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门刚开,我们赶早第一个出城门,狱吏从城门官那里讨了碗水,说是惯例,京都被流放的犯人出城前都要饮碗家乡的水,怕的是有去无回。
端着黑底浅口小碗,我仰头一饮而尽。“咱们走吧。”
似是我表现的太洒脱,与他们想象中的生死离别想差十万八千里,所以狱吏们有些失望,走路都没之前有气力。
踏出京都皇城门那一瞬间,我闭上双眼深吸口气,恍若重生。这里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迫不及待逃出那个牢笼,放下执念,渴望能活的自由自在。
出了城往南走,走到中午的时候已经到了十里坡,狱吏说可以坐下来吃些东西再上路,掏出干粮后发现水都喝完了,两个狱吏商量下,决定让胖子打水去。胖子并不乐意,嘟嘟囔囔的拎着羊皮囊子走了。
我坐在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大石头上,使劲伸长脖子要把卡到嗓子眼的干粮咽下去,挣扎了几次却无果。
“水……水怎么还没来?”使劲捶捶胸口,可那干粮就像颗塞子般,无论怎么都掉不下去。
“我去看看。”瘦狱吏见我实在难受,就起身过去查看。
忽然远处一声惨叫传来,瘦狱吏习惯性拔出腰间佩刀,躬着腰寻声音走过去。
前面有一处齐腰高的酸枣林,在这三月天里嫩绿小芽顶在枝头,鲜嫩讨喜,那密密麻麻的刺不可小觑,偿若不小心被划伤,也疼得紧。
此时酸枣林子一颤一颤晃动着,我下意识抱紧手臂,替后面那是人不是人的东西担心。
“谁?快给官爷我出来,否则被怪我下手无情!”狱吏大喝一声给自己壮壮胆,拿着长剑往酸枣丛中猛一阵戳。
“你个混蛋瘪犊子,快住手!”
伴着咆哮声,一大坨乌七八黑的东西从齐腰高的酸枣林后面跳了出来,如一堵小墙般站到我们面前,连身后的太阳光也遮去了大半。
“一天?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有些吃惊,张口问了出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后送到我面前,是半片面具,莹润光滑,纤薄如蝉翼。
“这是冷暖玉做的面具,他命人连夜赶制出来的,这冷暖玉乃是世间珍宝,有生肌止痛美容养颜的奇效,另外还能根据外面气候变换温度和颜色,总之好处多多,你收下且是。”
一天将面具塞进我怀中,转头就要离开。临行前好似还有什么事,背对着我停下脚步。
“皇上今天早上驾崩了,胤下个月登基继承皇位,皇上生前留下诏书,将你禁锢在南疆,永世不得踏出半步。胤要我捎句话来,你要好好活着,等着他带你回家。”
皇上终于解脱了,我亦一样,深深叹口气对一天开口道。“劳驾,走好。”
他转身,眉头紧皱,浑身散发出一阵怒气,后又变成了怨。对我摇摇头,走了。
从一天的眼神中察觉,他也是把我当成个冥顽不灵是非不分的女人了,可那又怎样?
将冷暖玉的面具拿在手中,温润的感觉缓缓延伸到身体的每一处,果然是个宝贝。
被囚禁在宫中这些时日,我变得不像我,命被别人玩弄在手里,需看着别人的眼色活。如今,已然逃出那个牢笼,哪怕是去极炎极寒的南疆,哪怕是有去无回,我终是可以自由洒脱的活着了。
低头将面具戴在脸上,遮住那个鲜活的伤口。自此开始,我又变回原先的西门瑟儿,誓做个腰缠万贯的市井小民,笼遍天下奇珍异宝。
这时去打水的狱吏回来,催促着我们赶快赶路,前面有处驿站,晚上我们可以歇在那里。
离京第一天出奇的顺利,天黑前我们在驿站住下,吃了些饭菜后就各自回房睡了,睡到一半忽然感觉身边有东西蹭来蹭去,等睁开眼看清后吓了一跳,竟是只通体雪白的猫。
对这些长着毛的东西,我向来喜忧掺半,就背过身去离他远点儿,没过多久忽然感觉后脑勺一阵发麻,那小畜生竟然趴在我的头上,用爪子拨弄面具。
“走开走开,你这只贪财的猫!”我用语言来驱赶它,身子绷紧始终没动,是怕惹恼了它被抓破皮肤,这个地方怕是没有大夫的,若是感染了狂犬病就完了。
大白猫好似明白我的话,报复般变本加厉一屁股坐在我脑袋上,大尾巴扫来洒去弄得我鼻头发痒,忍不住就要打喷嚏。
“小雪,小雪你又在淘气了,还不快下来!”
泼辣的女声响起,那猫出溜一下跑了。我起身盘腿坐好,警惕的看着房中这位不速之客。
是位女子,生的俊俏,眉眼间带着厉害,身着短褂裤装,一派江湖儿女的架势。“姑娘受惊了,柳州八姐儿在这儿赔不是了。”
说是赔不是,气势上却丝毫没有低人一等的意思,我也知道这种人惹不得,便非常识时务的点头接受了。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八姐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挑眉向我问道。
“去南疆。”
她一拍桌子噌下站了起来,满脸兴奋。“我也要去那里,顺路顺路,今日有缘相见,难得小雪也这么喜欢你,咱们搭个伙儿可好?”
我冷笑,实话实说。“我现在被流放,会有两个狱吏大哥亲自押解前往,你跟我搭伙不方便吧?”
孰料她拍拍胸脯,满不在乎。“你怕他们不同意?若是这样,本女侠就打到他们同意!另外你犯了什么罪,为何会被流放去南疆?”
“勾 引男人呗。”我回答的言简意赅。
八姐儿蹦高,三下两下来到*榻前,大大咧咧拖鞋上来,瞪大双眼要我讲细节。
我咬牙忍了,怕被她一掌来揍扁。“先是哥哥,后是弟弟,最后是他们老爹。”
八姐儿眼睛都亮了,缠着我将故事具体到点讲完整,我抬头看看窗外的月亮,悼念我逝去的睡眠……
天蒙蒙亮时我们出发了,八姐儿马上跟胖瘦两个狱吏打的火热,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就是这个道理。枯燥乏味的押解能有个懂风情的女子陪伴,难怪他们跟打了鸡血似的,双眼都开始冒光了。
“前面有座破旧的寺庙,咱们去那里歇息下吧。”中午一下子热起来,八姐儿眼尖看到远处的寺庙,招手引我们过去。
“哎?你的面具变成粉红色的了,真是有趣儿。”八姐儿指着我说道。
“是吗?这是冷暖玉做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应付几句了事。这样看来冷暖玉果然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宝贝,他能用*的时间命人寻到并打磨成这般契合的面具,终究是觉得亏欠,只得用此作为补偿了。
“快走快走,这里热死了,待会儿你们两个去打点水来,本姑娘要擦擦身子凉快下。”
八姐儿豪放作风震惊了我们每个人,尤其是胖瘦狱吏,回过神后脚下生了轮子般争着打水去。
在心底暗自叹息,他们难道真是领南凌俸禄的公差吗?就不怕我这个先皇下诏流放的犯人溜空逃了?这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八姐儿生的俊俏,他们便对她惟命是从。
“你还在愣什么神?真是跟小雪一样,爱干净的要命。”八姐儿低头将地上的杂物搬到别处,好腾出空地来休息。
那只名唤小雪的大白猫,蹲在窗棂上俯视这一切,眼神中透出鄙视。
嚯!果然是只有个性的畜牲。
没过多久,狱吏们回来,将打好的水交给八姐儿,她简单道谢后莞尔一笑,瞧透了男人们的坏心思。
“小雪,过来,姐姐给你擦擦身子。”
当那只爱干净的小畜牲欢蹦乱跳奔进八姐儿怀抱时,我看见狱吏们仇恨的小眼神……
吃了些干粮后,八姐儿以美人卧的姿势横躺着睡去了,谁也没提继续赶路的事儿,我懒懒枕着小雪朦朦胧胧合上双眼。
睡意正浓时,一声巨响如晴天霹雳,伴着尘土瓦砾砸到我们面前。
“喵!”小雪炸了毛般刺溜一下不见踪影,我脑袋磕在地上,弄痛了后面的伤疤。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罪过,罪过。”
从瓦砾中缓缓站起个人形,也瞧不清面容,只知道害我们没得地方睡午觉的正是眼前这个臭和尚。
“贫僧云游四海,路经此地,觉得缘分已到,想在此停下,可庙宇年久失修,我便亲自修葺,刚才失足从房顶掉下,吵到各位施主休息,真是罪过罪过。”
“臭和尚,吓跑了我的猫,你拿什么赔我?”八姐儿双手叉腰,泼辣刁蛮。
“对!快赔姑娘的猫!”两个狱吏跟着起哄。
和尚想了片刻,连说了几句阿弥陀佛。“这样吧,今天晚上贫僧为各位施主做顿斋饭作为赔偿吧。”
当大和尚将自己清洗干净,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瞬间闪瞎了我们的狗眼。
容貌英武,体格彪悍,那一身腱子肉,直接戳中了八姐儿的粉红少女心。
大和尚站在炉灶前做饭,我们抱着手臂站在对面打量着他。
“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要去做和尚?”八姐儿发花痴问道。
“谁知道呢。”我摇头表示不想在跟着她意 淫一名出家人。
两个狱吏瞬间被冷落,不甘心的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说道。
“这男人啊,最忌讳这皮囊英武的,外强中干懂不懂?”
“对对对,他出家定是受了什么打击……”
八姐儿一道眼神扫过去,胖瘦二人灰溜溜走了。
她立马换上小女儿家神情,双手合十踮着一只脚尖,满脸憧憬说道。“我猜定是他的桃花太多了,为躲避烦恼他才出家做和尚的。”
我甩给她一记大白眼,转身走了。
大和尚人长的高大威武,饭也做的相当可口,可谓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居家必备的好男人是也。难怪从刚见面,八姐儿就把整颗心全扑在他上面,惹得胖瘦二狱吏狂吃飞醋。
“你叫什么?家住何处?家中可有兄弟姐妹,父母安康否?”八姐儿拿出相亲的架势,连环炮似的狂问。
“贫僧是孤儿,自小由师傅收养,并不知家中父母兄弟姐妹的事情。”
“哦,难怪你会做和尚。你还没说法号是什么呢?”八姐儿了然一笑,接着问道。
“我是无字辈的,师傅为我取了竞字,意在让我跳出人世间纷争,独活独自在。”
“我们要去南疆,你看这庙破成这样,恐是难修好了,不然跟我们一起走吧?也算是修行了。”八姐儿诚信邀请,两狱吏使劲摇头抗议。
大和尚低头沉思后,竟笑着点头答应了。
我一口岔气,险些让自己昏过去。
这是要闹哪样?还让不让人活了?
先是来了一个叫八姐儿,莫名其妙就跟我们出发了。
接着又来了个无竞,也要跟一起去南疆。
后面若再出现孙悟空啊,白龙马什么的我保证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惊讶,这简直就是西天取经的节奏啊!
“哎呀,你脸上的面具又变成蓝色的了,是不是冷了?”八姐儿伸手搂住我,命他们去捡柴火取暖。
好吧好吧,念在八姐儿待我这么仔细,就勉强忍了这让人喷狗血的配置。人多路好走,我也只能这么想了。
*好眠后启程,我被押解南疆的队伍在多了两人,远远望去有男有女,有官差还有和尚,走在路上频频引来众人驻足回望。
途径一处小镇,颇有些怪异。走在大街上人们会主动给我们让路,就连八姐儿拿了小摊上的珠花都没人责怪。
“大家都小心谨慎些,可能会有蹊跷。”狱吏们拿出专业态度,提醒我们小心谨慎。
可等到酒楼掌柜站在门口强拉硬拽要请我们吃饭时,大家心中的防线一下子崩塌了。
毕竟这些天餐风饮露极度辛苦,五脏庙都快垮了,需好好用美食弥补下才行。
虽说是小镇,这里的食物的味道好的实在没话说,连一向出家人无竞都吃的连打饱嗝,其他人更是胡吃海喝丝毫不手软。
这时,掌柜掐捏好时间笑盈盈进门。
“各位都吃好了?”
我们横在椅子上,一手剔牙一手捂着肚子直哼哼。
“那请结下帐吧。”
“啥?说是请吃饭,我们才来的,现在又要我们付账,真是无赖!”狱吏们吵吵起来。
“官爷息怒,在下没说是要银两。”掌柜恭敬说道,脸上带着得逞的笑。
“那……你要什么?”
大家将目光全数放在八姐儿身上,她妖冶一笑,扭着水蛇腰站了出来。“臭男人,你也觊觎本姑娘的美貌?本姑娘已经有心上人了,我劝你想都别想……”
她还未说完,掌柜又是拱拳行礼,将话柄接了过来。“姑娘误会了,在下后面的大老板,说想要请这位戴面具的姑娘喝杯茶,不仅能抵消这顿饭的花销,还承诺在这方圆五百里之内的城镇吃住花费均不用操心。”
众人全数看向我,八姐儿竟被我这个丑八怪比了下来,恼羞成怒跺脚跑了,狱吏们马上去追,大和尚选择眼不见为净,坐在椅子上当着满桌子藏羹剩饭的面念起经来。
“有劳掌柜了。”这个时候,我还得自己拿主意。
掌柜将我引进一处雅间,一男子面窗而立,听到动静后缓缓转身,笑着向我行礼。
“夫人。”
“箫默寒箫潭主,你怎么会在这儿?”原来是故人,还在汴州时,他与一天去军营办事,他为保一天深陷险境,后来就没了音讯,今日再次重逢,实属意外中的意外。
“这里是我深水潭的势力范围,早早就听说你们会来,便叫人做了些准备。”他微笑,仍是之前那副大气正派的男子。
“是听一天说的吧?有劳你了。”
箫默寒只笑不语,伸手让我入座,案几上摆着讲究的紫砂茶具,阵阵绿茶清香扑鼻而来。
“那日在汴州,你是怎样脱险的?这些时日又为何连个音讯都不传给我们?”我问道。
他抬手为我斟上茶水,笑着说道。“深水潭弟子众多,我发出暗号,他们便在第一时间赶来营救。重回深水潭后又发生了一些事,等处理完了得知你们已经回了京都。那是皇家重地,我们这些江湖人士自不便前去。”
“原来是这样。”
“对了,下月新皇登基,将科举考试提前了一年,前些天席北城进京赶考了,你可知道?”
他这么一问,震得我心口一麻。席北城,他去京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