗?”

“要不然呢?他怎么突然跑到楚州那里去?”荣澄昱反问。

“可是那件事小的是吩咐信得过的人去做的,他把人带回来的时候也跟小的当面保证,中间绝对没有出现任何的差错的!”管家道。

本来突然听说风邑也插手进来了,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有关风清茉的事情暴露了,但派出去掳劫风清茉和延陵老头儿的都是他最信得过的手下,而且人也给顺利的带回来了,怎么看也不该会是中途出现意外的。

而他不知道的是,回来复命的人其实对他隐瞒很重要的一部分真相,当时那一行人闯入烈焰谷抢了风清茉和延陵老头儿出来的时候,本来是要从前面的大路出谷的,结果被海绍维那孩子神兵天降,带人给劫了道,要从他们手里抢人。长城部落的那些人骁勇善战,再加上海绍维有备而来,人多势众,不得已,他们就被逼着走了另外一条小路出谷,半途经过一场艰难的恶斗,虽然保住了到手的人质,也将长城部落的那些人尽数诛杀,却一时失手,让受了重伤的海绍维逃脱了。

本来如果海绍维也一起被解决掉的话,那些人回来就肯定不会隐瞒,一定会如实禀报的,但是海绍维的逃脱却让几人心里没了底,虽然那孩子受了重伤,看样子是没得救了,可一旦他把消息泄露出去,也是个大麻烦。

于是为了免除办差失误需要接受的惩罚,几个人就干脆趁黑处理掉了尸体和血迹,回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复命了。

这样一来其实也就难怪当时褚浔阳和延陵君不解那些人遮掩血迹的原因的,他们以为那些人是要妨他们的,实际上——

他们真正要妨的人是荣澄昱这个幕后主使。

也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巧合,荣澄昱这里,任由他想破了脑袋也绝对想不到因为海绍维那孩子的介入,延陵君和风邑那双方已经秘密达成了共识。

“一会儿你再去问一问当时整个事情的细节,看有没有什么遗漏,我总觉得风邑突然插手出来,这件事很有问题。”仔细的又思忖半天,荣澄昱终究还是不放心。

“是!小的一会就去!”管家应了,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道:“还有国公爷,世子那里您准备要怎么办?”

“怎么办?”荣澄昱一下子就暴怒起来,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几十年了,他到底还是冥顽不灵!”

“如果世子一定不肯就范的话,那我们就算是扣住了阳羡公主,应该也没什么用处了,现在还要左右防范,并且派人手盯——”管家试着开口。

不想荣澄昱紧跟着就是一记凌厉的眼波横过去,怒声道:“你别打错了主意!那个女人,一定要留着,他现在是说生死勿论,可是一旦等到真有那么一天的时候——”

荣澄昱说着,就是森然冷笑,“你以为,他真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女人死吗?”

风清茉,依旧是用来牵制荣显扬的最有力的筹码。

管家被他脸上这种骇人的神情吓到,赶紧的垂下眼睛。

荣澄昱是缓了一会儿才逐渐冷静了脾气,道:“事不宜迟,一会儿我写一封信,你再送去四王府,就算风邑暂时把君玉引开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能掌控多久,不能再拖了,这件事上,必须要快刀斩乱麻!”

“良妃娘娘那里一直都盯着呢,可是太子太过警觉了,每次进宫探病,都一定选人多的时候,又坚持不肯单独召见陛下身边的人,我们完全拿不住合适的契机!”管家道,一筹莫展。

“拿不到契机,那就制造契机!”荣澄昱怒声道。

因为风邑倒戈,他背地里筹谋了多年的宏伟蓝图一朝土崩瓦解,他是一直到了这个时候都还没缓过劲儿来。

明明如果风邑听话,顺理成章的在他谋划下一步一步的夺得皇位,现在他整容家早就可以咸鱼翻身,荣光无限了,可偏偏——

这一刻,他是真的这风氏的两姐弟恨到了骨子里。

风清茉一手毁了他最引以为傲的一个儿子,于是就活该不得好死;而风邑又让他苦心钻研多年的心血都付诸东流,更该是被千刀万剐了来泄愤。

事到如今,他必须要拿下这座王朝的权柄,让那些忤逆他,践踏他和背叛他的人统统去死!

荣澄昱脸上表情狰狞的十分恐怖。

就是熟悉他的管家看在眼里也忍不住的头皮发麻,赶紧答应着退了下去。

管家找那天执行任务的死士询问出来的结果还是一样,而荣澄昱关心的重点却明显已经不在这件事上面,只和风乾还有良妃一通密谋,已经决定采取非常手段,待到下一次风连晟再进宫探病的时候就下手。

这边他踌躇满志的计算,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就绪了,次日再进宫的时候,却得到风连晟强势下令,要让延陵君暂代南部军营主帅一职。

这件事都不等荣澄昱吩咐,风乾就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但是风连晟素来强势,再加上又是政所周知的脾气不好,就是固执己见,不肯松口。有人表示延陵君年轻气盛又没有实战经验,想要拿他自己的话去堵他的嘴巴,他干脆就直接翻脸,又推了荣显扬出来,说了一套“虎父无犬子”的说辞,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仗着身份,一定要提拔延陵君上委以重任。

荣澄昱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后又组织了一帮人去皇帝的寝宫外面长跪请命,但是崇明帝昏迷不醒,根本就无法起身做主,而风连晟为了躲他们,干脆一连半月就不再入宫,当然,他也不让自己的亲信来崇明帝的寝宫,反而十分谨慎的每天一趟,让人去良妃那里询问崇明帝的病情,让人根本就找不到攻击他的把来,而这样一来也就直接导致了荣澄昱速战速决的计划胎死腹中。

朝廷发往南方军营的委任状五天之后就已经快马加鞭的送到,这一次延陵君居然完全没有推辞,当即就大张旗鼓的整起军务来。

这天深夜,李维过来风连晟的书房复命,推门进来的时候见他正坐在案后撑着脑袋养精神。

“是荣烈那边有消息了?”听闻他的脚步声,风连晟抬头,坐正了身子。

“是的,殿下的旨意已经传过去了,他半分也没有推拒的直接领受了!”李维道,见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托盘上,就尴尬的扯了下嘴角道:“属下方才过来的时候遇到太子妃娘娘了,是娘娘替殿下准备的宵夜!”

李维说着,就赶紧上前一步,将托盘的东西捧下来,从瓷盅里盛了一碗香味醇厚的鸡汤来。

风连晟手里拿着调羹漫不经心的搅了搅,唇角隐晦的弯起了一个弧度。

他的这位太子妃不仅为人大度,而且十分的懂事,当初他们大婚的那一夜因为宫里的突发状况,他被留在了宫里,按理说,如果换做是别家女子,大婚当日就受了这样的冷落,多少是要有点小情绪的,但是次日他回府之后,对方却一句怨言也没有,甚至因为知道他是滞留宫中,更是本分的连一句缘由也没打听。而后面相处起来更是这样,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体贴细致,他书房这边虽然从来没有下达禁令不准她入内,但她就是能够谨守本分,哪怕是每日都有补品送来,也只是递给院外把门的侍卫。

这样的女子,宜室宜家,娶来做妻子,几乎是无可挑剔的。

风连晟喝了两口鸡汤,思绪就不觉的有些飘远,直至李维从旁唤他,“殿下,还有方才行宫那边传了消息过来,二殿下已经秘密返回行宫了!”

“你说什么?”风连晟因为走神,一时没有听清。

“二殿下回京了!”李维重复,“因为他当时走的机密,消息封锁很严,我们的消息也不是很灵通,应该是三天以前他人就已经回到行宫了!”

风连晟捏着调羹的手,突然顿住,脸上有一抹风雷一闪而逝。

“殿下,您怎么了?”李维察觉气氛不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果然不出所料,荣烈和褚浔阳南下,是有猫腻的!”风连晟道,一字一顿。

但凡褚浔阳是真的有什么闪失,风启是一定不会单独回京的,现在风启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的单独返京,那就说明褚浔阳遭人掳劫就只是个幌子。

李维一惊,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凉气,“殿下您是说他们自导自演?”

风连晟脸上表情冷凝,过了一会儿才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烦躁道:“如果他们就只是自导自演,本宫反而比较安心,怕就怕——”

怕就怕,风邑也是真的介入其中了。

就延陵君那两口子和风邑之间的过节,他们——

该是不会就这么冰释前嫌了吧?

*

京城里蠢蠢欲动的一场风暴,就因为褚浔阳意外被劫的消息传来而变故突生,就那么搁浅了。

而在延陵君难道麒麟山脉驻军军政大权的第四日,京城方面终于收到了开战以来第一封大捷的战报,举国欢庆,本来死水一样沉寂了许久的京城之地,突然就又恢复了生气,而太子殿下也因为知人善用,被坊间百姓广泛赞誉,一时之间,英明神武的赞誉之词满天飞。

这样的情况之下,再要强行对风连晟出手就显得太过勉强了,很容易就要引起民愤,不得已,荣澄昱的计划就又再度拖延了下来。但即便是他暂时动不得风连晟,敌对的立场已定,表面上他却也不再遮掩,反而越发光明正大的和四皇子风乾勾结在了一起。

延陵君在麒麟山脉对垒长城部落的首次大捷,所得的战利品除了帮提携他的太子殿下赢得了好名声,也顺利将被“掳劫”的定国公主解救了回来。

荣澄昱得了消息,当即就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掀翻在地,暴跳如雷的怒吼道:“果然就只是掩人耳目的一场戏,说什么那个丫头被掳劫了,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那两个孩子倒是够狠的,一句谎话,就顺利拿到了南方军中的统帅权,并且一场战事就赢得了万人称颂的好名声,现在两个人坐镇军中,干脆就不回来了。

这当真是用的好一手的空手套白狼啊。

“可是大公子手里的军权是太子殿下赐下的,如果定国公主被劫的事情从一开始就的假的,那——他们是早就和太子殿下达成共识了吗?”管家听了这个消息,更是心惊肉跳。

“那倒是不太可能!”荣澄昱发泄一通,这个时候已经稍稍冷静了些,用心分析过来,还是掩不住满脸的怒气,“如果他要真的和太子结盟了,那么这个时候太子就不会也和我们一样的静观其变了。但是没准在给他兵权之前太子就已经隐隐猜到了其中部分真相,只是那个时候他也迫切的需要一个契机来帮自己压制住蠢蠢欲动的朝臣,于是铤而走险,干脆就顺坡下驴了。”

如果延陵君已经站到了风连晟的阵营里去,那么眼下他们势必乘胜追击,继续给风连晟造势,趁着这个机会大力打压根基未稳的风乾一党。

延陵君自那一场战事之后马上就沉寂了下来,那就只能说明他目前还是自成一派。

“这么一来,太子岂不是也被大公子利用了一把?”管家有些不可思议的低呼一声,“兵权交出去,那一场战事之后大公子又在军中树立了威信,现在再要从他手中夺权的话——除非是他主动交出来,否则——”

这一次,分明就是延陵君主动谋算军权的,他怎么可能交出来。

“这个风连晟果然有气魄,为了解一时的困境,居然宁肯养虎为患!”荣澄昱咬牙切齿道。

“最近这段时间,太子在京城也是呼声很高,想要拉他下马,恐怕会有苦难!”管家道。

荣澄昱的手掌用力的撑在桌面上,闭上眼仔细的权衡了半天,最后还是阴沉沉的笑了,“我这一场筹谋,横竖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了,难道到了最后关头,反而会没了耐性吗?他们要耗,我便陪他们耗着,只要崇明帝一日没有驾崩,只要风连晟一日还只是太子,我就都还有希望。”

*

延陵君和褚浔阳干脆就在军营里常驻了下来,对京城方面的事情直接撒手不管,放任自流。崇明帝是身上余毒未清,二次发作,很是病了一段时间,但是又过了两个月,经过太医的悉心调理,居然也逐渐苏醒,缓了过来。只是他毕竟也是上了年纪,再加上在太后一事上面受到的打击太大,虽然醒过来了身体却是大不如前,大多数的时候更是精神不济,浑浑噩噩的只能在寝宫里休养。

那段时间风连晟因为要防范良妃等人的毒手,进宫很少,而大病一场之后的崇明帝心智也莫名软弱下来,再有良妃在身边伺候的尽心,他虽然知道风乾在他昏迷其间擅自解禁,居然也没有追究,后面也慢慢的默许了他重新上朝议事。

因为崇明帝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风连晟唯恐一不小心就要被人构陷,防范之下,也只能默许了这样的情况发生。

转眼过完年的元月二十三,四皇子风乾正式迎娶了镇国公府的三小姐荣怀萱为侧妃,因为四皇子的正妃张氏一直昏迷,并且人也得太后的恩典被迁出了四王府,所以如今也不过就是空占着一个名头罢了,荣怀萱这个侧妃反而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四王府里只手遮天,过的顺遂自在。

军营这边,褚浔阳不情不愿的挺着个大肚子苦撑到三月,终于不负众望,生下一个粉嫩嫩的女娃儿,孩子爹大喜过望,当即大手一挥,给自家娃娃取名——

荣意!

荣意?容易!

这名字褚浔阳是嫌弃的,但奈何她自己也懒得费脑,干脆就不再操那闲心。

远离了京城里的勾心斗角,这边塞军营里的生活反而惬意自在,褚浔阳自己不会带孩子,她身边的丫头们唯一擅长的也就是逗孩子玩,只要荣家小妮子不乐意的咧嘴一嚎,马上就得亲爹上阵。

孩子小的时候,帅帐里面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子,但也许是孩子爹取的名字太随意,这小妮子竟也是出奇的好养活,打小儿性子就沉稳安静,只有饿了尿了的时候才会嚎上一嗓子,否则哪怕是不睡觉的时候也很少会闹腾人。

横竖是和娃娃有关的一切,延陵君都大包大揽的全部做了,渐渐地褚浔阳倒也觉得养个娃娃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事情。

不过延陵君既然是在这里挂帅,也不能总是窝在帐篷里抱孩子,所以每隔上一两个月,都会象征性的敲锣打鼓和风邑那边卓捉迷藏,小打小闹,双方都没大的损失,皆大欢喜,又不丢面子。

褚浔阳和风邑之间的血海深仇不可能一笔勾销,但是人家都放心的把儿子押在她的军营里了,横竖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褚浔阳倒也不是太着急了。

许是日子过的太舒心了,反而不觉得时间飞快,两年的光景也只在转眼。

这天一早,褚浔阳去跑马场遛马回来,刚好迎着延陵君从帅帐里出来,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不是说了最近天气冷,不叫你一大早去骑马吗?”延陵君一把扶住她的后腰,捏了捏她发凉的指尖就皱了眉头。

“我无聊嘛——”褚浔阳撇撇嘴,倒是乖觉的抱了他的一只胳膊,讨好道:“你不是说京城父亲有信送到了吗?是有什么事吗?”

“不算是什么事,就是马上年关了,喊我们回去过年!”延陵君道,只看她那一脸不知愁的笑容就完全没了脾气,拿袖子给她擦了下额上汗珠。

褚浔阳的眸子闪了闪,过了一会儿才看向了他道:“那我们要回去吗?”

“嗯!”延陵君摸着她的额头叹了口气,“两年了,我们是能一直等着时机成熟,可是父亲——他那边虽然一直不说,但是母亲和师公还在那人手里踪迹难寻,我们总要是顾及着他的心情的。”

延陵君说着,就揽了她在怀,拥着她往旁边相连的一座帐篷行去。

“前段时间不是说老皇帝迷上了修道,吞食丹药过量把自己弄的不人不鬼的吗?”褚浔阳随口说道:“是他的大限将至了?”

崇明帝到底也是一国之君,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直接在这个人身上下手,但现在是他自己折腾的期数将近了,推一把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大概也是快了吧!”延陵君道,却明显的有点心不在焉,不怀好意的捏了下她的鼻尖道:“你这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这一大清早的,你不问意儿昨晚睡得好不好,早膳用没用,却还有心思去理会别人的死活吗?”

“她怎么可能睡得不好?”褚浔阳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自家闺女是乖巧到了一定程度了,干脆就完全不用操心,久而久之,她就真的完全不当回事了。

延陵君掀开毡门,揽着她进了帐篷,正好迎着青萝神色焦灼的要往外走。

“这么火急火燎的,干什么去?意儿呢?”褚浔阳随口问道。

“公主,驸马,小郡主不见了!”青萝急道,眼眶通红。

延陵君的眉峰敛起,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些什么情绪,褚浔阳却还是那么一副无所谓的神气,想了一下,转身就走,“别找了,我去抱回来!”

延陵君明显是和她一样的想法,只是相较于褚浔阳的无所谓,他却明显满脸的郁气。

褚浔阳是真的完全没往心里去,一边走着,一边想起了之前未完的话题,就又说道:“前头不是说太子妃又怀孕了吗?生了吗?这一次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在生孩子这件事上,风连晟还是蛮有效率的,大婚的第二年太子妃就给添了位郡主,眼下正怀着第二胎,从月份上算,大概也就在这年关前后临盆了。

“还没呢!”延陵君虽然没心思,但也不好晾着她,不回话,只就不冷不热道:“去年荣怀萱才生了儿子,那孩子还颇得老皇帝的眼缘,太子至今无后,朝中又在闹腾的利害,最近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盯着太子妃的肚子呢,太子妃如果能顺利产子还罢了,否则——老皇帝大限将至,荣澄昱不会再等了,一定会以后继无人做引子,煽动朝臣攻击太子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一个年关,他们必须赶回去,这样的场合,不管怎样都不能缺席的。

两人一边说着话,几乎是横穿了大半个军营,最后在靠近边缘的一个半大的帐篷前面止步,掀开毡门走了进去。

那帐篷和普通士兵居住的帐篷很不一样,里面摆设讲究华丽,一张柔软的大床放在最里面,上面头发披散,伸腿坐着个金袍少年,他嘴里咬着根枯草,看上去百无聊赖的样子,盯着那帐篷的某个角落。

褚浔阳二人进来,他也没动。

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就见那边的一个木架子旁边荣家小妮子正来来回回的练走步,顺带着不时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去抹那架子上的武器。

海绍维自己坐在床上,床上摆了一堆不知道哪里搜罗来的新奇玩意儿,但是那小丫却是如入无人之境,连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海绍维龇牙咧嘴的活动了一下腮帮子,干脆从床上跳下来,拍了拍袍子道:“这里是南华的军营,我就是把她抱过来玩的,里里外外有十几二十万人盯着,你们还担心我能拐跑了她不成?”

这个孩子的厚脸皮程度可以说是叫人叹为观止,延陵君把他留在军营里养伤,他是明明知道彼此双方是个什么关系,但是在他们夫妻跟前却从来不见外,里外出入,就跟自己家似的。

褚浔阳是没心没肺,也想不到要管他,延陵君是不能和他这么个孩子计较,索性也置之不理,结果最近这两个月,这小子竟然变本加厉,养成了新的嗜好——

偷孩子!

因为这孩子出身长城部落,再加上本来就不是个善茬儿,青萝几个防他十分严密,但就是这样也还是有好几次叫他钻了空子,趁着丫头们不注意,就把荣意那小妮子给偷偷抱出来了。

偏偏荣家丫头和她娘的性格神似,天生胆子大,不惧生,被偷走了也不哭。

第一次是青萝出门去给她找羊奶,回来直接不见人,天翻地覆的找了俩时辰才从海绍维这里抱回去了,差点急疯。

算上这一次,荣家丫头这被偷已经是第四次了。

延陵君就算再不想和他计较,也干脆就压不住脾气,冷着脸道:“海绍维,你是非要我给你警告才能消停吗?几次三番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海绍维彼时已经晃荡到了那个角落里,托腮蹲在旁边,满面愁容的看着荣家小丫头旁若无人的淡定走来走去。

这娃娃的样貌是继承了延陵君和褚浔阳所有的优点,高额头,丹凤眼,小巧的鼻头嘴巴,只是性格有点怪,这么小的娃娃,别人家的都是逗着就乐的,但是这娃娃却极为安静,每逢有人想逗着玩玩的时候,她居然都是不理人的,还是顶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漂亮脸蛋儿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海绍维盯着她那张漂亮的娃娃脸看了又看,最后终究满是挫败的扭头对延陵君发牢骚道:“这丫头怎么这么难搞?我费那么大力气把她偷出来,就是想先混熟了嘛,你们和我父王之间的关系总这么晾着也不是个事儿,干脆找个机会化干戈为玉帛,这小丫头长的还蛮叫人喜欢的,将来许给我做媳妇了,正好咱们这也算亲上加亲了!”

那少年的语气散漫,但是一双狭长的凤目光影流转,灼灼生辉。

旁边的荣家丫头明显没懂他在说什么,而褚浔阳听了这话却是彻底愣住了,只有延陵君瞬间黑了脸,大步冲过去,提着他的衣领直接从帐篷一边砸开了一个缺口,把人丢了出去,一面声音还处于爆发边缘的冷冷道:“马上滚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说完就提起自家闺女往腋下一夹,风卷残云一样冲了出去。

褚浔阳忍俊不禁,却是站在原地没有马上离开。

片刻之后,海绍维就扒着那帐篷上面的破洞探头进来,冲她眨眼睛道:“我是说真的呢,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是考虑考虑亲上加亲吧!”

“亲上加亲?”褚浔阳闻言就笑了,举步走过去,“你父亲是君玉的亲舅舅,从辈分上讲,你也是我家丫头的小舅舅!”

“可是我们长城部落的人,是不管这些的!”海绍维眨眨眼。

他那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气,倒是和褚浔阳初次见他时候的很不一样。

褚浔阳看着他,脸上笑容慢慢敛起,弯身下去,蹲在了帐篷的这一边。

许是被她这个郑重其事的表情感染了,海绍维脸上笑容也逐渐的淡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褚浔阳才抬手揉了揉这孩子杂乱的发,轻声问道:“你父王对你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亲人吧?”

海绍维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出现眼睛,沉默了一阵才重新扬起脸来,神采奕奕却也郑重其事道:“不是亲人,是家人!”

亲人和家人,这两个称谓有何不同?

褚浔阳愣了一瞬,随后就又笑了道:“就是因为重要,所以你可以为他做很多的事?”

海绍维脸上表情一僵。

褚浔阳却没等他开口就又继续道:“那次去烈焰谷,是你自作主张的吧?”

这件事,虽然风邑和海娜会谁都没说过,但是只要想想也就知道了,风邑不比他们,和荣澄昱打交道并不是一两天了,应该很清楚那人有多少实力,更知道他对风清茉一定势在必得,那种情况下——

就算风邑真要去抢人,也只会是自己去,而不该是让这个孩子前去冒险。

很显然,海绍维是很不习惯就这样被人戳穿了心事的,他抿着唇角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才正色重新抬头看向了褚浔阳道:“咱们双方就这么死耗下去,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补救的法子吗?”

褚浔阳看着他,她能领会到这孩子的一番话是出于真心的,但是最终,她也只是摇头,“你父王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家人,而曾经对我而言也是无可取代的亲人就死在他的算计之下。现在我的心情和你要保护他的心情一样——是责任,明白吗?”

这些话,说的是有些深奥,但海绍维本身就是个极为聪慧的孩子,一点即通。

褚浔阳叹了口气,拍了拍裙子站起身来往外走。

海绍维暮色深沉的看着她的背影,就在她要掀开毡门走出去的时候,突然高声道:“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吧,将来等我娶了荣意,你也总不能不认我这个女婿吧?”

这一次褚浔阳是真的被他逗乐了,勉强憋着笑,一双眸子里的笑意就绚烂璀璨的让人眼花。

她回眸,又看了眼那个扒在窟窿边上的少年,道:“那可不成,一定是要我家丫头认了的才是我荣家的自己人!”

至于外人,自然还是杀无赦的!

海绍维的眼睛贼亮,确认道:“说话算数!”

“当然!”这一回褚浔阳是真的笑出来了,转身掀开毡门走了出去。

海绍维的眼前飞过她绚烂到极致的笑容,本来踌躇满志的心里突然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荣意那小丫头到底是像谁啊?跟她亲娘这亲和力完全不一样,天天顶着一张冰块脸不理人,这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拐到手啊?!

*

趁机将海绍维赶了回去,又将军务暂时交给军中副帅代管,因为这一趟回京注定了风波不小,从安全考虑,又从防狼的角度考虑,延陵君干脆一封密信把苏逸叫过来给他看孩子,这才放心的打包行李,带着娇妻重返繁华帝京。

这么一番耽搁下来,时间上就有点赶了,一行人抵京已经是腊月二十二,次日就是小年夜。

因为和荣澄昱那边已经彻底的势不两立了,两人回京之后就直接没回镇国公府落脚,而是住了当初崇明帝赐下的公主府。

吩咐了下头的人收拾行李,两人这才马不停蹄的又赶去国公府给荣显扬请安。

这两年,荣显扬在朝中和荣澄昱处处针锋相对,因为较着一口劲要死磕,他的精神倒是不错,比起两年前也没怎么见老,只是眼神中又明显的透露出几分明显的沧桑。

“父亲,是孩儿不孝,明知朝中局势凶险,这两年还放任您一个人留守京中,您——受累了!”两人进门就直接给荣显扬行了大礼。

“起来吧!自家父子,不说这样的话!”荣显扬淡淡说道,聊作不经意的打量两人一眼。

两人起来落座,铁方送了茶水上来,荣显扬喝一口茶,方才问道:“容易那丫头呢?你们没带着她一起回来?”

“本来该带她回来给父亲看的,可是眼下朝中风声鹤唳,恐有大事发生,怕带着她反而成了累赘,就还是将她暂时留在军中了。”褚浔阳道,顿了一下,又补充,“等这一次的事情了了,再接她回来拜见父亲!”

“嗯!”荣显扬含糊的应了声,也没再多问。

一家人互相询问了一下彼此的近况,然后延陵君就稍稍正色道:“父亲,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就是这种掩饰太平的局面应该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听说近期崇明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们一定会借机孤注一掷的,父亲你现在和那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承担的风险很大,要不——”

“我要搬出去,早就搬出去了!”荣显扬却是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冷冷的打断,“我住在这里,他才是要处处提防,不得安生的,很熟自从两年前我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你们不必挂心我,倒是你们自己,长久不曾回京,又正赶上现在风急浪高之时,一定要万事小心!”

“父亲你尽管放心,我们心里有数!”延陵君应了,双方又就着当前的时局讨论半天,他的舌尖上一直都有几个字打旋儿,但是每每看到荣显扬过于疲惫的眼神,终究是没能问出口。

自从和四王府联姻以后,镇国公府现在是水涨船高,荣澄昱也一改往日里低调的作风,每日都有应酬交际,十分繁忙。

延陵君两个一直在那里呆了整个下午,看着天色将晚,因为不想和荣澄昱碰面,也就没有留下来用膳,早早的告辞离开。

因为麒麟山脉一带动荡不安的局面被延陵君夫妇给彻底稳住了,这两年时间之内,两人虽然不在京城,但也是名声大噪,所以回京的消息刚刚传开,一个下午就收到了五六家的拜帖和宴会的邀请函。

“马上要过年了,这些人也不嫌累得慌,动辄就是宴会应酬。”褚浔阳捡起一份帖子随意翻看又扔回了桌上。

延陵君倒是不觉得厌烦,在一堆帖子里挑挑拣拣,最后抽出一封来,“小年夜的宴会果然还是摆在东宫的,我们也许久不曾见到连晟太子了,既然目前咱们和他是友非敌,明天便就先过府去见面叙叙旧吧,算是提前打个招呼!”

只冲着风乾和荣澄昱搞在了一起,但凡是他们夫妻没有野心不想上位受累,现在似乎是别无选择,就只能是站风连晟的队。

“也好!风连晟那人虽然有时候也挺不是人的,但是和我们之间,他都一直还算给面子的!”褚浔阳笑笑,倒是一脸期待中的神情。

*

太子府小年夜的宴会是在晚上,褚浔阳一行去的并没有太早,是踩着日落时分的点儿登门的。

风连晟和他们之间虽然没有任何明言承诺,但是彼此间心照不宣,已然是形成了一种默契,是他自己亲自到大门口迎接的两人入府。

两人在大门口就寒暄的十分热络,毫不避讳,虽然现在京城里的人尽人皆知,因为某种原因镇国公荣澄昱和世子荣显扬势不两立,但镇国公府一直没有分家,好歹都顶着同一家人的名头,眼前的这个场面还是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别扭。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延陵君一笑朗朗,眼光四射。

“彼此彼此!”风连晟回他一个笑容,许是这两年在京城里举步维艰,风连晟这一个笑容之间就更添了几分沉稳的贵气。

他说着,就又转向褚浔阳看了一眼道:“定国公主也来了,你和本王的太子妃还没正式见过吧,有些不凑巧,最近她身子重,要闭门养胎,今晚的宴会也不成出席了,没能出来相见,你也别见怪!”

“太子殿下言重了,自然是太子妃的身子和小皇孙更要紧,既然太子妃那里不方便,本宫自是客随主便,今天既然登门了,还是我亲自过去拜会吧!”褚浔阳道,居然也不厌其烦,破天荒的说了许多话。

“好!现在离着开宴的时辰还早,本宫差个人送你过去!”风连晟颔首,随意的招呼了一个丫头过来吩咐。

风连晟现在对外面防的紧,横竖在他的府邸之内也不担心会有什么事,褚浔阳就跟着那婢女去了后院。

风连晟的太子妃出身梁国公府,名唤梁蕊,是梁国公最小的女儿,典型的大家闺秀,她的人生的娇小玲珑,细眉细眼,笑起来的时候极具亲和力,褚浔阳见她第一眼倒是就不讨厌。

“是定国公主是吧?我以前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你两次呢!”婢女带着褚浔阳进去,正坐在美人榻上做绣活的太子妃赶紧放下手里花绷子,就要起身招呼。

她的肚子,应该差不多已经足月了,大腹便便,起身十分的笨拙。

褚浔阳自己也是生养过孩子,对这其中辛苦,心领神会,便赶紧上前一步,拦下了她道:“娘娘不必客气,您怀着身孕,本宫还要登门打扰,这本就是本宫的不是,娘娘不必起身,快坐着吧!”

“今天府里设宴,我本来也该出去招呼的,可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夜里总是容易惊梦,睡不安稳,中午打了个盹儿,起来也就这般光景了!”太子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稍稍让旁边让了让,直接就请了褚浔阳在榻上坐。

褚浔阳也没矫情,横竖两人之间也不算什么故交,只就着场面上的话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番,不难看出,这位太子妃虽然看着娇娇弱弱的,但真要说起话来却是逻辑清楚,滴水不漏的,绝对不是个软弱可欺的主儿。

褚浔阳在她那里也没坐的太久,只喝了杯茶,就推脱要腾地方给她休息,起身告辞出来了。

太子妃也没强留,只打发了身边的大丫头送她。

褚浔阳从主院出来,跟丫头问了路,便直接横穿花园,要取捷径去前面的宴会厅寻延陵君,正在穿过花园小径匆匆而行,冷不防迎面就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

风启!

这是自风连晟大婚那日宫中事故之后,两人第一次正式照面,倒不是褚浔阳心虚或者故意躲着他,只后面紧跟着就出了风清茉的事,她又跟延陵君南下去了军中。

本来两不相见,褚浔阳也不会刻意的把之前的事件放在心上,但是就这么碰面了——

那感觉又完全的不一样的。

这花园里的小路本来也就只有那么宽,要避就更显得刻意,褚浔阳索性便迎上去,微笑和他打招呼,“许久不见,二殿下如今的气色见着倒是好多了,别来无恙!”

“嗯!”风启只含糊的应了一声。

整整两年未见,她似乎还是和当初一般的模样,一样的爽朗明媚,光彩慑人。

这女子,仿佛一生都不会变,每一次见到,都是一样的明艳动人。

整整两年,在茫茫一生里面明明是很短暂的一段光阴,但却是直到这一刻再相见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光阴漫长。

恍如。隔世。

风启似乎是没什么兴趣说话的样子,而他面上的神情依旧冷淡,没什么特别情绪的一张脸。

褚浔阳和他相对,甚至会觉得曾经的那些传言就真的只是什么人凭空捏造出来的虚假传言。

谁说他对自己含情脉脉?

她从他的面上,眼中都看不到任何的迹象,真是——

很奇怪的感觉。

他不说话,却也不再主动前行。

褚浔阳却不能和他长久的站在这里,便就主动往旁边退开两步,让了路出来道:“二殿下是约了连晟太子见面吗?您先请吧!”

这么一说,她才恍然发现风启的确是有点不对劲的,他似乎是在走神,因为是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牵强的回了她一个“好”字,但是话说完了,他的人却还是站在那里没动。

“二殿下?”褚浔阳的心里怪异,就又试着唤了他一声。

“嗯,我跟连晟约了见面,先走了!”风启这一次的反应还算及时,说着就已经错开身边,继续举步前行。

褚浔阳正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多想了的时候,刚刚错肩而过的风启却又突然毫无征兆的止了步子。

“褚浔阳!”他突兀的出声唤她,语调不高,但是口齿清楚,每一字碾过齿关,竟莫名的带了几分深刻。

“有事吗?”褚浔阳下意识的止步回头。

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她脸上表情依旧清朗无邪。

风邑看着她这般无情无欲的表情,就只是觉得喉头一堵,奔来将要出口的话就全部都烟消云散了,他飞快的定了定神,唇角扯了一下,声音浅淡的开口,“有日子没见,这段时间——你——和他——都好吗?”

他竭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透着冷静。

“都好!”褚浔阳点点头。

最为艰难的几个字吐出来之后,风启却突然就觉得无话可说了,他知道自己应该转身,可是许久不见,此刻再一次真实的看到她的脸,他几乎是舍不得叫自己移开视线的。

这天铁方本来是只跟他到花园的入口那里的,刚要转身离开,就见褚浔阳过来,铁方立刻就不放心起来,观望了一阵,眼见着是要坏事,便是一咬牙,飞快的走过来道:“殿下,李维方才着人过来传信,说太子殿下已经过去书房了,请您直接过去!”

“既然殿下还有事,那我就不耽搁您了,先走一步!”褚浔阳并未多想,象征性的略一屈膝,就头也不回的飞快的转离开。

然后下一刻,风启似乎是不想要面对她这背影一样,紧跟着也快速的背转身去。

他用力的闭着眼,一动不动的站着,袖子底下的手指无声的收紧又松开,唇边却一直都挂着一抹明显是自嘲的冷笑。

“殿下您还好吗?”铁方从旁看的心疼不已,“您——这是何苦?”

这两年褚浔阳不在京城,他就直接回了封地,铁方等人都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曾想——

他又执意回来了。

“明知道见了也没有结果,殿下您又何必这样自苦?千里迢迢的回京了?”铁方道。

他对自己的主子,一直信服,却唯独在这件事上风启的态度叫他无法理解,因为风启本身就是个杀伐决断的人,不管遇到任何事,他都有做出决断的魄力,却唯独是在褚浔阳的这件事上裹足不前。

明明喜欢,却还要一味的顾虑对方的心意,连进一步去争取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留,却又偏偏是一直一直的放不下。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一再的强迫自己去走回头路的,这是最后一次了,铁方!”说这些话的时候,铁方本来也没指望他的回应,但是出人意料的,这一次他居然主动开口,语气低沉又隐忍的利害。

他的话,铁方是最终也没能听懂。

风启却没有再做解释,重新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稳健又平和的继续往前走去。

忍不住的想要追逐一个人的脚步,但是她会给你的却永远就只是一个背影,可偏偏你又一直的不肯放下,他这样的人看来是那么样的叫人不可理喻,可是哪怕心里再痛再荒凉,终究也舍弃不得。

褚浔阳,你就是上天安排在我生命里的劫吗?

是了,你就是我前世今生都躲不过去的劫!

*

宴会开始,是在入夜十分,风连晟现在这个一国储君的位子坐的虽然不怎么安稳,但是也没人敢于怠慢,这天东宫的宴会上仍旧是高朋满座,济济一堂。

太子妃因为身子不便,没有出席,因为入宴的都是皇亲贵胄,这天的宴会干脆就没有那女分席,风连晟选了东宫里最大的一座宫殿来做宴会厅,整个大殿当中觥筹交错,气氛和乐非常。

因为眼下京城的局面不稳,很多人都留了两条退路,这样的宴会上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真心实意,全都是假意寒暄罢了。

褚浔阳和延陵君不断应付着过来敬酒套近乎的人,酒过三巡,两人也觉得这个过场走的差不多,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刚要去和风连晟提前告辞先走,就见外面管家匆匆进来禀报道:“殿下,陛下和良妃娘娘突然到访,銮驾已经到了大门口了,快接驾吧!”

风连晟面上笑容凝固了一瞬,却也容不得迟疑,跟在场的客人匆忙打了招呼就大步出了正殿,还不等往大门口迎,外面帝王明黄的仪仗已经逶迤而来。

“皇帝不是身体不好,现在连宫宴都很少设了吗?”褚浔阳倾近延陵君身边,眼中满是防备。

“看来是有人这就等不及了!”延陵君道,唇角勾起一抹冷讽的笑容来。

说话间,两人也随着众人自座位上起身,刚要出去接驾,那后殿的方向却跌跌撞撞的突然一个婢子横冲直撞的跑进来,她似乎是慌乱不堪的样子,也顾不上眼前是什么局面,直接就挤到人群的最前面找到风连晟,惊慌失措道:“殿下,不好——不——”

“胡说八道什么呢?”管家赶紧喝斥,还不及将她拖下去,外面皇帝的銮驾就已经飞快到了眼前。

“没看见皇上在这里吗?你在这里嚷嚷什么?什么不好了?是存心触霉头的吗?”令文昌手里的拂尘挥了挥,做出驱赶的动作,刻意压低了声音,暗暗给风连晟的管家使眼色。

老皇帝开始迷恋修道之术以后,脾气就开始变得暴躁易怒,再加上内廷被良妃掌握了大半,虽然风连晟的行事一向都无偏差,皇帝对他还算满意,但是良妃母子投其所好,引荐了一个擅长炼丹的道士进宫,再加上风乾已经有两个儿子傍身了,所以水涨船高,风连晟凡事都很小心翼翼。

管家赶紧上前,要将那丫头拖下去,那丫头一急,干脆大着胆子一把抓住风连晟的袍角,泪流满面道:“殿下,您快去后面看看吧,太子妃——太子妃——娘娘她突然晕倒了!”

太子妃怀胎已经足月,眼见着是就要生产了,最近盯着她肚子的人不在少数,风连晟一直都不敢掉以轻心。

听了这话,风连晟的面色就的突然一沉。

院子老皇帝已经被良妃搀扶着走了过来。

现在的他,身体极为消瘦,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眼底泛着乌青,一眼看去,和当年那个英明神武的帝王完全的判若两人,浑身上下再没了一丁点儿的王者贵气,反而目光混沌,脊背佝偻,给人一种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感觉。

他的反应似乎很慢,只是被这聒噪声吵着,烦躁的皱眉头。

良妃却是盛装而来,一副艳光逼人的模样,也拧了眉头,不悦道:“怎么太子妃不舒服吗?”

风连晟心里着急,看了皇帝一眼。

太子妃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如果不是真的出事了,她身边的人绝对不会公然闹到前面来。

“父皇,梁氏那里出了点儿事情,请您恕罪,儿臣先过去看一眼!”心里略一权衡,风连晟就拱手对皇帝告罪。

皇帝这个时候似是清醒了一些,只目光依无神,不满的看了他两眼,倒是没说什么。

良妃察言观色,就含笑道:“太子妃如今怀着身孕呢,自然还是皇嗣要紧,太子先去吧,本宫扶皇上进去坐!”

风连晟也没管她,直接又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就深吸一口气,一撩袍角,急匆匆的往后院去了。

今天东宫设宴,太子妃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晕倒,这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皇上您慢点!”良妃笑吟吟的扶着崇明帝的手往里走。

二公主从来心善,就微微挤出一个笑容,拍了拍身边和她在一起的繁昌公主的手道:“没事呢,太子妃的肚子已经足月了,大概是赶上好日子,要生产了,巧是父皇刚好来了,都是借父皇的福气呢!”

二公主倒不是个会刻意卖乖恭维人的,这话不过就是为着缓和气氛。

崇明帝人到暮年,越发喜欢听这样的奉承,本来蹒跚而行的步子顿住,回过头来十分满意的看了二公主一眼。

良妃暗恨,眼中隐晦的闪过一抹寒芒,瞪了二公主一眼,面上仍是笑容满满的扶着崇明帝的手,附和道:“是呢,今天是个好日子,刚好陛下过府做客,如果太子妃能顺利诞下麟儿,太子后继有人,也是江山社稷之福!”

她这话是说的大度,立刻惹来和风乾坐在一起的荣怀萱的不满。

只是这样的场合不能发作,荣怀萱便冷着脸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众卿家不必拘礼,朕就是过来太子这里凑凑热闹,叙旧不曾和众卿对饮,今儿个刚好借机一起坐坐,你们不必忌讳朕,年关将至,要的就是个喜庆,该怎么着就还怎么着吧!”崇明帝颤巍巍的在主位上落座,风连晟的管家已经很有眼力劲的命人将桌上酒水食物全部替换了一份。

外面朝臣们纷纷重回这殿里落座,褚浔阳却一直站在门外的廊下没动,只若有所思的盯着后院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便扭头对身边延陵君道:“这事情是有什么不对劲吧?”

崇明帝自己的身体垮成这样,平时连寝宫的门都很少出,更别提会大半夜的跑到太子这里来喝什么酒了,还有太子妃突然晕倒的事情,看着也又古怪,傍晚褚浔阳见她的时候,看着她的身子虽然单薄,但气色却是不错的,怎么可能一两个时辰之内就突然无缘无故的晕倒了?

延陵君却先没管这些,只若有所思的盯着那灯火阑珊处,看上去兴致盎然的皇帝,“他的目光涣散,反应迟钝,这个样子,倒不像是服食丹药所致的——”

这个时候,荣显扬也刚好从外面往里走,错过两人身边的时候就面无表情道:“他那是磕了药了,内务府那里,最近几个月有令文昌秘密搜罗五食散进宫的记录。”

“果然——”延陵君似笑非笑的叹了一声。

短短不过两年,完全的天翻地覆,这个皇帝,的确也是时候下台了。

殿中的百官命妇都谨小慎微的应付着突然兴起的皇帝,横竖这个时候缺一两个人也没人会在意。

褚浔阳想了想,就扭头对延陵君道:“太子妃那里别是真有什么事,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吧!”

如果太子妃真要有个什么闪失,有延陵君在,还会好些。

“嗯!”延陵君点头,两人便转身绕过回廊一侧往后院的方向行去。

风启坐在席间未动,只手执一杯温茶慢慢的饮。

他脸上的表情从来淡然,明明置身浮华之内,却总会给人一种清冷绝尘,格格不入的感觉,但是因为早年的经历使然,即便他就是这样明显的不合群,其他人也早就见惯不怪了。

四皇子风乾的座位是和他斜对着的,荣怀萱坐在席间,唯恐露出明显的迹象,便使劲的低头掩饰,可是这样就越是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偷偷的看他,虽然现在的她已经嫁为人妇,但是这男人,还是那一尊突然降临到她世界里的神祗,吸引她的一切目光。就算她现在富贵荣华,前途无量,但仿佛这世上所有的光辉都也还是只聚焦于这个男人身上,哪怕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不曾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可她就是忍不住的沉迷。

崇明帝今天的兴致似乎很高,殿中的气氛很快就又活络起来。

这边褚浔阳二人匆匆赶到后院太子妃的住所,那院子里寂静一片,下人们全都噤声,面色焦灼的在院子里往里张望,而屋子里就只留了太子妃身边两个近身的丫头在。

风连晟冷着脸站在床前。

床上的太子妃的样子却不像是昏睡,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一样,冒了一头的冷汗,睡梦中口中还是含糊的喃喃自语,手脚时而抽出,又间或痛哭的皱眉。

太医跪在床边给太子妃诊脉。

看到延陵君和褚浔阳两个进来,风连晟也无暇招呼,这边一个婢女还在哭哭啼啼断断续续的说道:“下午定国公主小坐离开之后,娘娘就说困了,靠在榻上睡了会儿,后来天黑了,娘娘醒过来说是要喝水,奴婢才扶她起身,娘娘就突然头晕倒了下去,怎么叫都叫不醒了,嘴里还一直在喊痛。殿下,真不是奴婢么服侍的疏忽不尽心,奴婢是真的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太子妃身边的这两个丫头都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忠心程度不需要怀疑。

风连晟此时心烦意乱,直接冷声喝止,“闭嘴!”

小丫头吓了一跳,声音戛然而止。

那太医给太子妃诊脉之后却是不住的摇头,神色凝重的回头对风连晟道:“殿下,娘娘现在有些心悸的症状,情绪波动的利害,她会喊痛,倒不是什么恶症,是梦里受惊,要生产了。”

“要生了?”两个婢女对望一眼,连忙就擦了眼泪往外冲,“稳婆已经在等着了,奴婢去找稳婆过来。”

太医看着两个丫头往外跑,却是叹一口气,还是一筹莫展。

延陵君拧眉上前一步,看了眼床上意识不清的太子妃道:“太子妃人还没醒过来,她这个样子,可以生产吗?”

生孩子是个力气活儿,并且九死一生,凶险异常。

太子妃现在虽然月份足了,但就她目前神志不清的情况,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要使力,孩子要怎么生?

风连晟也是一脸的阴云密布。

他的手指攥成拳头,垂在身侧用力的捏了捏,然后才沉着问道:“太子妃到底怎么了?”

太子妃不会无缘无故的晕倒,更不会一晕就醒不过来的。

“请太子殿下恕罪,微臣——微臣无能!”那太医赶紧回身磕了个头,满面愧疚的唉声叹气,“微臣就是找不出娘娘突然昏迷不醒的原因,现在娘娘肚里的孩子已经足月了,羊水也破了,如果娘娘这一直不醒也没办法生产的话,恐怕母子两个都要有危险的。”

风连晟的身子震了震,盯着床上表情痛苦的太子妃看了眼,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下水来。

延陵君的目光微微一闪,继续举步往床边走去。

那太医赶紧让了地方出来。

他弯身去给太子妃把脉,试过之后也是眉心隐隐一跳。

风连晟的面上虽然不显,却是满心紧张的盯着他。

延陵君也不说话,自那床边起身之后,就开始在屋子里打量着慢慢开始踱步,转了一圈,最后就停在外间屋子正中的圆桌前面,提起桌上一个茶壶,漫不经心的抿着唇往那壶嘴里看。

之前太子妃喝过水的杯子已经在慌乱中被撞翻在了地上,裂成碎片。

几个人都盯着他。

这时候,出去找稳婆的两个丫头刚好回来,延陵君便抬眸看过去一眼,“之前太子妃喝的水是从这个茶壶里倒出来的?”

“啊?”小丫头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本能的回道:“是的!”

风连晟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快走过去,也探头去观察那茶壶的壶嘴。

“被人动了手脚?”褚浔阳也跟过去。

延陵君不语,只还冲着那壶嘴的对方努努嘴。

随后他把茶壶放回桌上,褚浔阳和风连晟两个狐疑的凑过去,仔细观察了半晌才发现那素白的壶嘴上半耷拉着挂了一小段清莹剔透的丝线一样东西,因为那线段极细,并且颜色又和素瓷的颜色十分相近,就是凑上去仔细观察也不是很容易发现。

风连晟的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这里是他是府邸,他日防夜防,后院之内,居然还是出现了这种事?

几乎是暴怒的,他猛的抬头朝门口的两个丫头看去。

两个丫头不明所以,只是被他眼中杀气腾腾的怒气震住,不由自主的就是退亦然,直接跪了下去,后面跟进来的两个稳婆也是腿软的瘫倒在地,忍不住发抖。

褚浔阳想了一下,就直起身子,走到延陵君身后,不解道:“那条丝线是什么?”

延陵君还是不言语,这会儿却是负手而立,唇角带几分冷然的笑容,有些神秘的仰头看着那桌子正上方的房梁和屋顶。

风连晟狐疑的跟着看过去一眼,立刻就明白什么。

“李维!”他冷声唤道。

“殿下!”李维立刻从外面走进来。

“你上去看看!”风连晟道,冲那房梁上使了个眼色。

李维先是不解,随后就飞快的点头,“是!”

然后便转身出了屋子,片刻之后,屋顶上就传来几声轻响,再过片刻,屋顶上的瓦片就被揭开了两片,有火折子的光亮闪烁透进来。

“看看那附近可有什么活物!”延陵君道。

李维拿着火折子,小心翼翼的在瓦缝里好一通的搜罗,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很确定道:“这里有只白蜘蛛!”

延陵君的唇角弯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风连晟却是倒抽一口凉气,勉强镇定心神道:“拿下来我看!”

李维应了,不多时就用一放帕子裹着一只还不及人小指甲大小的白色蜘蛛回来。

“果然!”延陵君冷笑了一下。

风连晟的脸色却已经难看到了极致,“是毒物?”

“不是!”延陵君却道:“这种蜘蛛是北川极寒之地特有的,因为北川极寒,蜘蛛本身要抵抗寒冷很不容易,体内便会分泌一种重度的能起到麻醉作用的东西,用这种东西来麻醉自己的感官,帮助它们抵御严寒的,它们吐出的蛛丝上也会带有这种强力的麻醉药,是它们用来猎捕猎物用的。”

“是有人偷偷潜入,从屋顶上利用这蜘蛛放了蛛丝下来?”褚浔阳道。

“怪不得方才属下发现它的时候,它是被卡在两块小石之间的——”李维心惊不已,仰头去看上面的屋顶,“从这屋顶上到桌子上的距离不短,要等着蜘蛛吐丝下来肯定要花费时间,太子妃这里内外的守卫都很严密,如果呆的久了,难免要被发现的,下手的人应该是估算好了蜘蛛的位置,安置好它就马上离开了的。”

桌子上的杯子都是倒扣着的,而茶壶又是盖了盖子的,这么一来,壶嘴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这东西看着小小的,没想到吐出来麻药这么厉害,那么一点点就能致人昏迷了!”褚浔阳微微有些心惊。

风连晟回头看了眼床上还在昏迷中的太子妃,迟疑了一下才看向了延陵君道:“有解吗?”

“自然!”延陵君莞尔,又仰头看了眼缺了两片瓦的屋顶,“得亏是太子殿下您将这府邸内外围困的铁桶一般,叫下手的人不敢久留,而留了证据下来。”

他说着,就看了眼在帕子上的白蜘蛛对李维道:“想办法让它再吐点丝出来,直接烧成灰,再加一点薄荷根的粉末冲水给太子妃饮下即可。”

“好!”李维闻言一喜,护宝贝似的赶紧捧着那帕子走了。

所谓的大恩不言谢,风连晟一时也没说什么,就先转身回了太子妃的床边等着。

这时候,门口那边桔红突然赶了来,有些心焦的用口型示意,拼命的给延陵君使眼色。

褚浔阳心里警觉,两人对望一眼,连忙快走过去。

“什么事?”延陵君道。

“半个时辰之前,国公爷突然出府去了,我们的人原是想跟的,结果被他察觉,跟丢了!”桔红道,心焦不已的抹了把汗。

荣澄昱现在早就不稀罕做表面上的文章了,所以今晚太子府的宴会他并没有出席。

延陵君的眼睛眯了眯,目光收冷,“看来是我们想岔了,他根本就没准备等转过年去,而是准备在今天就直接动手了!”

“可是风乾和良妃他们今天都在这边,一旦双方抢起来,他就不考虑后果吗?”褚浔阳却有困惑。

“那谁知道,如果不是算计好了一切,良妃来这里就是为了和他里应外合,那么——”延陵君的话只到一半,就剩下唇角无声又凛冽的一抹笑。

荣澄昱这人的心思,还是不要是胡乱揣测的好,那个人——

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褚浔阳本来是没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才如梦初醒,猛的提口气,“风乾和荣怀萱都在这里赴宴,那么——”

荣怀萱的儿子还不满周岁,肯定是不能抱出来的。

说到底,荣澄昱真正想要辅佐的人也不是风乾,他就是要自己亲手掌权的,与其费大力气推一个风乾上位,哪里比得上直接操纵他的亲曾孙来的方便?

“那这样一来——”褚浔阳想着,就越发心惊。

这个时候,风连晟也已经察觉了动静从后面走上来——

如果荣澄昱要放弃风乾了,那么今天——

这就是要一网打尽了!

“去看看!”风连晟道,给门口的心腹侍卫使了个眼色。

“是,殿下!”那侍卫应声去了。

这边李维去了也没多长时间,就把调制好的解药给送了进来,太子妃服用之后,只有几息的间隔也就逐渐恢复了意识,随后就是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风连晟这会儿分身乏术,也就顾不上这里,只吩咐了下头的人好生守着太子妃,就和延陵君两人匆匆的进了院子,这个时候前夫周边查看的侍卫也刚好回来复命。

“怎样?府邸周围可是有什么异常?”风连晟连忙问道。

“是!”那侍卫回道,脸上直接就露出惊慌的表情来,“整个被围了,好像是步兵衙门的人,并且属下还在后院的墙根底下发现了埋藏的一些似是硫磺之物。”

不仅利用步兵衙门封锁太子府,更在府邸周围埋藏了火药。

“看来他是真的准备一网打尽了!”褚浔阳沉吟,忧心忡忡的抬眸看向了延陵君。

“改朝换代,可不是凭他一张嘴,说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就算他做好了一切的准备那也要等时机,不管他是要动本宫还是老四,都一定要制造出一个可以叫世人接受的由头来!”风连晟冷笑连连,那一个笑容之间也带了一种嗜血残忍的味道,片刻之后,他方才从远处收回目光,看向了延陵君道:“如何?要同本宫联手,和他斗一斗吗?”

“呵——”延陵君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略显沙哑的浅笑,却是抬手圈住褚浔阳的肩膀,将她抱了抱,摇头道:“不了,咱们还是各做各的,待到事成之后再坐地分赃,这样比较容易明算账。”

他这人,素来情况,且目中无人,风连晟也不勉强,只就冷然甩袖,“随你!”

说完就当先举步出了院子,往前面宴会的方向走去。

褚浔阳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然后偏头去看延陵君的脸,“他要做的事,和我们将要做的事合起来,这一局好像算无遗策?”

“我在这里,你老爷子不会放心施展的,听说这里被埋了火药呢?你要不要还跟我一起走,出去避一避?”延陵君笑道,随手将她耳畔发丝绕到耳后。

“我得在这里盯着,否则我也不放心!”褚浔阳道。

延陵君明白她的意思,也没再多说什么。

风连晟和褚浔阳一前一后的回到宴席上倒也没引起多大的动静,风连晟只说是太子妃临盆,后院正在生产,横竖这也不是男人该操心的事情,于是酒宴继续,依旧宾主尽欢。

延陵君没有跟着一起回来,许多人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只是不方便询问。

褚浔阳没事人似的坐在席间,端着个酒杯雅兴很浓的品酒,神态慵懒而肆意。

她和延陵君的桌子刚好是与风启相邻,对面的荣怀萱看在眼里,再想到之前有关两人的传言就忍不住的妒火中烧。

“殿下!”她的眼底掠过一抹寒芒,突然红唇微启,凑近风乾耳边道:“荣烈好像不见了,会不会有什么事?”

风乾本来只一心在关注风连晟,这个时候才骤然回神看了对面一眼,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直接就开口问道:“定国公主,荣烈方才不是同你一起出去的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他人呢?”

他问的有些突兀,但奈何如今他在崇明帝的跟前极有面子,也没人敢说他的不是。

殿中许多人之间的交谈都被打断,场面沉寂,无数道目光就齐刷刷的射向了褚浔阳。

褚浔阳慢条斯理的抿一口酒,这才唇角扬起,红唇妖娆而动,“太子妃临盆,后面就一个齐太医在,他说是心里没底,君玉就留在那里和他一起等着了。怎的,四皇子找他有事?”

前面她还心平气和的解释,后面一句话就把风乾当场噎了一下。

风乾的一张脸,瞬间就黑成了锅底灰。

首位上正伺候崇明帝用膳的良妃赶紧打圆场道:“荣烈他有一手好医术,有他在,太子妃定会母子平安的!”

最后几句话,怎么听透着生硬。

风连晟无子,这就是他的致命伤,他们处心积虑,也就只寻到今天宴会人多眼杂的机会叫人潜入后院动手,为的就是不叫太子妃生下孩子,虽然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

这个险,不能冒!

但是现在梁蕊那个贱人居然是在生产,八成——

又是延陵君多管闲事的插手了。

老皇帝反正是没那个精神去胡思乱想,被良妃这么一糊弄,事情也就搪塞了过去,而良妃自己却是不放心的,暗地里给身边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会意,悄无声息的从后面退了出去。

褚浔阳全程看在眼里,也不去管——

这种事,犯不着还要费心遮掩。

那嬷嬷去的功夫不长,因为良妃是坐在皇帝身边的,她不好过去复命,便直接绕到了风乾和荣怀萱那一桌,低声道:“殿下,侧妃娘娘,荣家大公子他人根本就不在后院,听说小半个时辰之后就带着几个人匆匆离开了!”

“嗯?”风乾皱眉,看一眼对面神态自若的褚浔阳,突然就觉得心里极度不安,冷着脸道:“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吗?”

那嬷嬷摇了摇头。

风乾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摆摆手,“算了,先别管他了,横竖今天我们的目标又不是他!”

他说着,就隐晦的朝上面风连晟那边看过去一眼——

当朝太子?老三啊老三,你坐了这么久的太子之位今天可算是要让出来了。

他这一个笑容,可以说是踌躇满志的,只是转念想想平时荣澄昱那不可一世的态度,心里又有些暗恼,扭头瞥了眼荣怀萱道:“荣显扬和荣烈那父子两个处处与本王作对,镇国公不会真的是舍不得吧?一直这么留着他们,早晚一天要留出事的!”

荣怀萱在他面前多少是有点儿小心翼翼的,赶紧赔了笑道:“祖父答应殿下的事情一定会说到做到的,他们本来就不和祖父一条心,这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殿下您放心吧,现在的耽误之急——”

她说着,就隐晦的指了指后宅的方向,“还是先等后面的消息吧!”

风乾此刻也是一门心思的惦记着太子妃梁蕊的肚子,遂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太子妃的这个孩子因为是第二胎了,生产起来便相对的要顺利很多,只过了一个时辰不到,酒宴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后面就有丫鬟过来报喜。

“恭喜太子殿下,恭喜皇上,太子妃生了!”那丫鬟眉飞色舞道。

“生了!”风连晟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喜色,连忙追问道:“是男是女?”

在场的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却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就唯有他,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早就无所谓男女了。

“恭喜殿下,娘娘产下的是位小郡主,母女平安!”婢女回道。

风连晟脸上表情凝固了一瞬。

而良妃和风乾等人却都明显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还好,是个女孩儿!

崇明帝的脸上更是明显露出嫌弃的神情来,不满的嘟囔了一句,“又是个丫头!”

说着,似乎是迁怒,同样满是指责的看了风连晟一眼。

风连晟装死惶恐,匆忙的垂下眼睛,崇明帝就已经扶着良妃的手颤巍巍的起身。

“父皇当心!”风连晟赶忙过去扶他。

崇明帝却挡开了他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家里有事,不用送朕了,朕自己回宫就行。”

风连晟知道自己接连两次得女,惹了他的极度不快,于是也不往上凑,只恭谨的应了,“是!”

他不想惹崇明帝的眼嫌,直接就转身去了后院。

其他人都跟着皇帝身后往外走,荣怀萱突然扯了下风乾的袖子道:“殿下,太子妃喜得郡主,刚好我们又在府上,我想过去探望她,好不好?”

“这——”风乾却是为难,“恐怕不太好吧?”

走在前面的良妃听到,唇角就跟着牵起一抹隐晦的笑容,也扭头对崇明帝道:“皇上,今天刚好是小年夜,太子喜得爱女,算是大大的祥瑞,孩子刚好又是借着皇上过府的福气生的,不如——臣妾也陪着您一起去看看小郡主吧?”

崇明帝是对太子妃产女的事情真心不喜,但是这么多朝臣命妇都在当场眼巴巴的看着,他的面子上面下不来,吃了一下就很不情愿的点了头,“也好!”

二公主是十分喜欢孩子的,本来也想留到最后,过去探望,此时便欢喜的拉了繁昌公主的手道:“我们也去看看孩子吧,我看太子妃这一胎怀孕的也是辛苦,不知道她好不好?”

繁昌公主想了一下,就点点头。

这么一来,风启也就不能置身之外,也是从善如流的跟上。

其他的官员命妇不好在崇明帝的跟前往上凑,但是皇帝不走,他们也不好抢着先行,就只能是等在了这边的院子里。

横竖褚浔阳是没有忌讳的,干脆也跟着尾随过去。

皇帝喝了酒,脸上泛起些不正常的红润颜色来,看着精神,但是眼中神色却是越发的混沌昏聩,被良妃扶着,很有些昏昏欲睡的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往前走。

褚浔阳是走在这一行人最后面的,本来还没觉得什么,但是走到半途,居然都能清楚的听到崇明帝厚重的呼吸声。

这个声音,听上去腐朽又沉闷,叫人心里极不舒服。

风启的目光微动,但却没有上前去询问。

又往前走了两步,良妃终于有些忍不住,扶着崇明帝停下来,抬手去抚他的胸口,一边拿了帕子给他擦汗,担忧道:“皇上您不舒服吗?怎么会出了这么多的汗?”

“没事,大概是喝多了两杯,有点气闷,吹吹风就好了!”皇帝道,声音也十分的无力。

他不说什么,良妃也不过分追究,一行人便继续前行。

太子府的花园规模和御花园是没法比的,只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前面就是风连晟和太子妃梁氏的院子了。

崇明帝那里走的分外艰难,好像脚下的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汗流浃背,眼见着前面就是主院的大门了,那门槛也不算太高,他抬脚想要跨过去的时候竟然没能够,直接被绊住了,赶紧一把扶住了旁边的门框。

“皇上!”

“父皇!”

众人不由的都慌了神,七手八脚的上前去扶他。

崇明帝的喘息声越发的厚重,手指扣在门框上,指尖泛白,檐下的灯笼打下光晕,将他脸上青白交替的脸色反衬的十分诡异,完全不像是个活人。

“父皇怎么过来这里了?”这个时候,屋子里的风连晟已经听闻动静快步迎了出来,见他这个样子,目光隐晦一闪,心里也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皇上说是想要来看看孙女,他们几个就都跟着起哄,说来过来给你们夫妻道喜了!”良妃笑着解释。

过了这么一会儿,崇明帝才隐隐缓过神来,稍稍挺直了身子,声音低哑道:“朕过来看看孩子——”

事实上这一刻他都不想进这道门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走来,胸口的气越喘越不顺,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就好像胸口被人压了一块大石头,随时都要背过气去一样,这种感觉,让他迫切的想要寻一个缺口,打开了,才能爬出去。

风连晟和良妃亲自扶了他进门。

太子妃产后虚弱,正在里面的床上休息,几人服侍崇明帝落座之后,就有人进去请太子妃,并且抱了孩子过来给他看。

太子妃那里行动不便,是以孩子是先抱过来的,粉粉嫩嫩的一团,窝在襁褓里,十分的讨喜。

“呀,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二公主忍不住欣喜的说道。

“是呢,小郡主的样貌生的好,嘴巴跟太子殿下像极了,方才稳婆还说一定是个有福气的呢!”奶娘也是满面慈爱,屈膝福了福,就将孩子抱到崇明帝的跟前给他看。

大晚上的,这屋子里虽然是点了许多的宫灯,但光线也不好,再加上崇明帝自己出来一段时间了,身子受累又有几个时辰没有服食丹药,此刻眼前看到的景物竟然是和旁人眼中截然不同的。

襁褓里粉嫩嫩的女娃儿,看上去却是脸色惨白,跟一个死婴一样,没有半分生气,奶娘抱着孩子走近的时候,他却又看到那孩子的襁褓里面飘起一片张牙舞爪的烟雾来,有巨大的阴影直接朝着他压了下来。

而他胸口被压抑的感觉也在这一瞬间到了极致,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崇明帝看着那孩子,眼中居然破天荒浮现一抹深度恐惧的情绪。

良妃的唇边泛起一抹冰冷笑容,面上却是关切不已的扯了下他的袖子,“皇上,您怎么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凑巧,本来正在安睡中的孩子却又在靠近崇明帝面前的一瞬间突然惊醒,声音尖锐的大哭起来。

崇明帝本来就在极度紧张收缩的心脏,像是一下子被人揪紧,他骇然的瞪大了眼,然后就直挺挺的往后栽倒了下去。

“皇上!”

“父皇!”

屋子里又是一阵的人仰马翻,几个人手忙脚乱的将他扶到榻上安置,他倒是没有背过气去,只是呼吸间浑浊不已的大口喘气,那表情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环境里,且惊且惧,极为混乱。

“皇上您怎么了?太医呢?快叫太医来!”良妃焦急的大声道。

“我怎么瞧着父皇这神情有些不对,人多说孕妇刚刚生产完的屋子里会有脏东西,这别不是被冲撞了吧?”荣怀萱有些怯怯的打了个寒战,畏惧的四下扫了眼。

风连晟怒然横过去一眼。

良妃却像是突然被提了醒,赶紧从崇明帝的领口那里一阵翻找,扯出一块玉佩来。

那玉佩的个头不大,只有孩童小指的大小,雕刻成一个十分古怪的造型,也许真的是快宝玉,通透的玉色间莹莹有光,但是本来温润的光晕中间,却是极刺眼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斑点。

“啊?陛下的护身符,怎么会这样?”良妃一慌,脸色惨白的就松了手,面无血色。

“什么护身符?”风连晟直觉的就察觉到这气氛不对。

“是长清道长特意作法给父皇求来的,他说父皇近年来会有一劫,会遇到他命里的灾星冲撞,轻则危及性命,重则——连江山社稷都要遭殃的!”风乾说道,脸上也是一副焦灼不已的神情。

“呀!”荣怀萱立刻就掩住嘴巴,露出惊恐的神情,又往门口的方向退了两步,“怪不得父皇刚刚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就有点不对劲,该不会是——该不会是那冲撞帝星的灾星就在这院子里吧?”

崇明帝是听了这话,眼睛里才闪过一丝光亮,但目光却是嗜血又冰凉的。

“荣侧妃请您慎言,皇上这过来我们府上也不是第一遭了,回回都没事,您这样妖言惑众,到底是何居心?”屋子里的婢女气不过,站出来大声的反驳。

“老三你这府里下人都是什么规矩?”风乾冷声呵斥,紧跟着就话锋一转,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被奶娘捧在怀里的襁褓。

那奶娘脸色惨白,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手,将那婴儿紧紧地抱着。

果然就听他话锋一转,随后说道:“怀萱也是担心父皇的身体,我们自然也不愿意相信老三你这里会有什么不干净的,可是头几次父皇过来你这里,还没有——”

居然连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也迫不及待的拿来攻击利用?

这良妃母子,还真不是一般歹毒。

这个时候,恰是太子妃被人扶着从卧房里出来,她的体力不支,原是要来给崇明帝请安的,不巧听了这话,身子一晃,就险些昏倒,怒不可遏的大声道:“风乾,荣怀萱,你们都给本宫滚出去,本宫的地方,不容你们这样污蔑诅咒本宫的孩儿!”

“可父皇来了这里就受了冲撞,这也是事实——”荣怀萱聊作不经意的立刻顶回去。

太子妃怒极,直接眉目一厉,对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的奶娘道:“没听见孩子在哭吗?你是死人吗?还不把孩子抱下去哄?”

“哦!是!”奶娘如梦初醒,抱着孩子就要走。

风乾冷笑了一下,一个箭步上前,横臂将人挡下,冷冷道:“父皇都还没发话,这么急着走,太子妃你是心虚吗?”

“你——”太子妃怒极。

她是耐性好,脾气也不差,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却是任何人也无法忍受有人这样攻击自己的孩子的。

风连晟更是冷着脸走上前去,抓住风乾的手腕,一把将他推开一边,“本宫的地方,还轮不到你来放肆!”

“父皇面前——老三,你真是好大的威风啊!”风乾被推了踉跄,满面阴森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风连晟也不管他,伸手就要去奶娘手里抱孩子,这个时候,一直被压抑着说不出话来的崇明帝却突然声音嘶哑的开口道:“给朕杀了这个灾星!”

太子妃如遭雷击,身子又是一慌,摇摇欲坠。

风连晟的手才探到一旁,良妃母子明显是早有准备,随行过来的侍卫,已经抢着将襁褓夺了过去。

孩子受到惊吓,哭的越发大声。

风连晟也没多想,只下意识的抢上去要夺。

那侍卫当机立断,已经将襁褓高高举起,面无表情的高声道:“太子殿下,奴才是奉皇命行事,请您不要过来!”

许是感知到了危险,孩子的哭嚎声撕心裂肺。

太子妃心如刀绞,绝望的扑过去,死死的抓住风连晟的手臂,满面泪痕的哀求道:“殿下,不要!快救我们的孩子!”

什么灾星一说,根本就是这些人设下的毒计。

风连晟面沉如水,只冷冷的盯着那侍卫。

那侍卫将襁褓高高的举起,却是不知道为什么,迟疑着一直没有掷下。

“殿下!殿下!”太子妃哭的近乎绝望,哀哀的不断唤着风连晟。

风连晟额上青筋暴起,袖子底下的手指握紧又松开,他很清楚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挑拨了崇明帝对他的孩子下手却又故意拖延,要逼着他当场对崇明帝出手,那个时候,他们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以弑君大罪将他彻底击垮。

可即便是知道,那也毕竟是他才刚刚落地不久的亲骨肉,和一个早就被毁的一塌糊涂的昏聩的父亲相比——

他,舍不得自己的孩子。

旁边的太子妃哭的近乎虚脱,场面对峙之下,孩子的哭声就越发刺激的人要发狂,几乎是失去理智的,太子妃突然转身抽出了李维腰间佩剑,猛冲了过去。

她只是个弱女子,风连晟如果要拦她,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风乾和良妃等人虽然也都意外于他居然会为了一个襁褓里的女婴自毁长城,但是心愿即将达成,几人也是乐见其成,干脆也就假装惊慌的各自避让,谁都没有阻拦。

太子妃失去理智之下一剑正中崇明帝的胸口。

崇明帝“啊——”了一声,眼睛不可置信的圆瞪着,直挺挺的又栽在了榻上。

太子妃的手在发抖,她没有拔剑,旁边的良妃自知大事将成,就对旁边那侍卫斜飘去一眼。

那侍卫早有准备,略一点头,居然瞬间卯足了力气,将举起的襁褓往地面上砸去。

那不过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婴孩而已,谁也没有想到良妃居然会这样的不依不饶。

“不要——”太子妃失声尖叫,慌乱中匆忙拔剑,鲜血迸射,扑了旁边几个人满身满脸。

那襁褓重重的朝地面上砸去,二公主等人俱都尖叫着闭上了眼。

褚浔阳的一颗心也瞬时往上提,因为从一个人头顶到脚底的距离实在有限,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襁褓已经下落了大半,已经能看到里面那孩子哭的近乎气结的脸。

褚浔阳心中恼意丛生,明知道是机会渺茫,却也顾不得想那许多,当机立断的膝盖往前一弯,直接双膝落地,借着身体下弯时候的冲击力,以膝盖往前滑去,同时身体后仰,使劲的压低。

这一下她双膝落地的力道很重,听的人都是头发发麻,但是千钧一发,在她摊开双手的时候还赶得及将那襁褓抢在了手中。

彼时她护着那个襁褓,人就摔在那侍卫的脚下。

那侍卫愣了一瞬,随后就是目光一冷,怒然霸刀,当空斩下。

“褚浔阳——”风连晟怒然低吼一声。

青萝尖叫着扑过去,但明显是来不及了,眼见着雪亮的刀锋凌空劈下,褚浔阳的目色微微一寒,当机立断的横腿一扫,那侍卫是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能不慌不乱,身体一个不稳,笨重的身子就直接砸了下来。

褚浔阳手里还护着那个襁褓,想滚到一旁避让都不方便,心里正在暗恼的时候,却是铁方先青萝一步抢到,一手揪住那侍卫的领口,另一只手顺手往他胸前插了一刀,然后反手就将人远远地丢到了院子里。

有惊无险!

褚浔阳爬坐起来。

太子妃连忙扑过来,喜极而泣的自她手中夺回自己的孩子,这种情况下也不是她不感激,而是根本就顾不上道谢,只抱着孩子又哭又笑。

褚浔阳坐在地上缓了口气,然后手撑着地面才要起身,眼前却见素白的袍角缓缓入目,风启弯身下来,不由分说,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

褚浔阳并没有拒绝,只就回头对他报以感激的一个笑容。

风启还是面无表情,也没说什么。

旁边的良妃骤然回神,暗暗的一咬牙,确实气焰大盛的抬手霍的指向风连晟夫妻,大声道:“刺杀陛下,大逆不道,风连晟,梁氏,你们这是自寻死路,今天本宫就——”

然则她的话音刚落,站在褚浔阳身边的那个芝兰玉树一般清冷孤傲的男子,眼底突然闪现一抹幽光,毫无征兆的出手,以史浩递过来的长剑,反手一剑,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良妃颈边划开一道漂亮的近乎诡异的血口子。

良妃后面的话就尽数被划断,伤口处大片的血珠滴溜溜的滚落地上。

她的身子软下去,犹且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啊——”荣怀萱失声尖叫。

这个时候,褚浔阳已经缓过一口气来,她不动声色挣脱了风启扶着他的走,一转身,笑声冷厉森然,“孰是孰非,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机会开口向使人澄清,太子殿下,这里是你的地方,本宫给你这个面子,你是亲自动手,还是我来?”

风乾看到母妃惨死,本来是要扑过去的,冷不丁触到她这邪气的一个嗜血的眼神,脚下步子就自动的打住,防备着后退一步,连暴怒都来不及,就只剩下满心的戒备。

“良妃和风乾图谋不轨,刺杀父皇还意图嫁祸本宫,其罪当诛!”风连晟面无表情的冷冷开口,“这是国事也是家务事,就不劳外人动手了!”

他的手缓缓抬起。

彼时荣怀萱早就瘫软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经历,太可怕了,实在是——

太可怕了!

这一刻举目四望,她居然觉得眼前的人,除了自己的夫君风乾,其他人根本就都是些嗜杀成性的疯子。

这不是太子府,这也不是人间,是这一群疯子横行肆虐的地狱!

风乾满眼恐惧的盯着风连晟缓缓抬起的手指,连着干吞了好几口唾沫,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镇定下来,忽而扬声说道:“风连晟,你以为我没有准备就会贸然出手吗?你现在如果想到动我,你现在不妨就叫个人到你的大门口去看一看——”

“不用再试图拖延时间了,你们母子孤身进到太子府的后院来,这本身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最有问题的,应该是给你出主意的那个人才对吧?”褚浔阳讽刺说道,打断他的话。

她回转身去,站在人前,以一种绝对桀骜又轻狂的姿态,“风乾,你还不明白吗?今夜,从你们母子夫妻踏入太子府这道大门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活着走不出去了,愚蠢如斯,你还真是死了也不可惜!”

风乾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闷棍,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虽然想要辩驳,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

褚浔阳的话是真的。

“不——不会的,你说他要将我们一网打尽,那他——”最后,风乾还是有些急切的强横辩解。

褚浔阳也已经懒得再和他解释什么,直接移开了目光。

风连晟也不愿意再拖下去,命人将太子妃母子先扶到了后面,然后就冷然的一挥手,“全部处理掉!”

说着就转身往门口走。

褚浔阳和风启等人也随后跟上。

“殿下——”令文昌低呼一声,赶紧就要抢过来求情,把走在后面的二公主和繁昌公主都撞开了一边。

风启拧眉,稍稍侧目回望了一眼,脑中突然一个突兀的念头闪过,他的心头骤然一紧,然则还是晚了,根本就不及他做出相应的反应,令文昌已经扑到跟前,但是他却没有像众人料想中那样的去拉扯风连晟求情,而是直接横臂一勾,卡住了褚浔阳的脖子,并且他似乎是将褚浔阳身上的东西早就都瞄好了位置,顺手就将她腰间一个荷包还有藏在袖子里袖箭抖在了地上。

“令文昌?”风连晟像是看了一场笑话一样,突然忍不住自嘲的笑了出来。

旁边的风启却狠狠的闭了下眼,唇边出口的话依旧清冷自制,“上一回父皇再次毒发,就是你的功劳吧?”

褚浔阳愣了一愣,心中突然了然——

因为令文昌是崇明帝的左右手,当时他们和风连晟一样都有怀疑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但也绝对没想到是这个人。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令文昌并不否认,只机警的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各方的侍卫都堵在门口还不及进来,他便又往后退了退,离着风启几人都远远地,只道:“定国公主,抱歉了,荣大公子那脾气,国公爷也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所以只能委屈您——走一趟吧!”

先故意透露风清茉的去处,引走了延陵君,然后再趁虚而入制住她,那么就是延陵君也完全的无可奈何了。

荣澄昱这只老狐狸,果然面面俱到。

褚浔阳冷笑了一声,却不着急,反而慢条斯理的问道:“当年宣城公主用来毒害我母亲的毒,还有今天用来设计太子妃的毒蜘蛛都是出自你手的吧?”

风清茉和延陵君身上的寒毒,就连鬼先生延陵寿都束手无策,想来也是出自一个决定的用毒高手之手,怪就只怪他们太大意,居然从没想过要从这方面着手追查。

令文昌只就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褚浔阳也不需要等他亲口的承认,只就叹惋一笑道:“镇国公他老人家真是手眼通天,无所不能,连崇明帝身边几十年的心腹都是他的人,在他手上输一局,本宫也不觉得冤枉了!”

“公主错了!”不想令文昌却突然接口,摇了摇头道:“奴才不是镇国公的人!”

“嗯?”褚浔阳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就皱了眉头,迟疑道:“是——杨妃?”

“定国公主聪慧过人,和您说话,就是痛快!”令文昌道,冷冷一笑,但似乎他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怨念的事情,表情突然就毫无征兆的转为震怒,腮边肌肉抽搐道:“要不是安王不成气候,临阵倒戈,我也就犯不着半途叛主变节了,不过现在我还能有个去处,倒是要谢谢荣世子,当年要不是他的关系,让镇国公以为他是一定会站在主子的阵营里去的,镇国公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压了宝,这二十几年的筹谋,总不能是白辛苦,好在现在,所有的一切就都要尘埃落定了。”

人人都没有想到荣澄昱会是和杨妃联手的那个人,却不知道当时只因为是荣显扬娶了风清茉,他就以为儿子最终也是要上杨妃母子的船的,于是孤注一掷,压上了所有的野心和报复,只是最后不想,荣显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站队,而他无路可退,便只能一路野心膨胀的继续走下去了。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莫大的讽刺。

令文昌冷笑了一声,赶紧收摄心神,又挟制着褚浔阳往前推了一把,“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别叫国公爷久等,两位殿下,如果你们不想看着定国公主现在就香消玉殒的话,那就麻烦让让吧!”

他说着,就冲风连晟两人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轻蔑眼神。

风连晟拧眉看向了风启。

事关褚浔阳的安危,风启的选择几乎是没有任何疑问的,完全不犹豫的就往旁边让了路出来。

风连晟也是无奈,隐隐一叹,也挥了挥手。

堵在门口的侍卫开始快读往院子里退去,令文昌正在踌躇满志的时候,却浑然不觉呆若木鸡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女子,其中一人已经缓慢的从袖子里吐出一柄短剑,甚至于连站在最后面的风乾都没有发现,她已经一咬牙扑了过去,一剑稳稳的刺中令文昌的背心。

“啊——”令文昌痛哭的哀嚎一声。

感觉他挟制自己的手臂力道一松,褚浔阳立刻拿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扭,将他推翻在地。

令文昌摔在地上才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到的——

是唇角紧抿,表情却十分坚毅站在那里的四公主繁昌。

是——

风启的安排?

褚浔阳的心中马上有所顿悟——

是了,既然是怀疑到崇明帝的身边会有内鬼,他就不可能全无准备。

“你——你——”令文昌疼的满头冷汗,还是无法相信背后给他一刀的人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四公主。

风启面部表情的款步折回,拍了下繁昌公主的肩膀道:“走吧!”

“嗯!”繁昌公主点点头,和后面还惊魂未定的二公主一起快步出了门。

令文昌苟延残喘的扑在地上,心里不甘,又被冲天而起的一股戾气一冲,突然就是神色一狠,往腰间摸了一把,扬手计较朝这边挥来。

褚浔阳只以为他射出的是暗器,下意识的就想强上前去,她拽了风邑一把,想把对方拉开,风启却刻意没动,反而反手将她往回一扯,同时身形一侧,将她拢在怀里挡了一下。

那是一团金色的烟雾,消散之后便无影无踪。

身后的令文昌用了最后的力气,之后就头一歪,断了最后的一口气。

风启和褚浔阳两人都极为警觉,察觉不对当即就屏住了呼吸。

“皇兄,刚刚的那个是,你们还好吗?”繁昌公主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又扑了回来。

“没事!”风启道,从容不迫的后退一步,扯开了罩在褚浔阳面上的手。

“没事就快走吧!前面还有事!”风连晟见他两人都无损伤,也没深究,当先就先出了院子。

一群人鱼贯而出,侍卫们立刻剑拔弩张的冲进去,屋子里一片惨叫声过后就重归宁静。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褚浔阳突然察觉走在旁边的风启脚步略一迟缓。

她心中生疑,又觉得令文昌不可能虚晃一招,心里一急,便赶紧回头,扶了他一下,正色道:“你中招了?”

因为急切,她便紧扣了他修长的五指。

风启抿抿唇,却是对走在前面的繁昌公主道:“你先出去等一会儿!”

繁昌公主看了两人一眼,顺从的先出了院子。

褚浔阳突然觉得这里的气氛尴尬,就迟疑着扯了下嘴角,“你——”

“浔阳!”风启看着她,唇角突然破天荒的弯起一抹笑,语气却极为认真的问道:“如果不是有他在先,你会给我机会吗?”

“可是——这世上,是没有如果的。”褚浔阳扶着他的一只手,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掌心里暖暖的温度,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脸上表情带一点心虚,却也只因为是过意不去而苦恼,因为——

她的声音虽然很低,出口的话,却是没有半分犹豫的。

是啊,她本来就是这样女子,磊落且坦荡,对任何的人和事都是一样。

现在她是别人的妻子,所以对那人就是倾尽所有,一心一意的,哪怕是一个假设,一个额外的期望都不随便许诺。

这个答案,是完全在意料之中的,但是这一刻听她亲口说出来,风启才终于觉得真实。

“是啊,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这件事——本就没什么如果可言。”于是,他主动的从她掌中撤出自己的手掌,掌心里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抽离,眼前五彩鲜明的一切都伴着她的温度她的脸,快速的淡掉光彩,沉寂于夜,永不开启。

“我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你,我只是为了我自己,都是为了圆我自己的一点痴念,所以你也不必有负担。”最后,他如是这般的说,“你走吧!”

喜欢一个人,真的就只是某一个人自己的事情,这世间的两情相悦,本就不可多得。

褚浔阳也听不出他这话里有什么额外的玄机,再见他面色如常,便转身往外走,只走了两步仍还是不放心,就又止了步子回头,遥遥望他,不解道:“二殿下,我——能问,这是为什么吗?我跟你——”

她问的有些迟疑,只是平白无故的受了一个人这么多的恩惠,总是受之有愧。

风启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他眼底的光线清明,一片淡泊,只就不温不火的反问,“喜欢一个人,需要一个合乎逻辑的理由吗?”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或多或少,应该是——

需要的吧?

但是感情这回事,却是真的完全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逻辑,按部就班的跟着走。

其实真要细究起来,因为前世的那一点交集,初见的时候她心里对延陵君还有几分膈应,但是在被他吸引打动之后才发现,原来所有的原则和底线也都可以为了一个特定的人打破。

风启说喜欢她,他说那是他自己的事,他这样的男子,有广阔的胸襟,其实,也许就真的只是她自己过于耿耿于怀了。

褚浔阳被她问住,沉默了一阵,方才转身走了出去。

他走后,风启也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那里,半晌未动,繁昌公主不放心的从外面进来,其实方才她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了,这会儿便是红了眼眶,握着他的手道:“皇兄,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喜欢了就是喜欢了,至少——”

后面的话,她却也不知道该是如何开口,只是一味觉得——

在褚浔阳的面前,风启,太委屈!

他这样的人,是不该这样卑微的受委屈的。

“都是命吧,是我欠她的,也是我偿还自己的!做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固然是好,但是那样的一生——”风启开口,却是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举步往前走,白衣翩跹,踽踽独行的背影,伴着苦涩至极的一声叹息,“太孤独!”

因为不想那样孤独的活着,所以他才努力试着适应,试着改变,想要抛弃自己骨子里的薄凉和野心,也再有血有肉真实的活一次。

最终他赢得了太后的祖孙情,也得了繁昌公主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这一生,看起来总不再是那样的无情冰冷,但却只有自己最明白——

其实——

他的心境,始终都没有变过,一切——

都和一开始的时候没有两样,都是——

一样的空旷和冰冷。

如果一定要说有所区别,那就只能是说比开始的时候又增加了更多的遗憾。

一生的求而不得,一世的孤家寡人,原来从来一次,他走的也只能是这样的一条路。

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褚浔阳转身之后,他便再也追逐不到她的脚步了呵——

风启前行的步子一直很稳,繁昌公主在身后含泪看着他,却见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生生的被门槛绊了一下。

他连忙抬手扶住了门框。

“皇兄!”繁昌公主一惊,连忙奔过去。

风启没有拒绝她的搀扶,重新举步,十分缓慢的跨过了门槛,然后,他的脊背重新挺直,还是那个贵气逼人,清冷孤傲的二皇子!

繁昌公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明明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和往常无异,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这种变化带了一种深入到骨子里的恐惧。

“皇兄——”沉默了半晌,她突然声音嘶哑的捂着了眼睛,眼泪只就无声的落,“你的眼睛,是不是——”

“这样多好?”风启却只是清风朗月般淡淡的笑了,他扬起脸,感受扑面而来的风,“哪怕我再不能见天下河山大好,我也无遗憾,毕竟——我也不用再看她和别人执手一生的将来。”

这样多好,把一切都永远停留在记忆里,多好!

可是——

她的记忆里,永远都不会放着他的,终有一日——

忘记!

*

风连晟和褚浔阳先后从后面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局面已经被荣显扬父子一力压下了。

本来风连晟这里防范的密不透风,所谓的硫磺之物,就只是有人趁乱放了一点,虚张声势的引子罢了,荣澄昱的确是准备充分,但要剿灭整个太子府,却不是他一句话就算的,他的心腹管家倒戈,直接偷走了风乾和荣怀萱的那个孩子,没了这张王牌,他根本就寸步难行。

“这里风连晟会善后,我们走吧!”见她出来,延陵君才终于如释重负,上前来握了她的手指。

“父亲呢?”褚浔阳举目四望,没见到荣显扬,还是不放心,“你找到母亲和师公了?”

延陵君面上笑容却瞬间僵硬,眼神也透出明显的黯然来,却只含糊道:“父亲先赶过去了,我们先回?”

褚浔阳的心里有些不确定,迟疑了一会儿才跟着他上了马车,后面风启和繁昌公主也过来和风连晟告辞。

延陵君从车窗瞧见,就调侃说道:“听说你今天又受了那人不少的恩惠?”

褚浔阳想着风启说过的话,到底也是心虚。

“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只是提醒你一句,受了别人的恩惠,我们要记得还!”延陵君见她不语,就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他嘴上不说,心里却终究忐忑,犹豫再三,还是有些别扭的说道:“芯宝,倒不就是我要小心眼,我就是见不得别人对你太好,万一要有哪一天,你会觉得有人别我更好——”

不是他非要计较,而是因为太在乎,反而就更容易患得患失。

褚浔阳很明显的察觉了他的情绪不对,心知应该是和风清茉的事情有关,便就直接抱了他的一只手臂,蛮横道:“谁说会有人比你更好了?我得到的,就是最好的!你就是最好的!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在我面前,谁都不能说你不好,说你不好,那岂不就是承认我自己没眼光了?”

说着,又想到延陵君是指的风启,便又嘟囔着补充了一句,“别人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风启算是个不错的人,并且欠着他的有些人情也肯定是还不了的,但是这终究是两回事。

褚浔阳这丫头的嘴巴厉害,通常都是随便说好话给他听的。

延陵君忍不住的笑了笑,想也知道她是为什么,想到荣显扬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眼神就又重新黯淡了下来。

他将她拉到怀里靠着,俯首吻了吻她的鬓角。

褚浔阳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便也不过分逼他,只等着他主动说。

延陵君拢着她在怀里,又过了好一忽儿方才声音有些压抑的开口道:“我找到母亲了,可是——或许她这一生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褚浔阳一惊又一愣,很明显有点理解不了他这话的意思。

她想了一下,爬起来,跪坐在他面前,拧眉道:“醒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延陵君苦笑了一笑,明显是不想被她这样的盯着,就把目光移向了窗外,“这些年,师公一直瞒着父亲将她藏在烈焰谷,他说他用了整整二十二年,想尽了各种办法,终究还是无力,当年——她受创太重——”

“所以呢?当初父亲送走她之后,她是根本从一开始就没醒过来?”褚浔阳听的心惊不已。

怪不得延陵老头儿每回提到延陵君这一家人的时候就总是脾气暴躁失控,荣显扬强忍相思之苦,只求心爱的人能够活命,但偏偏——

“这样的打击,父亲他——”褚浔阳的声音发涩。

荣显扬一定受不了的,他自以为忍辱负重的牺牲,到头来却只成就了一场自以为是的空欢喜,如果风清茉注定永远醒不过来,倒还真不如当初就遂了荣显扬的心愿,不要再去找寻。

延陵寿苦心钻研二十二年都无计可施,看来——

真的是希望渺茫了!

延陵君只是一味的沉默,几乎有点不愿意时光再走,因为——

不敢想象,也不忍回去面对荣显扬。

褚浔阳拉过他的手,在掌中反复的握着,轻声道:“先不要想这些了,师公做不到的,别人却也未必,我们带着母亲寻访名医,也许还有希望呢?”

“我也惟愿如此!”延陵君怅惘的一声叹息,“否则——父亲该怎么办呢?”

尘埃落定,迎接他们的却不是一场皆大欢喜,这样的事实,太过沉痛和厚重。

*

褚浔阳这一行,并没有在京城逗留,也没有等着参加风连晟的继位大典,几乎是有些仓促的,当天晚上回去之后就火速整理行装,次日一早,在整个京城里的动乱还没完全过去之前就已经包袱款款的举家离京了。

一长排的马车,赶路虽然有些急,却带起这一路上一道温暖亮丽的风景。

骑马骑的累了,中午休息之后,下午褚浔阳和延陵君就也窝在了马车上。

窗外马蹄声声,铃铛清脆,车厢里却是暖意融融,温暖如春。

延陵君手执一本书卷,气定神闲的翻阅。

褚浔阳枕在他腿上,悠闲的在手指上绕着两人的头发玩儿,延陵君偶尔垂眸看她一眼,唇角翘起的笑容就会更深几分。

“君玉!”她唤他。

“嗯?”他浅浅的应。

“我喜欢你!”她如是这般的说,语气带几分隐隐的娇俏。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浅,眼底笑意却荡漾的很深,索性放下手中书本,摸了摸她柔软的发。

“我喜欢你,我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和你在一起。”褚浔阳于是干脆就爬起来,挂在他的脖子上,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眼睛。

以前总是他在不厌其烦的说喜欢,这样的表白,这一生,总该直白而鲜明的有这一次的。

延陵君看着她艳光逼人的脸,唇角弯起的笑容经久不变,“将来,等到我老了,也会长皱纹,头发变白,牙齿掉光,可能连一句话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了,那时候你还会觉得我好吗?”

是啊,时光总会老去,年华也不总是滞留在最为光鲜亮丽的这一刻。

有一天,他们都会沧桑老去,皱纹横生,鬓发斑白,曾经的绝代风华,终究只会成为遥远的回忆。

想着那样的情景,褚浔阳便忍不住笑倒在他怀里。

“当然!”褚浔阳毫不犹豫的点头,“即使你变老了,变丑了,我也永远喜欢你,每天都告诉你一次,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因为我曾在你最美好的年华里遇见了你,在无数人艳羡仰慕你的时候,你却只把有关你的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了我。你的所有的最美好的一切——都在我这里,我替你收着它们,直到我们相依老去的那一天,那些最美好的一切,也都完好如初的在存放在这里。”

她拉着他的手,压靠在自己的胸口,离最脏最近的那个位置。

曾经,我感激上苍,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让我有机会偿还曾经亏欠父亲和哥哥的那些温情和宠爱,而现在,我更是觉得庆幸——

庆幸,在有生之年,我能够遇到你。

“君玉,我喜欢你!我不知道要怎样来表述这种心情,但是在这世上,应当是再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倾慕的心情能超过我现在的感觉。”褚浔阳近距离的看着他的脸,眼中神色突然就变得极度认真,“何其幸运,我遇到了你!何其幸运,我们在一起!”

只要看着他,哪怕只是在不经意间偶然的想起,心里那种满足盈溢出来的幸福的感觉就足以将整个人都淹没了。

无论置身何处,这天地之间,都因为有了这个人的存在而变得生动和美好。

一起走过了那么长远的一段路,这个男人的存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融入血液,成了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因为有你相伴,我的时光,注定会经年不老,此后这天下间海天阔大,都是最美的风景……

————————全书完——————

------题外话------

每次一本书要完结的时候心情就各种低落,有很多的感慨,但就是一句话也不想说,舍不得你们每一个读者和我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不想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对新文感兴趣的宝贝儿们咱们新文继续同行,要止步在这里的姑娘们,我们也不遗憾,我会把你们留在记忆里珍藏,和这个故事一样都保存在完美的大结局里一起圆满!爱你们每一个人的支持和陪伴,谢谢!

另,这个文后期应该会补番外,包括前世的完整解释,风启的小剧场,还有芯宝家娃娃们,有天突发奇想,把他们都配了对,有设定了,就想写出来,不过接下来有很多出版稿要改,番外更新日期待定,原意等我的宝贝儿们记得常回来看看,么么哒

最后,新文《重生极权皇后》已开坑,超霸气女主来袭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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