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笔墨纸砚,能带走的全都塞进小包里之后,君歌转过书案,将那满满一包塞进了苏辰的怀里。
看他面露不悦,君歌撸起袖子,指了指外头:“要不,你来打?”
“倒也不是不可以。”苏辰说这话的时候,十分郑重。
但君歌吭哧一下笑出了声,意味深长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头:“后面站好。”
“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万一出什么事儿……”她将腰间的玄武剑递给了苏辰,拿起玄银枪,活动了一下脖子,“我还指望你那刑狱特权,把我爹的案子提出来再查呢。”
说完,她迈过门槛,向阳而去。
堂室里,抱着一把“杂货”的苏辰,迟疑了片刻才跟了出去。
他突然有点担心,某日若是让君歌知道自己可能打的赢她……
他是要真的打赢呢?还是放个水呢?
院子里的场面出人意料。君歌出来的时候,地上已经躺着四五个哀嚎连连的。
正中的阳光下,柳南儒雅的背手站着,手里的峨眉刺刚刚停止旋转。
这瞧着,根本用不着她出手。
“不是说不擅长近战么?”君歌瞧着地上被峨眉刺打伤之后,陷入昏迷的一众刺客,伸手探了探鼻息,“都还活着。”
“那说明是周熏的人。”苏辰快步前行,“放着不管,我们走。”
“为什么不是阉党的人?”君歌问。
“阉党只用死士。”他顿了下脚,“刺杀失败,必咬毒自尽。”
“经验?”
“经验。”
寥寥两字,皆是心酸。
拿到了关键的证据,也抓到了关键的人,苏辰没在东山镇久留。
他准备按照君歌的计划,先从锦华作为突破口,将两起命案串起来之后,直接送御史台。
就算御史台再中立,再独善其身,拿着铁证,彭应松硬着头皮也得在朝堂上把袁风给抓下来。
只要这案子立下来了,苏辰就有办法从袁风开始,撬动整个阉党。
他不急,先撬动阉党,再收拾周熏。
六扇门里,君维安留给君歌的箱子中,除了一本小册之外,还有很多极为难得的材料,比如磁粉。
君歌瞧着眼前带回来的几样物品,再看看手里的磁粉,怎么想都觉得心疼。
带回来的那么多东西上,竟然也一个指纹都没有,她甚至怀疑锦华平日书写的时候,是有意识的隔着帕子。
以至于唯一的线索,便真的只剩下那块墨。
一连三天,君歌都在跟那块满是指纹的墨块做斗争。
磁粉的吸附要强一些,她一点一点用兔毛小刷子,屏住呼吸,轻柔的刷了几下,再慢慢以带着浆的宣纸轻轻拓印下来。
墨块的五个面,君歌足足提取了一整日。
而纸片上沾染的指纹要相对的简单一些,提出来的时候,恰好赶上更杨将锦华押送回来。
这个女人依旧沉默,什么都不说。
君歌也不同她絮叨,只将采集的物件备齐,瞧着六扇门地牢里,一身囚服的锦华,勾了勾手掌:“来,手伸出来。”
锦华撇了一眼她放在一旁的工具,不屑一笑,十分自然地伸了出去。
当十个手指都捺印完成之后,君歌才轻飘飘地说:“你可能以为自己打扫得很干净。”她笑着看着锦华,“下次不用这么以为了。”说到这,又补了一刀,“大概也没下次了。”
她故意感慨:“哎,何必啊。”一边收东西,一边摇头,“你以为你不说,你弟弟就平安无事?”
君歌抱起那几卷宣纸,转身就走:“什么世道了,还有人喜欢做白日梦。”
大牢的门再次关闭,锁链声敲击着锦华的心头。
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等等!”
可君歌就像是没听见,脚下更快。
“等等!”锦华这次,吼得很大声。
从地牢出来的时候,君歌瞧着站在门口的苏辰,眉头紧皱:“你这损招,下次能不能自己干?”
苏辰摇了摇头:“女人之间会更有冲击力。”
“冲击力……”君歌歪嘴,“我看是破坏力吧。”
话音刚落,身后地牢就传出了吼声:“我要见苏辰!我要见苏辰!”
那声音与方才判若两人,回声荡漾在整个地牢里。
“我越来越觉得,你这侧写格外可怕。”她蹙眉,“和下降头似的。”
苏辰不语。
他倒是想下,若是下降头能让眼前这女人稍稍听话那么一点,也是值了。
瞧着君歌的黑眼圈,他淡淡道:“走吧。”
“走?”君歌格外震惊,“打破了她的心理防线之后,一走了之?”
苏辰脚下没停:“明天再说。”
那坦然的模样,让君歌格外迷茫。
难怪外面都说六扇门的审讯是地狱级别,这谁遭得住。
但其实,苏辰是在等,等沈杭背着他,偷偷将锦华的弟弟救出来。
那天夜里,和更杨密信中说的一样,沈杭扛着个男孩匆匆赶回了京城。
男孩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他是连夜敲开了积善堂曹大夫的门,亲手送了进去。之后才返回六扇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嘻嘻的晃悠到门主院书房复命。
书房里,苏辰点着一盏灯盘,沈杭前脚刚进来,还没开口,他便先一步话里有话的说:“保护起来。”
那声音比之前更加寒凉了。
沈杭停住了脚步,面色有一瞬的白。
月色如水,他不动声色,如往常一样,自顾自从博古架上找了盒茶叶,捏了一小嘬。
“这又要保护什么?”他乐呵呵地问,“关键证人的话,没有地方比六扇门的地牢更安全。”
苏辰头也不抬,却仍旧点头:“沈青青,还有你夫人郑氏。”
沈杭的手顿住了。
至此,苏辰才缓缓抬头,看着他有些出神的模样,继续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锦华始终不开口,是因为被阉党威胁,她怕弟弟卷进这摊浑水,遭毒手。
沈杭也一样。
看着苏辰严肃的神情,他脸上的笑意,散了。
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沉默着坐在一旁的八仙椅上,望着手中温差上漂浮的茶叶,小声道:“你这里的茶,还是一如往昔的差。”
茶无所谓,如今待他一如往昔,才最是让人心碎。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他说,“内人和孩子都被下毒了。让用你的动向换续命的解药。”
沉默晕染在两个人之间。
曾经构筑的绝对信任,在此刻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
沈杭觉得,应该是再也回不去了。
谁知,苏辰一声叹息,出人意料的开口:“那就换。”他说,“只要能换来,任何消息都可以给他们。”
沈杭后颈僵硬,片刻之后才惊讶的看着他不像是说笑的模样。
“但你也不能拖。”他说,“不能坐以待毙,起码要让金十三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能解,如果有,天南海北我也给你弄来。”
苏辰望着他,他实在是没法将“阉党绝对不会拿出解药这句话”说出口。
“苏辰。”沈杭眼眶红了,“我背叛你了啊,我是叛徒啊!你是不是脑壳有包了,连叛徒都能包容了?!”
“你哪里背叛了。”苏辰打断了他的话,“提供无关痛痒的情报,也叫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