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微微颤动,苏辰说的轻描淡写,但落在沈杭耳朵里,却有千斤分量。
“你给了袁一什么消息,我大概猜的到。”许久,苏辰才说,“我们共事十年,你到底什么为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他从书案一旁,拿出两封写好的密信:“你拿去吧。”
苏辰睨着他:“两封内容一样,你拿一封去给袁一。”他顿了顿,“内里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他已经插不进手了。”
信中,是苏辰打算将袁风的案子移交御史台的详细安排。
几乎将整个三法司都拉下了水,就算袁一就通天的本事,除非一口气把三法司都拔了,才能阻拦苏辰的脚步。
但沈杭摇了摇头。
他没拿那两封信,反而是深吸一口气,留下一句“够了”,转身离开。
坐在书房里,苏辰目光透过半开的窗,看着沈杭沉默不语,低着头大步离开的背影,将手里的信,挪在火上,燃了一封。
看来,知道绝对不可能拿到解药的,也不是苏辰一个人。
“你就不追出去?”君歌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歪着脑袋好奇的问。
苏辰不语,端起一旁的小盏,润了一口嗓子。
“不是我说,你这个模样还能有死心塌地的属下,要么是奇迹,要么是他们瞎了眼。”
君歌抱着手里的册子,一股脑的放在了苏辰的面前:“齐了。”她说,“也串起来了。”
她看向窗外:“等你拿到锦华的口供,大晋就要变天了。”她轻笑,“一直跟着你在夜里办案,我都好几个月没瞧见太阳升起是什么样子了。”
苏辰眯眼,他细细思量着君歌的话。
漫漫长夜,看不到启明的星火。
满月微光,照不亮前进的道路。
“也许会死。”他话音平静的像是看透了一切,身子往太师椅上靠过去,没等君歌开口,又说,“这次,你站在我身后。”
当时,君歌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只觉得是他带着些暧昧,顺势而言。
可第二日,一直到太阳落山,君歌也没等来锦华口供,反倒是出乎意料的,拿到了一纸调令。
大晋皇帝的亲笔御令,调她回御史台,即刻赴任。
她站在院子里,于血红的夕阳下,呆愣愣的转过身,望着背后大门紧闭的书房。
“君大人,既然令已经送到了,老奴就先回去了。”李高哈着腰,恭敬颔首,转身要走。
君歌的拳头紧了:“李公公。”她努力绷出一个笑意,抿嘴道,“我想见一见陛下。”
“陛下说了,不见。”李高从容的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那袁公公呢!”君歌不死心。
听到袁公公三个字,李高蹙眉:“君大人。”他似笑非笑的瞧着君歌,身上的斗牛服松松垮垮。
他眼眸微转,上前一步:“老奴觉得,大人如今自身难保,还是多想想自己比较好。”他瞄了一眼君歌在六扇门的小厢房,“您这几个月,到底是在为谁做事,又求的是个什么玩意,您心里清楚么?”
君歌一滞:“我当然清楚。”
“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李高抬手挡了一抹嘴角,“空话而已。”
他眼眸在君歌诧异的面颊上扫过:“如今这局势,海清河晏之前,必定血流成河,天下太平之前,注定天翻地覆。”
“太子痴傻,没了袁公公的支撑,被二皇子干掉那是分分钟的事情。可二皇子心狠手辣,你干掉了袁公公,他只会面上当你是个功臣供起来,背地里忌惮你还来不及,更不可能重用你。”他微微蹙眉:“所以,如何海清河晏,如何天下太平?您这么费劲,全力追逐的到底是什么呀?”
李高微微一笑:“这点,苏辰比您聪明多了。”
他说完,自怀中拿出厚厚一落信:“喏。”他顿了顿,“礼物。”
“你不是一直在找你父亲一案的真相么?”李高眯眼,“这里面,只是真相一角,有多少真实,只能大人自己判断。”
瞧着那厚厚的一包,君歌紧了眉头。
“哎呀,拿着吧。”李高催促道,“本来,不打算此时交给你的。但圣上说了,若君大人迷茫,就做个顺水人情,让我亲自给你。”
圣上。
君歌抬眼,面颊被夕阳映照出淡淡的红。
那一摞信被牛皮纸的小绳系紧,打了一个死结,像是很久没有开启过。
李高看着她的神情,心底腾起一丝心疼。
这个姑娘,身在乱世,靠自己的力量走到现在,走到如此深入的地方,已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上前一步,拉起君歌的手,将信拍在了她手里。
“这是你父亲效力圣上二十年来,写给圣上的所有书信。”
君歌愣住。
“圣上舍不得销毁。”李高说,“看着这些信,圣上才有坚持下去的力量。”
他小声道:“你要相信苏辰,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三代大阁领,两代皇帝,无数人的血,一定会换来一个新的天地。”他说,“但君歌……”
“你现在,首先要知道,你父亲到底在做什么,然后,你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说完,李高松开了君歌的手,他转身,看着盘旋在天空中的庆生,微微笑了起来。
“庆生庆生……这是当年我取的名字。”回眸,残阳在李高身上描出一个金色的剪影,“但求事成,共庆余生。”
他甩了一把拂尘,深吸一口气,快步离开了。
天边晕染着红蓝相间的波涛,汹涌的一如君歌起伏的胸口。
她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竟微微有些颤抖。
她身后,苏辰背手而立,站在书房里,隔着窗,望着她的背影。
“不太好吧。”更杨抿嘴,“您这时候……”
“会死。”苏辰淡淡的说,而后,再也没有说话。
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觉悟,势必要和阉党正面相对。
他能做的,就是在一切开始之前,将万一失败了,万一如他父亲一样,死的尸骨无存的话。
起码,将她一路追寻的真相,交给她。
“你这一向都是在做最坏打算的模样,像极了君大人。”
更杨说的是君维安。
他睨着苏辰,冷哼一声,故意激他:“你可想好了,若是明日死在朝堂上。”他说到这,十分夸张的扔出“嘿嘿”两声。
“那不好意思,童养夫可不是你一个人。”
话落,苏辰手里的青龙刃,抵着更杨的喉咙口。
谁知,他瞧着杀气顿起的苏辰,丝毫不退让,吊儿郎当的摊手:“你都要死了,还管得着活人的事儿?”
他顿了顿,话音陡然严肃:“你要是死了,谁还有那个保护她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