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回到定王府时,天色昏暗。
今日梁世昭这一跪,将她的心头弄得一团乱,下马车时一个趔趄,差点崴到脚。
“王妃,今日怎么了?”半夏扶住她,有些担心。
杜若晃了晃头:“许是吹了风有些着凉。你一会唤苏沐白来府上给我看看。”
“是。”
天光乍暗,王府门口的灯笼亮起,映着重重黑影,满地交叠。
她回头看着这夜幕中的上京。
远处的灯火,一盏盏接连亮起,人间烟火和尘世的喧嚣如常在这上京盛放,生生不息。
阿离,你我从未想要过这一切。
可是,无论前路如何,这万里山河你我都会拼了命去守护的,对不对?
想通了这一点后,杜若的心,又恢复了从容、坚定。
……
花厅的烛火摇曳,苏沐白给杜若把完脉后,开了个方子。
“没什么大碍,估摸你就是挂念王爷有些郁结。我给你开点安神的方子。”苏沐白刚写了几笔,又猛地抬头:“不过,你自己应该也能看,怎么喊我来了?”
杜若放下袖子笑道:“怎的,如今喊苏太医来把个脉,都要托大拿乔了?”
苏沐白连连摆手:“这就咱俩,你可拉倒啊!我都被太医院除名了,你这不是往我伤口上撒盐么。”
杜若掩嘴暗笑:“虽说是嘉贵妃出的手,但是,也是阿离的意思。”
王茀倒了。
曾经被王茀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一个都逃不过贵妃党的秋后算账。
苏沐白自然也被太医院踢出了局。
但若是定王想要保他,自然有的是方法。
但齐元昊没有这么做。
“我知道,王爷这是为我好。”苏沐白点了点头:“你师兄又不是傻子。”
杜若颔首:“你知道就好。你这一身本领,他们也不配享用。”
苏沐白傲然:“那是!”
“师兄,这一次我请你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怎么突然这么严肃?”苏沐白有些不解,她素来爽快,未曾见过她如此面露难色。
杜若的确有些紧张,她绞着手帕斟酌着用词:“这件事,万万不可告诉阿离。”
苏沐白皱了皱眉,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也知道,我这副身子当年受了那一箭后,难以受孕。我过去对子嗣也不甚在意。可如今我嫁给了阿离,我自然……是想要为他生个孩子的。”
苏沐白摇头失笑:“我还以为你要说的是什么天大的事。这是好事啊!”
“可是,天狼巫医就是咱们的大师伯都说过,我难以有孕。而且……这么久了,我的确没有一点动静。”
杜若的脸,变得通红。
除了来月事的日子,她与齐元昊几乎日日都会亲密,也从未饮过避子汤,但她的肚子一直都没动静。
“我早就劝你好好调理,你偏是不肯。现在终于是开窍了。”
苏沐白温和一笑:“大师伯说的血滞,属实没错。你的腹腔受了重创,血液不通,所以一直都是手脚冰凉。但也未必没有法子可治。”
杜若惊喜道:“真的?!可是那灵石花?”
苏沐白摇头:“那灵石花我也曾在古籍中看过,可世人从未见过此花,兴许是传说。”
“那师兄说的是什么法子?”
苏沐白面露难色:“这是我自创的针灸之术,先前你不肯调理,我也没提。因为行针时刺入穴位会剧痛无比,常人难以忍耐。但能有血流复通的效果,我有信心可以改善你手脚冰凉的毛病。可是,你腹腔曾重创,不知是否伤及子宫,能否有孕师兄也实难保证。”
杜若想了想:“无妨。师兄权且一试。不要告诉阿离,就算最后不行,他也不会难过。”
苏沐白拍了拍杜若的肩膀:“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王爷一心都只有你,对子嗣并无执念。”
杜若垂眸:“可我有。是我生了这执念。”
苏沐白无奈地摇了摇头:“你那么怕疼,到时候可别哭。”
“嗯。我定能忍住。”
“还有汤药呢,奇苦无比,堪比黄连。”
杜若惊得下巴都掉了:“你怎么不早说?”
“后悔啦?后悔还来得及。”
杜若白了他一眼:“不后悔。但我有个要求:买药送饴糖,可以吗?”
苏沐白拿她没办法:“行。记你账上,老板娘。”
“咦,你好生小气!”
苏沐白难得嬉皮笑脸:“那没法子啊,你如今是王妃,富可敌国了。我可不得给自己省点养老的银子。”
“行吧行吧!趁着阿离不在,明日便开始。”
“得令!”
……
月如银盘,高悬于夜空。
坤宁宫一片死寂。
所有坤宁宫当差的奴婢,一律赐死,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王茀孤零零地侧卧在凤榻之上,短短不过月余,她满头黑丝褪去,鬓发斑白。
一个白袍带着玉石面具的人,飘然落在殿外,踏月而来。
月色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你来了。”
王茀苍老的脸,几乎没有表情,似乎对这个人来此处并不讶异。
白袍人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王茀。
“你这又是何苦?”王茀哂笑:“当初,我若是选了你就好了。”
白袍人扯起嘴角大笑:“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蠢。”
王茀神色大变:“你不是他!你是谁!”
“是他派我来,让你闭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王茀红着眼眶,连连后退。
“世间惟有你这等蠢妇,连亲儿子都被人害死,还不知是何人的手笔。”白袍人的眼睛从面具之中盯着王茀,神情颇为诡异。
“你以为你是他心头的朱砂痣对吗,哈哈哈哈!”白袍人肆意大笑:“不妨告诉你,他才是布局杀你和齐元启的幕后真凶。”
“不可能!我不信!”
白袍人捏起王茀的脸,啧啧摇头:“你真是可怜!想不通?那便去地府问阎王吧。”
他将一粒药丸强行塞入王茀的口中,逼着她不得不咽下。
“呕……”王茀努力想要吐出来,可药丸早已顺着喉咙下了腹。
“当年,你为了掩盖阉人之事,害死了骆萦。今日便让你尝一尝这断魂散的滋味。”
王茀掐着自己的脖子:“我知道了!你是……”
白袍男子屹立在大殿,如玉树一般俯视面前这个垂死之人。
眸间清冷如月。
王茀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他。
终于,她的手,重重地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