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知道君歌缺少的那一片碎片再哪里。
可……真正将那碎片拿在手里的时候,却发现是一块无论如何都不能交给她的,带刺的碎片。
当年被“空口定罪”的李成梁,是主张将宦官权力收窄的第一人。
虽然只是内阁大臣,但在提出来的时候,依然获得了朝野上下众多大臣的追捧。
大晋的宦病已经病入膏肓,而李成梁,就是当时迫切需要的那个,站出来的人。
只是谁也没想到,大晋的皇帝周益龙已经昏聩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苏辰看着眼前的于府,思量了许久,才转过身对沈杭道:“一有情况,避开君歌,直接来找我。”
他说完,指尖轻捻,眉目似有万千的考量,睨了沈杭一眼。
半晌,才又道:“万事小心一些。”说完,意味深长的踱步前行。
苏辰从一开始就知道,君歌想要的那种生意伙伴,他做不了。
他给不了她透明的,诚恳相待的最基本准则。
因为于宜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清晰且明确。她要报仇,像当年每一个对李家出手的人报仇。
错的不是于宜,错的也不是左杰,不是程文清。
他们都是紫薇宫里争权夺势的牺牲品,是最末端的,微不足道的,甚至根本不被人看到的尘埃般的存在。
想到这里,苏辰站在车水马龙的大道正中,抬起头,望着朗朗天日,眼眸里失了光。
谁不是呢?
六扇门门主又如何,青龙卫大阁领又如何?
若没有当年的四大神捕,在最危难的时候向他伸了一把手。
也许他也一样,会走上同于宜一模一样的道路。
反正,这世界上能够相信的正义,能够期待的法治之光,全都熄灭了。
那么,以身为魔,满手为血,屠尽天下,又有何妨?
盛世大晋,繁华京城,不过是粉饰太平的假象。
宦官当道,争权夺势,早已经将它推到了风雨飘摇的边缘。
歌舞升平的紫薇宫,纸醉金迷的大晋帝王,他听的是万众哀嚎,声声恸哭化成的丝竹礼乐。他看的是山河破碎,家园尽毁而跳起的霓裳之舞。
他深吸一口气。
第无数次劝说自己,不能急,不要急,时机未到,不能轻举妄动。
迈步前行的那一瞬,却第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负罪感。
他缓缓转过头,却在汹涌的人流中,一眼看到了君歌凑在包子铺前的侧颜。
呼唤的冲动到了脖颈,却被他生生卡住。
苏辰转过头,捏紧了拳头,沉默的离开。
就算骗了她,就算蒙住了她的双眼,已经走到现在了,他不能犹豫,也不能停下。
一丝一毫都不能有。
直到他消失不见,君歌才捧着那四个包子,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不满的骂了一句:“狗贼。”
就像苏辰有自己的情报网一样。
从遥远的北境一个人只身上京的君歌,也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直接回六扇门,反而是绕道过新中桥,往上东门旁的积德坊去了。
那里地处偏僻,大多是贫民,却在坊子最深处有座三进的四合院,四邻称呼它为“阎罗市”。
只要给钱,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君歌没走正门,绕了两圈,确认没人跟踪之后,才敲了几下一旁的小门:“是我。”
门只开了个小缝隙,她一个闪身入内,咣的一声就关上了。
瞧着眼前的熟人,君歌举着手里的包子说:“路上带的,给你了。”
韩仁挑着眉毛瞧着她风尘仆仆的样子,面无表情:“你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
“啧。”君歌咂嘴,撇着韩玉的亲哥哥,眼眸里十万个嫌弃。
一母所生,为什么两个人差距就这么大?
“爱要不要。”她歪了下嘴,将当中的素包塞进了嘴里,“有个事儿,想看你这能有法子不。”
韩仁睨着她,手却始终握在身侧的剑上。
“你知道刑部左杰……”
刺啦一声,君歌包子只吃了两口,话还没说完一句,韩仁的剑劈头盖脸的就砍了下来。
她手上的玄银枪几乎是眨眼拼合,当啷一声卡住了韩仁的长剑。
“你等我说完啊!”君歌无奈。
韩仁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打赢了,不收钱,打输了,收三倍。”
话音未落,刀剑先行。
君歌一手护着包子,一手疲于应对:“不都是说京城韩家高风亮节,三代太子太保!根本看不上这些个小银子么!”
“他们扯淡。”韩仁说的一本正经,让君歌后面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好嘛。
她只得将包子抛起,手腕反转,枪头猛然一旋:“刑部一案里一个叫于宜的。”
趁着包子落地的时间,她找准韩仁故意露出的破绽,做出一副好似受骗的样子,伸手往前打去。
“这女人背后要么有势力,要么有秘密。”
她边说,边注意着韩仁的神情。
果然,他眼眸闪过一道光,以为君歌上当。
当下一瞬,她猛然扬手,接住包子的瞬间,长枪在身后一甩,直直冲着韩仁真正的破绽打过去。
也就“噗噗”两声包子落进手里的声音,玄银枪的枪尖,便抵着韩仁的咽喉,再往前一寸,便会见血。
君歌咬了一口包子:“所以你得帮我查一下刑部那三个捕头。”她呜呜囔囔道,“苏辰有说这三人当中有青龙卫。”她顿了顿,“但我看着,这仨都是。”
她一脚踩在玄银枪上,枪头那端压在韩仁的剑上。
他半跪在地,神情绷得很紧,动弹不得。手臂只要一个放松,这枪便会落下去。
那样诡异的对抗姿态,两人极有默契的保持了很久。久到君歌吃完了手里一整个包子,她才踢了一脚,将卡在韩仁剑上的玄银枪重新握在手里,刷的一声,那枪又变回了三段。
“早点查哈!”她咧嘴一笑,拍了拍韩仁的肩头,“我敢打赌,苏辰要搞事情了。”
说到这,她眸色沉了几分:“查出来,我好决定动不动他。”
“你急什么。”韩仁揉着生疼的手臂,白了她一眼,“苏辰何许人,贸然出手,你自己也难活着回来。”
他鼻腔里长出一口气:“你爹把你交给韩家,不是让你送死的。”
话落,三十多岁的韩家当家,沉默了许久,面色肃然道:“你且回去,我差人去查。”
说完,他声音柔和了些许:“苏辰老奸巨猾,你消失久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君歌抿嘴,点了下头,拱手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天光大好,鸟鸣阵阵。
韩仁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身后,一袭墨色衣衫的太子周启,带着浅浅的笑意,自阴影里缓缓而出。
“不简单,十招之内就胜了你。”他淡笑。
韩仁没好气的瞄了他一眼:“你也不看是谁的女儿。”他顿了顿,“我就从来没赢过君维安。”
说到这,他话音一转:“青龙卫的线报,真的要给么?”
周启迈过门槛,缓缓踱步,俯身拨弄了一下院子里的月季花。
“给。”他眸中有光,“我们不给,周熏也会给。”
说完,两指一掐,将那淡粉色花茎折断,扔进了花丛里。
“不能让她有机会去二皇子的阵营。”周启垂眸,“会死的。”
韩仁睨着他的侧颜,半晌,冷哼一声:“您也真狠,我满院子的花,真一朵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