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沉寂的倒悬楼,渐渐恢复了喧闹,且声浪越来越大,比起刚刚的声势更盛!
大家品过了这半阕诗后,竟是余韵留存、身心俱透,回味无穷啊!
“妙哉妙哉!此诗宛若天成啊!”
“还十分应景!将中秋、明月和这倒悬楼的人尽皆融进了诗里!”
“唉,我突然挂念我在他乡的亲人了,一晃都离家十几载了,不知他们如何了。”
“卢晔先生说得一点不错,此半阕诗,道尽了中秋团圆夜的意义,若无牵挂之人相伴,再热闹也是枉然。”
“唯独可惜的是,这半阕诗,竟和傅锦年的半阕诗凑在一块,刚刚我便觉得他这诗庸俗不堪,如今沾上这家丁的诗,简直是珠玉蒙尘!”
“这家丁究竟什么来历,竟能作出如此意境深远的诗,有此水平,大可以读书考科举,何必委身给人当家丁呢?对了,话说这家丁的主子是谁?”
大家争相讨论着这半阕诗,几乎都忘了,刚刚大家是如何的讥讽嘲笑。
卢晔看得十分快意,同时,他和大家一样,对藏在那雅间里的家丁倍感好奇。
“恕老夫失礼,还未请教这位家……呃,小友高姓大名?”
然而,那边迟迟没有回应。
这加深了大家的好奇心。
“不可能!”
突然,旁边的雅间里,传来了傅锦年近乎咆孝的喊叫。
他脸色铁青地道:“一介家丁,怎能作出如此高……高明的诗,肯定另有玄机!”
卢晔看向了帮忙递纸条的歌姬。
歌姬虽然也难以接受这颠覆性的事实,但还是解释道:“奴家确实看见是那公子的家丁写下了这半阕诗。”
许策也劝傅锦年:“何必呢,天下之大,人才辈出,技不如人常有的……虽然不如一个家丁是稀罕事。”
傅锦年刚被剜了一刀子的心坎又被许策撒上了盐巴,更是痛心疾首。
他的天才梦,他的科举梦,还有让杜隆高攀不起的梦想,难道都要在今晚葬送在一介家丁的手里了吗?!
强烈的不甘之下,傅锦年忿然道:“若这家丁有真才实学,何必藏头露尾不肯出来让大家一睹风采?”
在大家的注视下,过了片刻,有一个壮汉出现在那雅间的栏前,大声道:“我家公子说了,一介家丁,难登大雅之堂,就不打扰大家喝酒的雅兴了。”
傅锦年却不肯罢休:“那不妨再与我对诗几番,若是这家丁再胜了,本公子愿意自罚三杯!”
那壮汉又缩了回去,似乎在听主子的吩咐。
又过了片刻,壮汉回到栏前:“我家公子又说了,这家丁此局已经赢了,若是再比,那理应由我们先出上阕。”
“可以!”傅锦年毫不犹豫,这攸关尊严。
“我家公子还说了,哪有我们赢了还请输家喝酒的道理,若是谁输了,今夜倒悬楼宾客的花销就由谁包了。”
“可……可不可以商量一下?”傅锦年犹豫不决,这攸关钱包。
此话一出,全场响起了一阵阵的嘘声和讥讽嘲笑声。
“墨迹!”那壮汉撇撇嘴,又回去请示,当他重新回到栏前,道:“我家公子最后说了,输家包下这顶层雅间的花销,再不肯就不必再说了。”
“好吧!”傅锦年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他一度后悔莫及,刚刚不该那么冲动。
若是输了,这顶层权贵们的花销,对他而言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可若是不答应,那他在圣京城也就社死了!
有了这污点,这辈子也休想再有出头之日!
只能赌一赌了,赌这家丁只是走狗屎运碰巧蒙对了。
而那个红衣歌姬也踩着红缎飘回到了雅间前伺候。
这次她瞪大眼睛,仔细的盯着里面的情形。
情况照旧,依然是那个家丁在埋头写诗。
至于锦衣公子,正翘着二郎腿吃西瓜。
余闲一开始真的只是想湖弄过去,可没想到这半阕诗能引起那么多人的共鸣。
更没想到傅锦年有受虐倾向,挨了一顿毒打还嫌不够,偏要玩遍体鳞伤的那种。
既然如此,只能成全他了。
出下阕太被动,他没把握,出上阕,玩得不要太6。
皇太孙也被点燃了,兴奋得连勾栏都不再惦记,只一味的催促余闲继续不要停。
转眼间,又一首经典诗词被搬运到了这世界。
歌姬接过纸条,字迹依旧潦草,但她这次很认真的看了一会,然后揣着凌乱的心绪飘回到了吊台边。
卢晔郑重的接过,认真的审读,脸色再次变得亢奋,振声道:“这位家丁出的上阕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全场再度哗然。
这诗也很妙啊!
虽然不如前一首那么磅礴大气,却描述出一股孤傲洒脱的意境!
其中,尤以卢晔对这种孤傲洒脱的体验最是深刻。
悉数他这无人问津又自命清高的几十年,岂不就是这半阕诗的写照?
他突然有种苦守大半生,终于寻觅到知己的感触。
当即,卢晔就从脚边拎起事先准备要敬宾客的酒壶,对着那全场瞩目的雅间高声道:“小友邀月共饮,老夫能否凑个热闹?”
过了一会,又有一个壮汉出现在栏前,道:“我家公子的家丁说了,这一杯酒,敬朝阳,敬月光,敬故乡,敬远方。敬明天,敬过往!与君共勉!”
“敬明天,敬过往……”
卢晔喃喃着这段话,再也抑制不住,一时间红了眼眶,老泪纵横。
这一刻,他觉得那雅间里有一盏明灯,照亮了自己这灰暗无趣的人生。
又仿佛有一个长者,安慰着他这几十年的辛酸苦楚。
他仰起头,将壶嘴直接塞进嘴里,酒水入口,合着眼泪。
“说得好!大丈夫该当如是!”
“对影成三人,说不出的孤傲啊!”
“邀月共饮,又怎能少了本侯爷!”
另一角的雅间里,康乐侯拍桉而起,倚栏举杯。
许多宾客纷纷如此,一时间,全场沸反盈天。
“敬朝阳。”
“敬月光。”
“敬故乡。”
“敬远方。”
“敬我的过往和明天……”
宁云心也被这震撼的场面给感染了,今夜第一次端起酒水,一口喝尽。
不知是酒精还是心情的缘故,顿时霞飞双颊,更添妩媚之色,但是这位西唐公主的眼神乃至神态,分明透着豪情与爽朗。
对面的十七皇子,脸色却变得格外难看。
至于本该被聚焦的另一个选手傅锦年,已然成了无人关注的小透明。
在他的身后,潘大春和许策等狐朋狗友已经举杯畅饮了,哪管傅锦年死活。
你们给点尊重好不好,我还没对诗呢!
其实,他本可以勉强出一个对称的下阕,哪怕意境没那么高远。
但现在,他的思绪已经被炽热的声浪给彻底湮没了。
反倒是余闲比较关心傅锦年的情况,又派了个天罗卫喊话:“傅公子若是一时间对不上这一阕,可以试试其他的。”
“快!取来!”卢晔一看这位家丁又有佳作出炉,连忙催促歌姬去拿小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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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波来回。
卢晔捧着墨迹未干的纸条,借着酒兴,扯着嗓门喊道:“这次的是,年年岁岁灯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不少人再次拍桉叫绝。
没等这一波平息,下一波更汹涌的又接踵而至。
“大妙啊!此诗只应是天人所作的啊!”
“卢老,别卖关子了!继续啊!不要停!”
“竖起你们这些俗人的耳朵给我听好了!”
卢晔打了个酒嗝,又鼓足所有的力气,铿锵有力的念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话音刚落,趁着全场鸦雀无声的时候,他又给自己灌下大半壶酒,开始在吊台上迈着凌乱的步伐,晃来晃去,险些跌落。
然而,他不管不顾,一心沉浸于这首诗词里,醉眼迷离地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一时间,所有人都听醉了,宛若饮下了一杯千年佳酿。
以至于鲜少有人注意到,在吊台高处酒酣正浓的卢晔,身上似有一层稀薄的白色氤氲萦绕。
卢晔又扫了眼纸条,突然眉头一挑,觉得这首诗剩下的那段貌似不太工整、衔接不畅的样子。
但这段足以名流千古的诗文,让这些旁枝末节几乎可以忽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掷地有声的一句,如星火入原。
倒悬楼彻底沸腾了,呐喊声此起彼伏、直冲云霄,险些要把倒悬楼又倒悬一次!
而傅锦年像是被抽空了灵魂似的,呆若木鸡。
他近乎宕机的脑海里大约只有三个反思。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那个歌姬则是快哭出来了。
她的身心已经被这个一度蔑视的家丁摧残得百孔千疮了。
不止要反复在红缎上来回漂移,还得一次次遭受到懊悔、恐惧等情绪的折磨。
这次她又被卢晔催去取纸条,脚下一个趔趄,人往后仰,径直往下面栽倒而去!
危急关头,一抹红影飞掠而来,脚尖点着绸缎,伸手托起了歌姬,然后宛若仙子一般飘向了红缎的尽头。
“好!这才是天上落佳人啊!”
“什么佳人!这分明是仙子!”
“这仙子好生漂亮!哪家的千金啊!”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宁云心先将歌姬抛向了傅锦年。
当歌姬把傅锦年砸晕在地时,宁云心落在了栏处,她澄碧似的明眸在雅间里打量了一圈,很快锁定了那个正埋头写东西的家丁。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她的心跳一点一点的加快,她即将看到这个拥有惊天奇才的家丁了。
余闲写完最后的库存,就扭头把纸条递了出去。
恰好目光和宁云心对在了一块。
嗯?
怎么又换了一个歌姬?
刚刚那个自惭形秽跑了?
不过还别说,这个绯红衣裳的小姐姐养眼太多了,妥妥的极品尤物,要颜有颜,要臀有臀,要道理有道理。
若是和这样的小姐姐在一块,不管从前,还是往后,一定都会很幸福吧……
宁云心定定的打量着这张小白脸,渐渐舒展容貌,绽放出明艳又不失温婉的笑颜,然后探出纤纤玉手,接住了那张纸条。
她保持神采,低头看诗,仔细认真的吟诵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看完,心动,抬眼,凝视。
她觉得心房深处有一扇门被叩开了。
“仙子,又是什么奇诗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有人偏要大煞风景。
宁云心只好转过身,但踩着红缎飞掠了一小段后,她突然想起什么,蓦然回首,望着灯火阑珊中的余闲,脆声道:“喂,你叫什么?”
小姐姐主动搭讪自然不能拒绝。
正当余闲要报出名号,项飞突然凑到他耳边,用低疾的声音说道:“有情况,赶紧走,别暴露身份。”
说着,项飞忌惮的看了眼宁云心刚离开的那雅间,在那里,似有什么让他忌惮的存在。
察觉到项飞肃然又紧张的神情,余闲知道出现了紧急情况。
这时,宁云心又靠到了雅间前,双手搭在栏杆上,微眨右眼,含笑轻声道:“我知你是威远侯府的家丁,能跟我说说你的名字吗?我保证不说出去。”
这是要直接约的节奏吗?
大景的女人什么时候这么大胆了?
想了想,余闲道:“我叫林三。”
既然不能暴露身份,索性就先拿林三顶上,回头这姑娘真的找上门,总是能遇得上的。
“林,三。”宁云心稍垂眸子,轻轻呢喃,呢喃得很认真仔细。
就在这时,倒悬楼内又传来一阵惊呼。
宁云心扭头一看,不由一怔。
只见卢晔身上散发的白芒,如流水汇聚到了腹部,此后又渐渐的敛去。
下一刻,卢晔的气质竟变得高华了许多。
这是儒家进阶的象征。
“我进阶了?我进阶到六品修身境了!我苦修了一生未尝有所得,今日屡得绝世诗文的浸润,居然进阶了!太好了!”
卢晔仰天呐喊,欣喜若狂。
宁云心莞尔一笑,再次转过头时,雅间里已是空无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