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曹大夫所言属实,刘乐思在用过药后,身上的毒虽然不至于眨眼痊愈,但也不应该持续恶化。
君歌蹙眉,先是恭敬行礼,才坦然询问:“或许我这么问,有些冒犯,但事关人命,还望大夫如实相告。”她顿了顿,“敢问刘家少爷身中何毒,那毒,是这方子能解的么?”
闻言,却见曹大夫面露难色,摇了摇头:“但大多数中毒后的特征,彼此之间都有交叉,单凭症状,属实难以推断出到底是何物中毒。但,对症下药,以解决当前表征为主的治疗方式,就是您手里这幅方子了。”
君歌了然点头:“那大夫您上次为他看诊,是多长时间之前?”
“这……约莫着有半个月了。”曹大夫想了想,“但奇怪就奇怪在,这方子并非初开,而是上个月月初就开过了的,一点效果也没有,属实很奇怪。”
“用药的过程当中,我还亲自还调整了几次配比,力求先解决他腹泻绞痛的问题。”他摇头,神色黯然,“也许是曹某学艺不精,竟丝毫没有好转。”
这不合常理。
君歌仔细的看着手里的药方,墨迹已经没有新书写后那般鲜亮,字迹边缘也有细微的沁透,符合多日之前书写而成的基本特征。
“对了,官爷要是需要弄清楚他中的是什么毒,不妨上刑部一趟。”
听到刑部两个字,君歌有些诧异的瞧着曹大夫,等着他说下句话。
“刑部大仵作专精毒物,若是有她帮把手,应该很快就能辨别出来。”
刑部大仵作,那不就是给了她一瓶麻沸散的金十三么?
君歌有些好奇,她从没听说过这位大仵作竟然专精毒物。
“依你之见……”忽而,半晌不言的苏辰,看着那病案册,手指轻轻点了两下,问道,“你开的方子,若是要变成一碗汤药端到刘家少爷的面前,中间要经过几道流程?”
诊室里,曹大夫愣了一下。
这问题他还是第一次听见。
“有些复杂。”他蹙眉道,“我给官爷写下来吧。”说完,他捏着袖子,开始研墨。
以前君歌只知道医馆流程多,没想到这么多!从积善堂出来的时候,她手里多了四张纸。
除了三张誊抄的药方之外,还有一整页的流程详解。瞧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君歌的眉头拧在一起。
“我还真不知道,抓一副药吃到嘴里,居然有这般复杂。”
她瞧一眼被太阳炙烤的街道,又瞧瞧手里的流程详解,格外感慨。
开药,算价,交银子,抓药,核对,装包……一直到刘家把药煎上,这大致一算,在积善堂拿一副药,光是药方子,就要过手七八人。
也就是说,若是药有问题,能下毒的环节就多了好几个,下毒的嫌疑人,便也增加了不少。
君歌瞧着当空的烈日,将手中张纸对折起来。
刚要收好,苏辰却突然将纸抽走,自己揣进了怀里。
“你下次再见韩玉,记得问她为什么要救刘乐思。”他只扔下这么一句话,便踱步而行,走进了阳光里。
再到刘家,已是次日晌午。
老仆谨慎的打开门扉,见是君歌与苏辰一行,登时,激动之情便难以言表。
“快!恩人快请进!”她打开门,一边迎他们进屋,一边冲堂室唤着,“老爷!夫人!恩人来了!”
苏辰走在最前面,君歌与金十三并排在后。
第一次瞧见刘家现状的金十三,一脸震惊的扫着这间破败的小院。
“难以置信。”她说,“这竟然是在宫里作过画的,画师的住所。”
屋顶荒草丛生,院子里光秃秃一片,一棵大树露着垂死挣扎的态势,不知有多努力,才在枝头挤出来几片摇摇欲坠的绿叶。
老仆在前面带路,感激道谢:“昨日那孙大人,竟亲自上门道歉了,还送来了五百两银子。”她激动攥着衣角,笑成了一朵花,“他们不告了!”
那是自然,孙建被君歌拐弯抹角的狠狠警告了一番,除非不要命了,才会上赶着与她做对。
几人在院中脚步未停,直奔东厢。
刘乐思的情况不容乐观。
金十三尚未靠近,便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散着将死之人才有的死气,一下便紧了眉头。
她带好手套面罩,蹙眉将小被掀开,仍旧昏睡未醒的刘乐思,如前日一样,胸口上下沉浮,呼吸的十分艰难。
君歌好奇,探身刚想上前,却被苏辰抬手,拦在了里屋外面。
“尚未出阁,避嫌。”
君歌一愣,脱口而出:“又不是没见过,痕迹检验是要学特征的。”
她抬手就要将苏辰推开,可这个男人一脸冷漠,往当中挪了半步,直接把她的视线全部卡死。
君歌懵了,不知道这家伙又是搞的哪一出。
勘验现场,查看被害人的情况,这本就是应做要做的事情,怎么到了这家伙眼里,还得避嫌了啊?
许是看出来君歌的不满,苏辰话音一转,吐出来两个字:“口渴。”
“什么?”君歌撑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口渴。”苏辰那双凛冽的黑眸,自上而下的瞧着她。
君歌:“……”
她抿嘴,无视了苏辰的话,左右伸着脑袋往里瞧了好几下。
可她往左,苏辰便顺势靠左,她往右,这男人不疾不徐便往右晃一下。
君歌拳头紧了。
这该死的身高差距!不管怎么晃悠,都只能瞧见苏辰的肩膀头!
“好好好!”她咬牙切齿,“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为官多年,还真是头回遇到奇葩如苏大门主这样的,简直令人发指!
她鼻腔里出一口气,转身迈出了东厢房的门槛。
身后,苏辰的目光始终睨着她离开的方向。
“当心一会儿你喝了那水,你也腹泻。”金十三话里带笑,没回头,调侃了一句。
“甚好。”苏辰侧目,“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倒是足够掐着她的命脉了。”
金十三手里顿了下,半晌,吭哧一下笑出了声:“你什么时候能跟君大人学学坦率两个字怎么写?”
苏辰睨着她,许久没有再开口。
其实金十三说对了,要不是这灶房里没找着能致人腹泻的材料,她非得给苏辰来一家伙,让他记住锅是铁打的!
灶房里恰好有凉白开,她一脸不满,随手拿一只茶盏满上。
恰在此刻,眼角的余光瞄见了煎药的药罐。里面药渣仍在,一旁有石子压着张药方。
君歌停了手里的活,谨慎的上前,她探手试了下药罐温度,余温未散。
一副中药,大多需要煎两次,药渣未倒,便极有可能还要煎第二次,她便不好直接动手。
环视整间灶房,瞧着角落里放着个破箩筐,君歌凑上前,果然在里面找到已经倒掉的药渣。
凭借着多年痕检的敏感性,君歌撸起袖子,猫着腰在破箩筐中捞出一把药渣,挪到窗边,借着阳光在手上搓了几下。
即便她从来未曾学医,但有些常用亦或者常见的药草,也是认得的。
她瞧着手心里,那被煎的发黑的银杏果与白芷片,对照着方子看了好几遍。
她愣住了。
方子上还真的没有。
没有白果,亦不见白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