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儿,你来了。”
齐元昊难掩悸动,每个字,都浸染着无限深情。
杜若清澈的眼眸一如从前,只是,淡淡的疏离,仿若看着陌生人。
她望着齐元昊行了个西域礼:“齐将军。”
“不知深夜何故唤我至此?”
齐元昊沉了一口气:“请。”
二人走入花厅后的书房。
他星眸繁星闪烁,声音沉稳有力:
“你来此,不也正说明,你想知道自己是谁。”
杜若垂眸,昏暗之中难以看清她脸上的表情:“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你是杜若。你不叫萧思忆,也不是枭天翊的妹妹。你是我的娘子。”
杜若攥紧手中丝帕:“齐将军慎言。我未出嫁,怎可坏我名声?”
齐元昊心中一酸,望着她灯火下清丽的脸庞,愧疚与懊悔充斥心间:
“是我不好!我还未来得及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将你风光迎娶进门,我们……便被迫分开了。”
齐元昊强迫自己放下拥她入怀的念头,飞快将二人过往之事,向杜若说了一遍。
杜若静静地坐在一旁倾听,灯火映照着她的面容,勾勒着她的五官轮廓。
三年了,塞外的风霜半分没有吹散她的清丽,反而平添了几分坚毅和从容。
齐元昊紧张得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一直待齐元昊说完之后,杜若才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都过去了,不是吗?”
她的眼神倒映着烛光,盛满了齐元昊的身影。
齐元昊恍了神。
他们离得那么近,却又觉得心隔着十万八千里。
他竟从这张脸上,猜不出她的半分心思。
杜若凝眸望着他:
“齐将军,你知道今夜我为何会来此处吗?”
齐元昊一怔:“若儿……”
“虽然我失去了记忆,可这几年,我过得很快乐。王兄对我很好。”
“我是谁,从何处来,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齐元昊红了眼眶,嘶哑低语:“若儿,如何不重要?你这是在同我置气是不是?”
“齐将军,今夜我来,一是感谢您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杜若在茶盏中倒了两杯茶。
烛火昏暗,她拢着衣袖,趁机在茶盏里洒下了细微的粉末。
她泰然自若的举起一杯,双手呈递给了齐元昊。
齐元昊接过茶盏,没有半分犹豫,一饮而尽。
“二是为了将军口中的若儿而来。不论我是不是您口中之人,都是过去的事了。前尘往事已成追忆,将军乃大梁勇士,应向前看,何故停留原地伤怀?”
齐元昊眨了眨眼睛,像是明白她的意思:“我懂。如今你已归来,我自当是要向前看的。你说的很对,前尘往事已是过去的事,我们向前看便是。”
杜若轻轻一笑,眼眸黯淡:“不,不是‘我们’。是您自己。”
齐元昊颤栗,双唇抖动得厉害,“你这是何意?”
杜若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加重了语气:
“将军,依您所言,这若儿姑娘与你在一起时万般艰辛,受尽了磨难。那您又何必如此执着要寻回她呢?是要让她同您再一道遭受劫难、再一次陷入万劫不复吗?”
最温柔的语气,说的每一个字,都尖利如刀。
齐元昊语塞。
是劫难?
是的。
她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他们从相遇开始,命运就无情地蹂躏着他们,未有半分怜惜。
他痛苦地凝视杜若,竟不敢靠近。
“你我有缘在此相遇,或许是若儿姑娘在冥冥之中借我之口来劝慰您。缘起缘灭终是空,将军,放下过往,莫要辜负……这大好山河。”
齐元昊难掩眸中悲切:“你让我忘记你?我做不到……”
“明日我便离开,天狼与大梁通商互市缔结盟约是两国之幸,多谢齐将军一力促成!前路漫漫,勿自珍重!”
杜若起身,避开了他痴缠的眼神,郑重地行了个大礼。
齐元昊急得一伸手,便拽住她的衣袖:
“不要走……若儿!”
可是,脑中一片混沌,浓重的睡意袭来,让他晕晕沉沉。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身子也站不稳,眼前一片重影:
“这个茶……若儿……”
杜若凄然一笑,眸间终于泛出了泪花。
齐元昊轰然扑倒在桌案之上,昏了过去。
……
阿息在马房等了许久,焦躁不安。
那个中原女人不会耍花样吧,怎么许久了还不出来?
正想着,便看到杜若的身影极速的闪了过来:“阿息,快走。”
两人一人一马,从马房的后门偷偷地溜了出去,急速飞奔在夜色之中。
敲完四更后,城门约丑时一刻便会打开,成安王事先早已备好了假身份文牒,让二人提前出关。
二人稍等片刻后,便在城门打开后,第一时间出了长安城。
出城后往西又是一片山林。
杜若有些疲了,二人速度稍稍慢了下来。
她的眼角瞥见阿息绕到了她的身后。
杜若解开囊袋,喝了口水,不动声色:“阿息,其实,你心里一直爱着枭天翊,对吗?”
阿息似乎被戳中了心事,微微红了红眼眶,停下了脚步。
她避开了杜若的眼神:“主子你多虑了,我……”
杜若将手中的丝帕用水打湿,扔到了她手上:“擦把汗吧。”
阿息接着丝帕,愣了愣,最后还是用它擦了把脸。
杜若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着阿息:“所以,你便一次次想杀我,对吗?”
阿息惊得抬眸,眼神闪着怨毒和凌厉:“你知道了!”
杜若并不惧怕她:“而事实上,你却从未问过我,是否想与枭天翊在一起。”
阿息一嗤:“难道你不想吗?谁又会不想与他一起呢!”
杜若摇了摇头,可怜地看着她:
“我从未想过。过去没有,现在亦没有。”
“我对他的感情很复杂,有感激有愤恨有不舍,可独独,没有男女之情!”
阿息突然觉得喉间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无法喘息:“你……你……”
“你想……起来了……”
杜若轻扯唇角,莞尔一笑:
“那还多亏了你。那一掌将我打晕在地磕破了脑袋,却带回了记忆!”
阿息满眼都是惊恐,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在喉颈之间,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
“主子……你给主子下的药……”
杜若轻轻地抬眸,浓睫之下一股暖意:“他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会害他。”
“当然,我更不会如你们所愿,去害齐元昊。”
阿息膝盖突然一软,跌倒在地,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身体不停地抽搐。
“是不是觉得喘不上气了?”
杜若蹲在地上,垂眼看向她,颇为惋惜:
“成安王给的毒物果然是好东西。我只是放了一点点在帕子上,你便已然如此。”
那刻着赤莲花的瓷瓶里装着的毒药,叫“荼蘼”。
荼蘼:末路之美。
“阿息,还记得吗?这里,便是从前你踢我下去的悬崖。你一次次害我,我都可以算了。可是,你们竟然想要借我之手毒杀齐元昊。我便不能再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