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了成安王的阴谋。
他利用失忆的杜若,编造了谎言,试图诓骗她去毒杀齐元昊。
可成安王的真实目的,除了借刀杀人之外,更是想要利用齐元昊的死,破坏两国刚刚签订的通商互市盟约,重新再挑起西北边境的战火。
可是,天狼的子民不需要战争。
他们要的是活着,更好地活着。
长久的相伴,让杜若对枭天翊的了解,比从前更深。
他的内心深处早已厌倦了无止境地厮杀,也不想子民再陷入战火之中。
成安王虽扶他上位,可更多时候,成为了他决策的掣肘。
天狼国成安王背后的顽固势力,实在太强大了。
没有通商互市,枭天翊就无法提升国力,也永远无法摆脱这些老臣的束缚。
杜若临走前,将自己过去三年的行商心得和名下的产业全部整理成册,塞在了枭天翊的怀中。
这是她最后的报答。
……
过了许久,阿息终于不再挣扎。
杜若面对她的死状,又看了看手中的瓷瓶,若有所思。
这个临死的症状,与当年懿德太子脉案所记载的死前症状,的确一模一样。
她攥紧了手中的瓷瓶,小心翼翼地裹上几层丝帕,放入了包袱之中。
随后,她将阿息的尸体拖到了悬崖边,慢慢地推了下去。
这是她杀的第二个人。
心如止水。
天露鱼肚白,杜若放眼天地。
三年,她终于回到了这片土地上。
她终于记得自己是谁。
可星移斗转,物是人非。
三年前,两军对阵,她受了那一箭。
她不后悔。
她甚至感激那一箭,让她彻底明白,她只会是齐元昊的软肋。
却永远无法成为他的盔甲。
因着这一箭,巫医说,她再也无法生育了。
这样的她,又怎么能够与齐元昊携手相伴一生呢?
他值得世间更好的女子。
她这半生似乎都在历劫,无论走到何处,都被卷入纷繁复杂的阴谋诡计之中,疲惫不堪。
一路行来,许多的人因她而受到伤害,受到痛苦的折磨。
她总以为自己在行侠仗义,可最终,她欠下的江湖债,一笔又一笔。
她欠了齐元昊,让他饱尝离别的苦;
她欠了枭天翊,救命之恩难以为报;
她欠了扎木耳,欠了陈皮、欠了那几个为了救她而丧生的暗卫。
她甚至连这些暗卫姓甚名谁都不知!
她欠了张鸣尘,她曾豪言壮志要洗脱两家的冤曲,却深陷西域三年无所作为;
她欠了太多太多人。
她一次一次成了权势摆弄的工具,被侮辱、被利用、被陷害。
连累身边的亲友,因她而陷入困境,或受伤、或死亡。
她疲了。
这一次,她要抛开一切,做一把复仇的利刃。
杜若望着远山,第一缕晨曦升起,带来了曙光。
她整理了自己的鬓发,安静又从容。
山高水远,总有她栖身之处。
她还有自己未完成的事。
……
驿馆,天狼使臣队伍整装待发。
一侍卫急匆匆走了进来,对着成安王附耳说道:
“王爷,将军府戒严,听说定北将军抱恙……”
成安王浮起了笑容:“出发,回国。”
侍卫带回的消息,已然透露了将军府出了乱子,正捂着消息呢。
看来,杜若已经得手了!
剩下的,阿息自然会清理干净。
待他将大王带回天狼后,一切又能恢复至从前的模样了。
他们天狼勇士,是雪山的雄鹰,是大漠的战狼,他们天生就是在马背上驰骋天下的!
这个中原女人,什么都不懂!
男耕女织、纺纱织布,那不是天狼的未来!
只有铁蹄征战,才是天狼的血脉!
成安王望着马车上依旧沉睡的枭天翊:阿萧,你很快便能重新恢复血性了!
你是西域的狼,注定是要嗜血为生!
……
“动不动就飞鸽传书,下次再吵我,就把你们的鸽子给烤了!”
鬼手陈到了将军府,一路骂骂咧咧没有停过。
“上一次是陈皮,这次又是谁?”他看了一眼床榻之上蓬头垢面的瘦弱男子,不满地对骆子楚发飙:
“这乞丐是谁?!”
“现在阿猫阿狗生病了,都喊我来了?!”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我的徒儿救不回来,还有脸找我!!”
……
骆子楚拿着扇子无奈地敲了敲肩膀,又敲了敲自己的头,对着留行撇了下脑袋:
“留行,把他的嘴给我封起来!”
鬼手陈立刻后退一步:“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是吧!”
骆子楚:“乞丐是朝宗,你再多说两句,他就死透了。还有,里头的房间还躺着阿离,昏睡不醒。你看着办?”
鬼手陈惊得抬眸又望向床榻:“啧啧,遭了多大罪,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立时走到榻前,仔细一番检查,背后的刀伤太深,已有脓血化出,甚是恐怖。
“长安这帮庸医,一点用都没有。”
鬼手陈剪开纱布,从自己的布袋之中取出了一个羊皮卷,摊开后,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钢针,还有数柄锋利的小刀。
他让留行拿来烛火,将小刀在火苗上烤得炙热后,再小心翼翼划开侯方域背后的脓血。
一股腥臭味立时弥漫在整个房中,让人掩鼻侧目。
清理完伤口的脓血后,鬼手陈又取出了自己研制的独门金疮药,敷在伤口上,重新包扎好。
“注意,四个时辰换一次药,明日炎症消除后,他的烧自然便能退下了。”
他把了把侯方域的脉,对着骆子楚又说道:“他的脉象有点紊乱,待烧退后再看看。”
“好了,那个臭小子呢?为何会昏睡不醒?”
骆子楚边走边摇头:“怕是你的好徒儿下的药。”
鬼手陈大惊:“小白?!”
骆子楚摇了摇头,看着他无奈道:“是杜若。”
“你说什么,那丫头没死!她在哪里呢?人呢?”
骆子楚几句话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提到了她失去记忆的事。
“阿离执意要单独见她,可两个时辰后,陈皮进去,看到他趴着昏睡,杜若却不见了。天狼的使臣说,她提前启程去了楼兰。”
“兴许是当时摔下马磕破了头!人啊,这个脑部构造奇特,稍有不慎便影响了记忆。这丫头,哎!早知道我快点到,就不会错过了!”
骆子楚:“事已至此,先看看阿离吧。他再如此睡下去,将军府要乱成一团了。”
鬼手陈摸着齐元昊的脉搏许久,又翻看了他的眼皮,抚着小羊须若有所思。
“阿离那夜喝了什么?”
陈皮端来一个木盘,里头是一套茶具:“这是当夜桌案上的茶具,王爷似乎喝过一盏茶。”
鬼手陈一个个茶盏都闻了一遍,又将其中一个挑了出来,细细查验。
“是安眠散。这是西域巫医之物!呵,我那师兄还活着呢。”
陈皮:“你师兄?”
鬼手陈翻了个白眼:“西域巫医精通鬼医神术,只传衣钵弟子。多年前,我那学医成痴的师兄放着好好地苗疆不呆,硬是背弃了师门,去了西域拜入鬼医门下,进了这巫医的行道。不提也罢。”
“放心吧,我看了茶盏的痕迹,我那好徒儿也就放了一小撮,睡上两三日便能醒了。”
骆子楚闻言,放下心来。只是,他不懂,为何杜若要这么做。
陈皮:“将军醒了若是知道杜姑娘又走了,不知该多难过。”
鬼手陈“咦”了一声,白了个眼:“你们一群人都看不住一个姑娘,没用!”
陈皮讪讪地摸了摸脑袋,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