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杜若主仆二人骑在马上,手冻得有些僵硬。
昨日鬼手陈把过脉确认齐元昊无大碍后,杜若便收拾了行李,趁着夜色离开了。
秋意渐浓,饶是穿得足够暖和,骑马时寒风凛冽,还是有些许风钻入脖颈,瑟瑟发冷。
“小姐,咱们为何不叫个马车?这样您也能舒服些。”
五年前杜若重伤愈合后还是留下了后遗症,一到秋冬四肢冰凉,更不能受冻。
如今快马赶路,半夏有些担心她的身子会受不住。
杜若:“无妨。难得出来,咱们顺便巡视下北边的商行分支,再回去也不迟。”
“咱们现在在北方布了十二个点,西边和南边加起来,咱们现在全大梁都有五六十个分支了。再这么下去,小姐的身家,怕是要超过老爷了。”
杜若轻笑:“钱财乃是身外物,再多又有何用!日后都留给阿衡娶媳妇吧。这些分支面上都是正经行当,底下的消息网,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日后待大事办完,我送几个铺子给你,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半夏羞得惊叫:“小姐说什么呢!我才不嫁人。这辈子我就跟着小姐,您去哪我去哪。”
杜若眉眼一弯:“尽胡说!你怕是没去西北见过茯苓。这丫头如今和冬青快要好事将近了。”
半夏提起茯苓便高兴:“真没想到这小家伙如今都快要嫁人了。真替她高兴!那冬青是小姐亲自看过的,定然也是个靠得住的人。”
杜若轻叹一声:“是啊!这几年,可是辛苦他们了。”
当年齐元昊派人到广陵,不仅帮冬青洗清了冤屈还为他讨回了其叔叔名下的酒楼。
可是,冬青这小子倒好!酒楼甩给了掌柜,自己却执意留在了长安,与茯苓一起守铺子。
那小子,想必早已下定决心要同茯苓待在一起了。
二人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真好!
杜若抬眸望向远处,万分感慨。
若世间终要有人来承担孤独、分离、失望、痛苦等种种不幸,那便全由她一人背负吧。
她在意的、爱护的人,都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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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城,兴源镖局。
“见过主子。”
一名身着墨色衣裳的男子,二十出头,肤色有些暗沉五官却非常清秀,眉间带着英气。
“凌霄,许久不见。”
杜若端坐正堂,朝他莞尔一笑。
这唤作凌霄的男子,实则却是个女儿身。
她乃兴源镖局前帮主的独养女,自小好动被凌父当成了男儿养,甚少有人知道其真身。
两年前杜若来通州布局之时,正逢凌霄的父亲不幸死于仇家之手,镖局大权差一点旁落。
正巧遇上了杜若,出手借了一万两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帮她抢回了镖局的主控权。
杜若:“我说过了,咱俩之间不是主仆,你怎么还不肯改口?”
凌霄借走的一万两,早已连本带利还给了杜若,两人之间只有情分,并无尊卑。
“当年主子仅一面之缘,便借给我一万两,凌霄当日便发誓,这辈子定当追随主子。誓言已立,岂能反悔。”
杜若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让她坐下说话。
当日凌霄遭人设局,深陷困境。
一位凌父旧友拿出一张契约,声明其有镖局股份,硬要凌霄在三日内凑齐一万两买下镖局股份,若她做不到,则对方以同等数额买走其父身前留下的镖局股份。
可兴源镖局乃凌霄之父一手创立,凌霄从未听说父亲镖局有其他合伙人。
可白纸黑字,笔迹也像是凌父的,由不得凌霄不认。
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十六七岁的孩子,三日内又能上哪里寻到这一万两呢?
她走投无路之时,蹲在人潮汹涌的通州街头,想到了一个最最下策的主意。
卖身葬父。
人来人往的街头,行人对她所立的牌子指指点点,她却如山一般,扛着一把大刀屹立在旁。
“啧啧,一万两,这哪是卖身葬父?这是打家劫舍啊!”
“小伙子,人家卖身葬父,好歹摆个爹啊,你爹呢?”
“什么棺材,要一万两银子?”
“娇滴滴的小娘子兴许还值个百十两银子,你一个粗糙的男人,做个下等家丁也不值这数啊。”
……
从日出站到日落,围观的人聚拢又散开。
直到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湮没在夜色里,途经此处的杜若,收起了他的牌子。
事后,她很好奇,为何当日杜若会信她,一出手便是一万两,也不怕她跑路。
“因为你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她的眼睛,让杜若想起深陷困境中的自己。
“一个人的眼睛,是最骗不了人的。你对我说话时,眼神专注、真诚,我便知道你所言非虚。”
“当年,也是有这样的仁义之士,借给我三千两,我才有了今日。”
她说的,便是骆子楚。
“主子这般大方,我真怕你哪日被人骗了去。”凌霄抬眉浅笑。
“嗯……若有哪日,相信凌霄你必然不会让我血本无归的,可对?”
凌霄傲然道:“那可不。我们兴源镖局的江湖威名,可不是盖的。”
那是他父亲一拳拳打下来的江山,在她的手里,更甚过往。
半夏掩嘴笑道:“霄儿姑娘这副模样,怕是要迷死不少小娘子了。”
凌霄白眼:“甭喊我霄儿,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半夏:“就喊!赶紧的,让小姐给你物色个家世人品都般配的公子,治治你!”
杜若眉眼弯如月牙:“半夏说的,倒也不错。”
凌霄伸出自己的大手,五指向内一捏:“谁来谁死。”
半夏:“小姐,你看她。”
杜若疼惜地看着凌霄:“好了,别贫嘴了。缘分自有天定,我们霄儿自是要配天下武功最好的男儿。”
凌霄不满地嘟囔:“主子,你怎么也跟着半夏这个死丫头,喊我霄儿了……”
杜若瞧着她这副娇嗔的模样,倒有点像个女儿家了。
回到正事之上,凌霄又恢复了一脸硬朗。
“主子,这两年你让我搜罗的关于齐元时和贾士英等人的暗中异动,都在这里了。齐元时如今面上借着琅琊王氏这座靠山,横行无忌。而且,据我们所掌握的信息来看,他很有可能与贾士英勾结在了一起。”
杜若沉凝道:“双面人?”
“您让我私下查的当年罗刹使团被杀之事,出面的是齐元时,但背后指使之人便是贾士英。一来是为了将定北将军滞留在西北;二来,应是忌惮侯恂这位兵部侍郎,趁机将他拉下来,安排自己的人上任。”
当年侯方域失踪,侯恂得知消息后中风,兵部侍郎一职,自然也空了出来。
顶替他的人,便是左相的门生。
如今不过短短几年,嘉贵妃一派的党羽,竟霸占了大半个朝廷的重要位置。
琅琊王氏,日渐衰微。
难怪,齐元时面上虽然娶了王曦儿,暗地里确早已投靠了贵妃一派。
杜若翻看了凌霄所呈递的书册:“你上面所言,当日使团被杀的目击证人,如今何在?”
凌霄狡黠一笑:“还能在哪?自然是在我镖局门下。”
杜若摇了摇头,嗔怪道:“你这孩子。仔细护着些。”
“是。不过主子,我有一事想不通。朝廷之中分门别派,不是你害我便是我害你,你何苦牵扯进去?那齐元时、贾士英作恶多端,想杀他们的人多了去了。只要你发句话,哪天我提个刀将他砍了便是。”
杜若摇了摇头,神情坚定:“杀人不过头点地,那些因他而枉死的人,又何其无辜。我爹的死,张太医和鸣尘哥的冤屈,终究是要报的。贾士英这样的奸佞扰乱朝纲、只手遮天,岂是能一死了之的。”
“而且,我爹之死,背后还未必是贾士英。”
她心里早已有了怀疑的人。
懿德太子之死的布局之人,恐怕是当今龙椅上的那位。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惊悚了,她竟无法与第二个人说。
无论面前的路有多难,她都不会放弃。
她要搜集更多的罪证,足以将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不翻身的罪证。
这,便是她余生唯一要干的大事。
皇室又如何?!
饶是她卑如蝼蚁,亦可倾覆这腐朽的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