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宫中我能说上话的数来数去只有老太监一人,虽说记恨他曾经甩了我一巴掌,但此时此刻能办成事的也只有他。
我差人给他送去些珍贵药材和金银珠宝,本来就是试试,也不知道那老太监喜好些什么,可没过多久,专门伺候他的小太监悄没声过来,送上块腰牌。
小太监神秘兮兮附耳道这块腰牌能在宫中各院畅行无阻,我听后了然一笑,宫中各院,自然也包括关押着怜宫人的私狱。
宫人们见到腰牌的来历,都心知肚明只字不提,跟着我朝私狱的方向走。我再次感叹,这宫中处处是人精,之前竟不自量力还想着利用别人,这是头发长见识少。
一切顺利无阻,仿佛被人提前安排好,我进了私狱,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怜宫人。
狱吏不肯打开牢门,无奈只能与她隔着门见面,她似是没有料到我会来此,挣扎着身子挪到牢门前,紧紧握住我的手。
几天前还是如玉的美人,如今破败成浸血的人偶,自责加怜惜冲的我眼眶一热,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砸在我们握紧的手上。
她笑笑,有气无力开口说话。“真没想到,来看我的竟是你。起先我还以为你是皇后的人,故意设这个局让我跳,看来是我想太多。”
我仍旧是哭,为她命运多舛,也为自己迷雾中摩挲前行的未来担忧。
“不要哭了,这都是命,折在你手上算是幸运,若不是你往后还会有其他人。上次西厥和亲公主一事皇后因冤枉我颜面受损,以她的性子定会找个机会还回来。我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那日当你说及韶华易现君难见时,我就想搏一搏了,与其坐以待毙困死在这牢笼中还不如搏一搏。”说了这些她气力耗尽,闭上眼缓了一阵。
我起身找到狱吏,讨了碗水喂给她。
她身子虚弱的很,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将嘴唇在碗里浸了浸。
我从怀中掏出一堆小瓷瓶,作势要给她上药,她努力咧嘴笑笑,摆手拒绝。“不必了,你也不必自责,这都是命,都是命……”
我还在坚持,要喂她喝下补气的药丸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脚步极轻,像是女子。
“快走,若是皇后的人见你来此,真就大事不妙了,快走啊!”怜儿催促着,虚弱的将我推开。
我深知她的意思,慌忙起身往回走,但来的路只有一条,这样定会撞个正面,倒不如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寻了处阴暗角落,我蹲在那里,看豆粒大烛火下映衬的牢狱,出现的到底是谁。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者身着黑色兜帽斗篷,站在牢狱前,怔怔看着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怜宫人,冷冷开口。
“这些帕子你从何处得来?”
熟悉的嗓音透过冷冽的空气传来,冲进我的耳膜,直达心扉,我握紧拳头,压抑住内心的狂喜。
是阿胤,阿胤果然注意到这条帕子!我赌对了,阿胤对那本小黄 书再熟悉不过,必定也能一眼认出我的笔法。他何等聪明,怎会看不透这一切。
“这些帕子你从何处得来?”他再问时,语气中明显耐心不足。
怜宫人双手扒住栏杆,艰难的抬起头。“殿下是你吗?我是怜儿啊,殿下可还记得昔日相救的怜儿?”
他从腰间拿出帕子,递到她面前冷冷说道。“我没有兴趣知道你是谁,只想知道这些帕子你从何而来?”
“殿下,这些帕子……这些帕子都是怜儿所绘,都是怜儿所绘……”
他缓缓蹲下身子,单手执起她满是鲜血的小脸,用拇指指腹轻抚她的双眸,那双眸子与我有七八分相似,许久,从他口中慢慢溢出一声阿瑟。
我才是阿瑟,我才是阿瑟!怜宫人眉眼与我有几分相似,阿瑟将怜儿认成了我,只因一双相似的眸子。
我拎起衣裙想要往外跑,可现在我换了容颜,还不能开口说话,怎么才能让阿胤信我?
过了很久我才明白,稍稍的迟疑,换回的竟是永别。
“你且等着,我不会让你死。”阿胤松开手,任由怜宫人如破布娃娃般滑落。
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我慌了,提着裙踉跄跟了上去。真是笨蛋,实实在在的大笨蛋,刚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应该在看到阿胤的那一刹那扑上去,先抱住再说。
男人天生脚力比女人好上许多,偏偏狱里漆黑小道山路十八弯,我呼哧带喘追了好久,阿胤却一直都没回头。他懂得武功,没理由听不出身后有人追赶,阿胤怎么不回头,他怎么忍心不回头?
快要追不上了,就快要追不上了,我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立马蹲下身子从旁边捡起块板砖,管不了那么多,既然不能说话,就用粗鲁些的方式让阿胤认出我吧。
投射这项技术对我来说是个大难题,上次砸中太子妃就是最好的证明,可这次事关后半生幸福,我别无他选,静心凝神抄起板砖瞄准阿胤的后背使劲一扔。
忽然,面前闪出个人影,将扔在半空的板砖捞了过去,捏住我的手腕,单手挽住我的脖颈,拖进黑暗中。
混蛋,这个世纪超级大混蛋!就快追上阿胤了,就差一步就能让阿胤认出我,凭空跑出这么个混蛋来,硬生生将这一切打乱。
我挣扎着,用尖利的指甲掐能抓到的任何一处皮肉,嘴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像是被困的小兽。懊恼忿恨的泪水滑落,心中委屈至极。
紧接着他一把将我整个人钉在墙上,阴冷潮湿,还透着股血腥霉味,我全身累到虚脱,大口喘着气瞪着躲在阴暗角落的混蛋。
喉头以下锁骨之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闷疼。我下意识张开嘴巴呼叫,意料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却从喉中呕上一粒血红药丸,滚在地上发出乒乓清脆的声响。
“果然是你,小瑟瑟!”
躲在阴暗背后的那张脸渐渐显出,是南宫正!
此时此刻我的脸火烧般疼痛,火舌一寸寸舔舐皮肤,从额头延伸到下巴,毫无遗漏。南宫正十分仁慈的将我放开,冷眼看在他脚下挣扎的痛苦女子。
我不敢用手触摸,感觉五官开始扭曲,皮肉被拉扯着,撕裂般。本就虚脱的身滑落在地,蜷缩着身子等待这一轮轮痛楚快点结束。
“想不到父皇为了留住你,竟连换颜丹也用上了。”南宫正弯腰捡起地上的红色小药丸,两根指头捏住送到鼻下嗅了嗅。
换颜丹,我知道皇上喂我吃了换颜丹,如今丹药已经被我吐了出来,是不是容貌也换了回来?
“三弟会来狱中看怜宫人,可真是出乎意料。但这足以证明,他认出了帕子上春宫出自谁的手。不简单呐,能让刀枪不入的三弟深夜探视,他对你还真是宝贝!”
他弯腰捏起我的下巴,强迫对上他双眸。
“你都死了,他还不认命,从汴州调兵来京都翻了个底朝天,只是我这个弟弟胆子太大,私自调兵进京都已犯了大罪,竟还胆大妄为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宫中,小瑟瑟你说他这是不是寻你不着,想在宫中搜一搜呢?”这种时候他忽然笑了出来,像是听了谁家的公鸡下了个蛋的笑话似的,笑的不能克制。
“三弟聪明一声糊涂一时,父皇这次对三弟的成见很大,毕竟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自己的太子将军队拉到他眼皮子底下,加上外面谣言四起太子殿下弑君夺位,朝中太子 一党出现分裂倒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的不正是眼前的景致?”
脸上的疼痛渐渐褪尽,幽暗灯火遮去他半张容颜,剩下的那半张阴森冰冷,犹如从地狱而来的修罗。我突然记起老太监形容阿胤十岁那年受人欺负,眸中闪过杀戮,此时的南宫正,眸子中不差分毫闪烁着同样的东西-杀戮。
我挣扎着,往后退去,又是太子之位,两年前的一幕幕再次重现,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而最最恐怖的是我会继续被卷进这无休止的争斗中,化身一颗棋子,只能是一颗棋子。
?
“西门瑟,你欠我的东西,我定要一件一件拿回来!”
他狠狠甩开我,扔下嗜血的狠话,转身离开。阴暗牢狱中脚步声渐行渐远,只留下我如擂鼓般的心跳。
狱吏们找了过来,并将我送到在外守候的宫人手里,从他们平淡的表情里我知道,这张脸并没有换回来。
那吐出换颜丹后,为何疼痛难忍?难不成换了容颜就一辈子不能换回来,我要顶着这陌生人的脸过一辈子?可皇上喜欢的是瑶光,推测我与瑶光十分相似,如若换了张脸,皇上将我留在身边图个什么?
而直到十日后送来圣旨,我才明白这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才刚刚开始。
“贵妃娘娘,快起身接旨啊,咱们在这儿给娘娘道喜了。自打开国还从未有过后妃一来就这么高的位份,皇上对娘娘的荣*真是开天辟地独一份儿的。”老太监笑的花枝乱颤,皱纹险些把脸挤死。
我抬手摸摸这张脸,嗤笑贵妃娘娘这个尊贵的位份,是给这张脸的。
老太监脸色一变,连忙打圆场。“娘娘站久了,快去坐下歇歇,老奴这就吩咐小的们把皇上的赏赐送进来。”
老太监吆喝着众人搬东搬西,不管是珠翠庆云冠、金累丝镇宝蝶赶花簪,还是金九凤钿儿、翠蓝绉纱羊皮金滚边箍儿,都不如那双鱼铜镜得我喜爱。
镜中的人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正一寸寸从那张陌生的脸变回原来的样子,那像极了瑶光的容颜。
这时,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拖着长腔传皇上来了,自那日城墙相遇后他第一次来,顺便也带来了那个耻辱的名分。
“瑶光,朕来看你了。”
我坐在轩窗下的木榻上,冷冷看着他怎么表演欣喜若狂。
“瑶光,你终于回来了,朕知道你一定会回到朕身边!”他脸上浮现癫狂的模样,张着双臂扑过来。
我一低头灵巧躲过,起身来到圆桌旁坐下,房间摆满了他送来的奇珍异宝,说来奇怪,最痴迷这些黄白之物的我竟感到无比恶心。
对这些宝贝恶心,对这个皇帝恶心,更对他做的龌龊事恶心到极致!
用换颜丹锁住我原本的容貌,顶着张陌生女人的脸进宫,等到宫中所有人对我熟识后再吐掉换颜丹换回原本容貌,在众目睽睽下一点一点换回来。容貌每天都会发生细微变化,身边朝夕相处的人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
直到现在,随便指使个什么人有意无意说句瑶贵妃容貌像极了某人,大家便顺理成章将皇上的*爱与跟瑶光相似的容颜联系起来,毕竟宫中真正见过瑶光本人的少之又少,大家只是凭空想象罢了。
我就这么被华丽丽的换了身份,变成别人,恐怕这回连阿胤都弄不清我到底是谁了吧?
而造成这一切恶果的罪魁祸首,竟还喊我瑶光,用他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利把我困在此处不得自由。
“莫要顽皮,这些日朕累了,胤儿这个逆子胆大妄为,竟敢私自调兵驻扎京都皇城,还试图将宫中侍卫换成自己的人,好在有正儿发现苗头不对,提前下手阻止,才没有酿成大祸。”皇上捏捏眉心,瘫坐在木榻上。
“本来朕还没想好该用什么理由换回你的容貌,毕竟人言可畏啊。正儿得知后,竟让朕以毒攻毒,在众人面前给你换回容颜,让别人说不出什么,真是妙绝,妙绝!不愧是朕的儿子!”他拍着拍腿大笑,看我的眉眼间全是揉不开的浓情蜜意。
南宫正,这是逼死我的节奏啊!
“西门瑟,你欠我的东西,我定要一件一件拿回来!”
那日大狱中他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我后背一紧身子紧跟着抖了抖。这就是他报复我的手段,正如皇上所言,妙绝,真是妙绝!怕是别人有耐心听,我也说不清楚,怎样从自己变成陌生人,然后又变了回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的故事情节。
可南宫正的报复才刚刚开始,就已经断了我的后路,接下还会是什么?难道是要对付阿胤?
“瑶光,时辰不早了,快快伺候朕歇息吧。”
我慌了神,明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可还是本能的接受不了。怎样逃过这一劫,装死行不?
就在我酝酿好情绪准备两眼一翻死过去时,皇上突然将我扯了起来,大手搂住腰身,两个人紧紧相贴。
我使劲推,脚底下也不消停,找准一切机会踩他的脚。
他猛然加重了力道,将我紧紧锁进怀中,凑近耳旁小声呢喃。“瑶光,对朕说实话,胤儿到底是不是朕的儿子?”
都养了十几年,你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种?我被如此混乱的南淩皇族吓到不行,这段时间受的刺激已经快要超负荷了。
“胤儿是朕的儿子最好,若不是,朕万万不会留下南宫靖的儿子存活于世!”
他双手猛然撕开我的衣裳,染上火焰的眸子紧紧盯着那桃红小衣。
每次提及南宫靖他的性情都会大变,除了继承了同一个姓氏,他们怕是不想有丁点儿联系,但天意弄人,江山美人兄弟二人只能拿一样。到头来,手握江山的只能暗自叹息无人分享,怀抱美人的忿恨将天下拱手让人无法金戈铁马指点江山。
他伸手来拽我的腰上缠绕的冰丝玉带,我轻巧一个旋身蝶儿般滑了出去,倚在榻边对他痴痴的笑。
曾在暖心阁混的风生水起的西门宫子,对于男女调 情逗趣儿可是相当熟悉。
我当着他的面缓缓解下腰间玉带,然后一圈圈绕在指尖。看他的眼神越发火热,我咧嘴轻笑,顺势将外袍脱下丢给他。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皇上哟,希望不会被我活活玩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