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末尾,乌云遮蔽了太阳。
大风刮过,她咬着唇,死死地盯着苏辰。
看着他仍旧是淡然的,仿佛点评一般的口吻,平静的不起半分波澜。
君歌手里的玄银枪,此时仿佛有万千的重量,抵在苏辰的心口正中,却像是灌铅了一般,再也推动不了半分。
止不住颤抖的手,更咽的话音,让君歌从没有像是现在这样被动、软弱、不像她自己。
苏辰垂眸,手腕微微一震,玄银枪哗啦一声恢复成了三节的模样。
他边收,边往前走:“下次,千万别犹豫。”
“你!”君歌的怒意像是燎原的大火,熊熊而起。
她眼底流转的失望,像是飞刀一样,从苏辰的面颊上擦过。
“你就不解释一句!?”她的声音微微更咽,“你明知道……”
明知道她会相信他的苦衷,会相信他的无可奈何,会理解他为什么做出那样的决定。
但可苏辰却依然如往昔般,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他伸手,食指擦过君歌的面颊,不动声色地带走那第一滴眼泪。
他不想解释。
仿佛不得到宽恕,就是对当时那个弱小的自己,最好的惩罚。
“事实如此。”
不管有多少的内情,不管他到底是主动还是被动,最终结果就是那样的啊!
就是君维安一个人只身迎敌,而他们剩下的几人,抛下了他,向着反方向突围了出去。
他甚至都无法返回去救他。
苏辰的话像是一把钝刀,从君歌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头上,缓慢而用力地划了过去。
她一把扯过玄银枪,哗啦一声,死死地攥在手里,悲极反笑。
那夹杂着哭腔的笑声根本停不下来,君歌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苏辰微微蹙眉,有一瞬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他从怀中掏出手帕,却被一掌拍开。
“滚!”她咬牙切齿,“滚出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苏辰看着她的背影,伸出的手仍旧悬在半空。
他缓缓收紧了那张帕子,神情阴郁得可怕。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周启挑着眉头,望着君歌离开的方向,有些不太放心地说:“何苦啊?”
他双手揣在怀中,一身白色镶着金边的帽兜,与黑衣的苏辰,仿佛身处明暗世界的两端。
何苦?
苏辰将帕子收好,转过头看着周启,冷冷地问:“很闲?”
“不算闲。”他笑着摇头,“阎罗市接了个大活,对方可是赌上了命,让本宫帮她算计一个人。”
周启的目光从苏辰身上缓缓扫过去,似笑非笑:“先前还以为是她庸人自扰,想太多。”他抬手,挡了一把带笑的唇角,笑意更深,“现在看来,倒是颇为犀利。”
这一番说了像没说一样的哑谜,惹得苏辰更加不快。
他绕开周启,鼻腔里冷出一口气,背手往六扇门的方向走去:“袁风的口供拿到了。”他顿了下脚,“常青指认袁冰,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瞧着他绷着一张臭脸离开,周启又望了一眼君歌消失的回廊。
果然是君维安的女儿,果然是彭应松的徒弟。
苏辰要做什么,竟然先他一步察觉了八分。
他的不解释,只是为了让君歌更恨他,这样才能不回头的离开他。
他比谁都清楚,君歌只有离开他,才是安全的。
周启轻笑一声,转过身跟上了苏辰的脚步:“得快点。”他说,“袁一被松了土,动静最大的可是我那傻子弟弟。”
之所以一直揪着这条商路不放,最初的线索是在仓加国朝堂的内应送来的一条线报。
内容大抵是说,大晋朝内有势力引狼入室,邀请仓加派兵入大晋清理阉党。
自这条线报起,一晃三年,苏辰追着商路一条一条地查,终于大海捞针一般锁定了原本在陈千南手里的这条。
最初,苏辰和周启都以为是仓加虚晃一枪,目的是探查大晋。
可没想到随着逐渐深入,才发现引狼入室的竟然是二皇子周熏的势力。
什么私兵,什么铠甲武器,远在京城的周熏根本不知道,来的是仓加的十万精锐大军。
一面悄悄在边境安营扎寨,一面乔装成边境百姓,到处散播朝野力挺贪腐、不施仁政,以酷刑欺压无权无势的百姓,说着“感人肺腑”的“民不聊生”之事。
若不是每件都真假参半,只说差的不说好的,周启都差点信了。
“国与国之间,素来只有永远的利益。”他嘲讽地笑起,“说周熏傻,对利用阉党我下手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手软,转过头来也深知阉党是个祸患,必须得除掉。可说他聪明,竟然连引狼入室的基本道理都不懂。”
“请神容易送神难。”苏辰没回头,依然快步前行。
“所以得快点。”周启扫了一眼四周,严肃道,“军饷的缺口太大了。”
他说:“父皇密令骠骑大将军喻正阳暗中调兵行动了,但喻将军年事太高,前日出征之前他私下来找我,跪在东宫前,先将自己的牌位留了下来。”
说到这,周启深吸一口气。
“我按照你说的,将青龙卫的有生力量都给了他。”说完,周启又补了一句:“你知道,你的暗卫们,最后决定上前线的人是谁么?”
见苏辰不语,他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字:“柳南。”
听到这个名字,苏辰才猛然收脚,有些诧异地望向了周启。
更杨和柳南,一个是大将军杨江之后,一个是金吾卫安将军的儿子。
苏辰先前私下里问过更杨,是觉得比起柳南,更杨这样有剑术防身,又经历过那么多实战的人,明显要更合适。
见他怔愣,周启郑重其事道:“我也诧异。”他深吸一口气,“柳南不会轻功,人还怕水,一身书生气息,除了机关术,就只会使一副峨眉刺……”
他叹息:“连长剑都没摸过,却毅然决然地,宁可打晕更杨,也要替他奔赴前线。”
他将柳南临行前留下的信,递给了苏辰:“我发现这信的时候马上就赶过来了,他应该是早就下定决心了,专门趁着你审案,无暇他顾的时候下手。”
周启下颚抬起,指着彭应松书房的方向:“更杨现在还躺在彭应松那没醒来。”
看着那薄薄一封,苏辰接过来,捏在手里。
“让他去吧。”他沉默许久,缓缓踱步。
而后将信揉成了一团,没有打开。
苏辰猜到了信中写的是什么。
他说:他是将军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