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妖在我体表覆了一层妖气,使得剧毒的潭水无法近身。我被押着潜入水下,因水体的污浊,视野很糟。我只知道,她领我越来越靠近如墨的最暗处,但以我的现状,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到了潭底,我身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而镜妖,除了她的手扣押我时留下的触感,整个人都已经隐没在黑暗之中。
“往你正前方走十步,便是养魔阵入口。”
让我一个人走,我根本抬不动脚好么?正这么想着,身体竟自己动了起来。我猜测着是覆盖在体表的那层妖气,让我的手脚不听使唤地动起来。我仿佛是砧板上的鱼,再是蹦跶也无法回到水里,能让我生存的地方,而现在,我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十步、九步、八步……三步、两步、一步……
脚下,突然传来陷入泥沼的触感,踩在若有似无的地方,我一时无法招架。或许我是正中了养魔阵的入口,周身的墨色水流也慢慢搅动着形成一个漩涡,从四面八方拉扯着我无法动弹的身体。于此同时,仿佛有什么从我的天灵盖中被抽走,身体的一切感知又恢复了掌控,自然,包括体内杂乱不堪的真元力,也在我无知无觉的牵引下,有序地运转起来。
当一切回归正轨,我闭眼,又睁开,身体重新获得了力量,五感也变得清明。四周围已不是黑暗的潭水,取而代之,是连绵的山脉,没有虫鸣鸟叫,没有萋萋芳草,有的只是土、沙、石,俨然一片荒凉绝望的不毛之地。
远山那方,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可以想象,哪里有滚烫的岩浆,酝酿着意味不明的危险。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更不知何去何从。
我进这养魔阵是为什么?那蛇妖让我进来,我便只能进来。我想,活下去是我进入这里的目的,我不能死,不管这里潜伏着怎样的危机,我必须将之一一克服,活下去,熬过这几天,直到常问夏来将我带走。
一切思绪如是理顺,心也踏实起来。
对了,传音玉。无论如何,我也希望能联系上常问夏。可或许是因为我所在的养魔阵实在不可小觑,我身处阵中,向传音玉中输送一丝真元力,却如泥牛入海,没有获得一点反馈……看来传音玉在养魔阵中是无效的。我又开始翻找八卦镜,却苦寻无果。我不会记错,在失去意识之前,我还抱着八卦镜关注常问夏和镜妖的对峙,但之后……我不知道镜妖有没有将八卦镜带走,又或许八卦镜是丢落在了什么地方,尔后被常问夏拾回去。我自然希望是后者,起码这样,她能看见我还活着,看见我所看见的一切。在这种时刻,若我能成为她的眼睛,最起码,我这被深入虎穴也算是有了些微价值。
如今,我只能就地盘膝而坐,开始运行体内真元力。一个周天,两个周天,三个周天……我要尽快将自己的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并且打开一切感官,竭尽所能地让它们敏锐到足以察觉到甚至是百里以外的一切动静。
当真元力运转到第九个周天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在我的正下方,深深的土地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滋生,以极为迅猛地速度朝我的方向靠拢。我连忙收功,一跃而起浮于半空,紧盯方才盘坐的土地,不过片刻,一根赤红带刺又极似植物根须的东西破土而出,直冲我的面门而来。我飞速闪避,紧接着,更多的树根随之破土袭来。
什么古怪玩意儿!它们仿佛是嗅到了血腥味道的猎狗,争先恐后,紧追不放,并且聚集起越来越庞大的狩猎群体。面对愈发密集的红色根须,躲避自然不是长久之计。我祭出三晶剑,聚水成冰,幻化成六把巨大的镰刀,挥舞着斩断那些前赴后继的红色根须。只是情况似乎有点儿脱离常理,在我的镰刀与根须碰撞之后,两者竟来了个同归于尽,镰刀斩断了根须,根须撞碎了镰刀。而被镰刀斩出来的断面,本应被极寒的力量冻住不能继续生长,却出乎意料地在下一刻吸收了表面本不该融化的冰层,继而生长出更粗壮的新根。
我一时不明就里,只有继续奋力斩杀那些仿若有意识有智慧的根须,但这一行动似乎是激发了它们的斗志,很快地,地表已是盘踞了上百条根须,且较先前凶悍了十倍不止。我有些吃不住,即使是几乎拿出了所有看家本领,但是它们在被短暂的破坏后,又会得到新生,而实力,也是更上一层。
应该是过了很久很久,我几乎耗尽了身上的真元力,一瓶接一瓶地不停吞药补充能量,但依旧无法阻止它们变强大的速度。
它们铺天盖地,魔爪一般从各个方向向我袭击,我措手不及,终是被缚住了全身,拖入地底……
这里幽深而干燥,是地底,却并非黑暗无光。方才绑我下来的根须散发着黯淡的红色光芒。我不看见它们的本体在何处,目之所及,只有纵横的根须,比猛汉的腰身更粗,错综复杂地交织成庞大根系的一部分,诡异非常。我的手脚依旧被束缚,很紧很紧,根须上尖锐的刺生生扎进皮肉里,血液流淌成红色的溪流。慢慢地,根须吸收了我的血液,呈现出更耀眼的猩红。不止是疼痛,还有生命力流失的疲乏感觉,我开始虚弱,不管怎样平心静气地运转真元力以维持我肉体的坚韧,这些能量都会被根须所吸取,造成更大的消耗。
或许眼下我最该做的,是逃脱根须的束缚,即使这只能拖得片刻的自由,但也好过现在这般没有喘息的时机。我催动紧紧跟在我身边的三晶剑,引水成数十把利刃,切断缠住我的根须,并一路开辟出一个让根须无法近身的空间。于此同时,我迅速从储物簪中取出一块玄铁,运转金系功法,将玄铁化作盔甲,用以护住身体,不被根须上的尖刺划伤。
很快地,那几十把利刃便在与根须连番地碰撞中散成了水花,仿佛被吸干了我之前赋予的真元力,无法再催动分毫,而我,只能趁这空隙,握住三晶剑开辟新的道路。
我一路披荆斩棘,能量消耗巨大,再加上地底泥土的阻碍,几乎举步艰难。那些根须还不知疲倦地缠上来,我只能选择不怕死地往它们最是密集的地方跑,或许那密集的尽头会有本体,即使可怕,却是一切的根源。大不了就是拼上这条性命,反正有镜妖的保证,死不掉的不是么?
渐渐地,三晶剑肃杀的灵力开辟出的道路上,除了散发着红光的根须,又显露出些许不似泥土的东西,近了看,才发现是干尸,一具一具许多许多。皮包骨的尸体呈现出乌黑的颜色,我偷着间隙仔细瞧了几眼,才发现不止是人形的,更是有其它的模样,似妖物一般的模样。他们无一不是手脚被缚,我似乎能想象他们该是怎样如我方才一般,被吸取了身体中的血液和水分,继而是全部的灵力与生命。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若没有挣扎出逃,我是不是会像他们一般变成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我可不想让常问夏看见我的时候是一脸见鬼的表情,要是被吸成这么干巴巴的,就算活下来怕也很难恢复原本的修为和面貌了吧!
我继续一边躲闪根须的袭击,一边开辟前路。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景色终于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横向的粗壮根须,而是笔直朝上的木质圆弧。我想这是一棵巨树,有火红的躯干,灼热得不可思议。高温会使我的玄铁盔甲更是滚烫,幸而身上穿着常问夏送的那身能够调节体温的裙衫,才免于被烤成肉干。我还是决议沿着这树干一直向上到陆地上去,在这分分钟会被捆起来吸干成渣的地下决计是死路一条。
我不会让那蛇妖有机会拿虚弱得不成人形的我去震惊常问夏,好歹也挨过这几天,然后完完整整地见到她,和她并肩作战,而不是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