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梁世昭与刘映雪再一次相视而坐。
两人选了天安坊的日日新成衣铺作为见面的地点。
一来此处三楼有隐密的包间便于谈话;二来也是“灯下黑”的意思,谁能料到二人会在离刘家珠宝阁寸步之地会面呢?
刘云帆的耳目自然也不会想到,自家的小姐去成衣铺子看新款服装的这一个时辰,梁世昭早已等候的包间之内了。
刘映雪素来不喜遮掩,此时,她也能感受到梁世昭对她并没有恶意。
她平静地看着他,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为何我爹要冒名杜世安的管事,与胡人通商?”
梁世昭从她的话中已然明白,她已确认刘云帆便是杜成这件事了。
他亦是坦诚相待:
“我们目前只知道,此事背后的主谋是万全。他在这十余年来将内廷司调包的东西通过杜成之手卖与胡商,又将胡商从西域带来之物在上京卖出,谋取巨大的利益。”
梁世昭看着刘映雪,顿了顿:“而懿德太子之死,并非风寒而是另有隐情。背后怕是与西域的毒物有关。”
刘映雪指尖一晃,茶盏内的茶水滴落在桌案之上,留下了斑斑水痕,像一个个惊叹号。
“你说什么?我爹,怎么可能会与懿德太子的死有关!”
刘映雪连连晃了晃脑袋,大脑近乎一片空白。
对于刘家来说,这无疑是要灭门的指控。
不可能!
梁世昭见她脸色苍白得近似要晕厥,心中甚是心疼,也顾不得所谓的礼节,立马扶住她的手背,对她柔声安慰道:
“我并没有这么说。你别自己吓自己!”
刘映雪被他雄厚的大手包裹,一股温热从手背传递至手心,心里一下子便踏实了不少。
她弱弱地抬眼看向梁世昭:“你不是说,毒物来自西域?”
梁世昭直视她犹疑的眼神,眼底一片清澈:“但尚未有直接证据证明,置太子于死地的毒物,来自你父亲与胡人通商所得的西域之物。你可明白?”
刘映雪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懂。可……”
可她心里也没有底,这其中到底是不是有关系。
梁世昭心领神会,知道她的顾虑。
他继续说道:“你想想,你们刘家是何等风光?远的不说,你姑母可是嫁给了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汝阳王,你的表姐入了承安伯府做继室。你大哥是三榜进士如今在翰林院做编修,你父亲又怎会受一个阉人的驱使?”
梁世昭这一番话深得刘映雪之心,她不停地点头并感激地看向他:“正是如此。这几日一直困扰在我心中的,便是这个疑问。我真的想不明白。”
“内廷司历来皆在王皇后的掌控之中,万全行此调包之事王皇后却始终蒙在鼓里,因此,万全背后的主子应该另有其人。而你父亲究竟是为何人做事,现在还不好说。”
梁世昭继续道:“我来找你,是因为我相信你是一个良善、正直的姑娘。你肯冒着风险来通知我去救杜若,便是最好的证明。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我只想帮你。”
刘映雪看着梁世昭真诚的眼神,一时竟有些失神:“我,也并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不,在我眼中,你便是这样好!”
梁世昭一时有些失态,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刘映雪的手:“定王如今在暗中查此事,可我不想瞒着你。”
刘映雪心中涌起热流,眼眶竟有些微红:“可我不知该如何做?”
“你只需留意些刘云帆,或许,他也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假以时日,若真相浮出水面,万一牵连到了刘家,你也可以凭借这份功劳为刘家求一份恩典。这是定王的承诺,也是他还给你当日搭救的恩情。”
刘映雪喃喃地说道:“是……是因为杜若?!”
梁世昭看向她,眼神中藏着万般柔情:“从前我想不懂,为何情爱能让人奋不顾身。如今,倒也有一丝的明白……”
他轻咳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刘映雪此刻脑中一片混乱,哪里还顾得上细细思量他这番话中的深意。她只庆幸自己当初凭着良心相助杜若,换来了今日的机会。
定王,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定北将军,他的背后是琅琊王氏和皇后,自然是信得过。
刘映雪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我会仔细盯着我父亲。”
梁世昭似松了一口气,眼神坚毅而清澈:“我一定会保护你!我向你保证!”
刘映雪有些羞涩,她垂眸才发现,自己的手竟一直被梁世昭握在了手心。她心跳加快,手背仿佛被火燎过似的,想要缩回来。
梁世昭亦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符合礼仪,瞬间松开了自己的手。
言语之间又变得有些磕巴:“我,我只是……怕你难过,我,我那个……”
“你莫要生气!是我冒犯了!对不住!对不住!”
这一连珠炮的歉意,反倒是让刘映雪没有了脾气,掩起帕子又是一阵轻笑。
这傻大个。
天安坊的楼下,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繁华依旧;包间内的二人静默相视,只余心跳。
梁世昭沉溺在她的羞涩的笑容之中,心如春湖泛滥,一片旖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浮世三千,繁花如锦,原来,他也只想要采撷那一枝罢了。
只此一枝,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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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香君在铺子内,看着手中的玉扇,心下不宁。
侯方域跟随定王去了西北,杜若先是不知所踪,又冷不丁的又派人送回了密信,说是在西域开了个布坊。
她心头又惊又喜。
喜的是终于有了她的下落;惊的是,她竟还要去西域。
西北如今起了战事,虽说初战大捷,可她的直觉告诉她,西北接下来并不太平,大军未必能在三月内班师回朝。
若儿在西北可遇上定王没?
定王不日便要与王曦儿成婚,这件事杜若知道吗?
哎!若是她知道,该有多难过啊!
若儿密信之事该不该告之朝宗呢?可万一信件被有心之人截获,泄露若儿的行踪该怎么办?
朝宗一介文人,也不知在军中适应得如何了?若再让他为这些事情而烦忧,惊扰了西北边防大事,那便是她大大的不是了。
各个想法纷至沓来,李香君反而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了。
“娘子,有人送拜帖来。”
丫鬟小蝶拿着一张名帖呈递至她的面前,让她回过神来。
待接过名帖一看,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不见。”
是那个阮大铖。
听说攀上了左相,最近给他在礼部弄了个闲职。
无端端地,怎么会给她下拜帖?
黄鼠狼给鸡拜年,他能安什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