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刘府。
晚膳后,刘云帆去了书房,他新近收了幅马麟的《层叠冰绡图》,准备过两日进宫献给王皇后。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刘家行走宫城内外多年,自然深谙其道。
刘云帆更是懂平衡之术。
皇后与贵妃,都亲近、都不得罪。
刘映雪端着一碗参汤,笑意盈盈地走进书房:
“爹爹,您还忙着呢?”
“啊,雪儿来了。今日怎么有空来爹这?往日可都没见到你人啊!忙什么呢?”
“这不是定王的婚事提上了日程了。近些日子女儿常陪着王曦儿选一些首饰之类的,毕竟咱们刘家的金石,在这京城可是独一份的。”
“嗯……这些世家贵女虽说性情骄纵了些,但你肯多走动,也是好事。”
刘云帆似乎对女儿近期的改变颇为赞许。
“爹,听娘说,近日您有些疲累,女儿专程为您炖了参汤,您快趁热……”
刘映雪端起参汤递给了刘云帆,可不知怎的,手突然一抖,参汤浇在了刘云帆的右手之上。
“啊~!”
刘云帆立刻拿起桌案上的帕子擦拭,宽大的袖口滑落至手肘处,露出了一节手臂,一道约一寸长的疤痕尤为醒目。
“爹爹,是我太鲁莽了……”
刘映雪强抑住自己内心的颤动,向刘云帆赔罪。
“无妨无妨!倒是可惜了雪儿的心意。”
刘云帆不以为意。
他心疼自家女儿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责怪她。
待擦拭完毕后,他笑着对刘映雪说:
“雪儿向来稳重,怎的,今日难不成是梁世昭那臭小子惹着你了?”
刘映雪诧异地看向刘云帆:“爹,你……知道了?”
刘云帆温和地笑了笑:“听爹的,那小子不适合你。”
“爹,我们并没有什么……上一次因为燕青想要诓骗我,他偶然路过伸手相助。”
刘映雪面露羞涩,但只说了一半。
刘云帆显然未曾怀疑,他沉吟地说道:
“燕家的确该死,竟然想打我女儿的主意。不过,梁家武将出身,荣辱皆系于军功之上。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爹怎舍得你嫁去这样的人家。”
刘映雪有些急了:“爹,女儿同他根本没什么!女儿不想嫁人,女儿只想在家侍奉爹和娘。”
“傻丫头,怎么还生气了?你是爹的宝贝女儿,爹爹对你自有一番打算……”
刘映雪红绯满面:“爹爹总是拿女儿打趣,不同爹爹说了!女儿回房了!”
刘云帆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
待刘映雪走远后,他的神色渐渐冷了几分。
这上京城内发生的大小事,哪能逃得出他刘云帆的耳目。
梁世昭似乎对他的女儿有好感,这对他来说,并不意外。
毕竟,刘映雪在上京一众贵女之中,姿色当属上上筹,丝毫不逊色那些侯门贵女。
只是,这小子眼光好没用,他刘云帆的女儿,岂是他能肖想的。
自家的女儿,自小便如掌上明珠一般娇生惯养,当然要费尽心思为她寻个好归宿。
圣上已入垂暮之年,所以上一次选秀,他便让自己的女儿“凑巧”生病,送了旁支的适龄女子进宫,不需要趟那趟浑水。
他刘家的女儿,要的不是做个区区妃子。
刘家费尽几代人的心力所要图谋的,绝不止于此。
他刘云帆能够忍辱负重为万全那个阉人所驱使,又与那些不入流的商贾拜入左相门下,此间的屈辱和心酸,又有谁懂?
士农工商,哼,那些拿着鼻孔看人的士大夫,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些自认为矜贵的人,都拜服在他的脚下。
总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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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映雪回到闺房后,立刻让人掩起了房门。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丫鬟为她卸下钗环,瞧着她的面色不佳,却不知所以。
刘映雪有些疲惫:“备热水,今日只是乏了。”
“是。”
片刻后,她泡在温热的浴桶之中,心却冷到了冰点。
父亲的手上,的确有一道疤痕。
梁世昭说的……竟然是真的。
他为什么会冒名顶替成杜世安的管家,去与胡人通商?
以刘家的实力,只要他想,随便派一个下人便是了,又何必如此弯弯绕绕?
难道,杜家真的是冤枉的?
她爹刘云帆,是幕后的黑手之一?
刘映雪的脸煞白,她发现,自己对一手养育自己长大的亲爹,竟一无所知。
梁世昭……
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武夫,为何会突然找上她?
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想要威胁刘家?
不像,若是如此,他何须找她,直接找刘云帆不是更有效。
那是想要威胁她?
也不像,今日她甩脸走人,他也没有任何逾矩的行动。
梁世昭向来与定王要好,那么,他此番打探,必然是为了定王。而定王又与杜若两情相悦,难道是为了杜若,向刘家寻仇?
刘映雪满脑子都充斥着各种可能。
前一秒想起一个可能,后一秒自己又用逻辑和理智去一一排除。
她实在猜不透,梁世昭今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此刻她有些后悔,自己今日不该如此冲动,应该耐下性子问清缘由再发作才是。
“小姐,门房说望湖楼送了个食盒来给您。”
丫鬟拎着一个黑漆食盒走了进来,放在了桌案之上。
刘映雪被这一声叫唤打断了思绪,她有些奇怪,这大晚上的,望湖楼送什么食盒?
她也未曾派人去点过食物啊?
“难不成是二哥?”
刘映雪的二哥刘清风向来喜欢四处寻味,遇上好吃的,便会让人送回家一份,每每总是惦记着她这个小妹。
她披上外袍走出来后,看到桌案上摆开的食盒,立时愣住了。
这是……
这是今日梁世昭请她品尝的望湖楼新品菓子。
怎么会是他?
食盒的底部,还放着一张小笺:
“今日的菓子乃是扬州翠沁斋的吴先生所制。你看,它们如此精致和无辜。是我太过可恶,惹恼了你。望你莫要与这些菓子置气!”
没有落款,但刘映雪知道,是梁世昭。
一张傻乎乎的脸,浮上了她的心头,让她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唇角。
“傻大个。”
扬州翠沁斋的吴先生素来清傲,多少世家贵胄折服在他的手艺之下,便是散尽千金还要看他的心情,饶是上一次相府的寿宴,也未能请得他来做一出菓子。
没想到,他竟特地为她寻来了。
“小姐,您在笑谁傻大个呢?二少爷吗?”
刘映雪的眸间浸满笑意,这一刻,心中的千斤大石瞬间被挪开,满满都被这些菓子占据:
“是。他便是个傻大个。”
丫鬟有些迷茫,自家二少爷不过才八尺不到,算是清瘦的翩翩公子,寻常是有些没心没肺地傻乐,但和“傻大个”也挨不上边啊?
傻大个,若说上京谁最符合,定是今日那个梁家世子好吧!
一看就是没脑的傻子,气得自家小姐回来一路闷声不响。
不过,她可不敢说,回头提到他,小姐又心情不好了。
她摇了摇头,看着沉浸在精美菓子中笑意盈盈的小姐,默默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