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
初秋。
蒿草微黄。
河水清冷。
一排大榆树如同护卫般矗立在河岸。这都是月牙河村里的老树了,枝干粗壮,弯曲而有力、坚韧而倔犟,一个成年人都抱不过来。树皮厚而皴裂,像极了饱经岁月沧桑的老人。主躯干开枝散叶,形成巨大的树冠。大到什么程序呢,用遮天蔽日来形容多少是有些夸张,但七八个淘小子爬上去藏躲起来,任凭眼神再怎么好使的人,站在树上都很难把他们一一找出来。
大榆树不仅仅是鸟雀的家园,也是月牙河村里孩子们的乐园。
美丽的月牙河畔,大榆树的阴凉下,此时正端坐着一个瘦小的男孩儿,乐园没有让他乐起来,显得孤独而落寞。
男孩儿面容白皙,颧骨较高,眼睛不大但却很有神,嘴唇饱满却咬在齿间,额头上横列着几道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皱纹,那是眉头紧锁的缘故吧。
小男孩儿穿着一件白里泛黄的短袖,明显是大人旧衣服改的。身旁,团放着一件外罩儿,露出的袖筒在肘弯部有一块补丁,很扎眼。
偶尔有一两片绿中泛黄的落叶顺水漂来,小男孩儿随手扔过石头,石子“扑通——扑通——”掉进了月牙河,激起朵朵的水花儿,他却没有一次打得准。落叶“游”向远方,就像这流逝的时光,拦不住的……
“忽”的一下,男孩儿几乎是一跃而起,捡起一块碗口大的石头,狠狠地砸进河里。由于力量有限,投掷得并不远,像一枚小小的炸弹落在水中,激起的水花溅了男孩儿一脸。
“钱啊钱,怎么才能整着钱啊?”
男孩儿竟然发出这样一声呐喊。随后,抹了抹脸,满脸河水中估计还夹杂着泪水。
想钱想疯了?小小年纪,竟然——穷怕了!
…………
盼望已久的秋季开学终于到来了。寂静的月牙河小学校又热闹起来了,包括整个月牙河村都“沸腾”了——
“太阳照屁股了!还不赶紧爬起来?”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看你要是迟到的话,老师收拾不死你!”
“你把饭碗吃干净喽!急啥?学校还能丢了啊?”
“书包——书包!不带书包你念个屁书啊?”
“放学赶紧回来,还得给毛驴子割草呢!别一天天的抓不着影儿!”
……
用“盼望已久”这个词儿还算准确,孩子们淘够了,家长们烦透了。因为疯狂了一个暑假了,学生们确实想念学校的生活了,确实想念同班的小伙伴了。所以,越是临近九月,孩子们越是心急。当然,这里面还要即将升入一年级的新同学,有着满满的好奇和激动。
当然,这些孩子们大都是“三天乐”,有的甚至是三分钟热血后又怀念“散养”似的神仙假期了。
袁野,虽然升入了一年级,可是他连三分钟的热血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新奇的感觉了,因为他已经在爸爸袁振富“强制”下,带带拉拉在学校混了两年了,如今终于成为一名正式的一年级新生,由“旁听”和“编外”荣升为正儿八经的学生。可以说,他是月牙河小学校的“老油条”了。
正因为如此,袁野才没有兴奋劲儿,更懒得参加学校的集体劳动,便跑去了月牙河边儿躲心静儿。“为赋新词强说愁”,感慨家境的穷苦,绞尽脑汁想过上好日子,于是,便“却道天凉好个秋”。
…………
跨入新千年,进入新世纪,红楼市哈达乡月牙河村并没有像之前人们想像的那样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过上袁野期待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那种生活,也没有像爸爸袁振富说的那样“连饺子都能吃腻喽”……袁野曾不止一次地问爸爸,袁振富支支吾吾不好解释,倒是妈妈安其其格回答得干脆:好日子哪有那么容易来?睡一觉儿醒来就不愁吃不愁穿、要啥有啥了?那简直就是做梦!人啊,得自己干活儿挣钱,垄沟儿里刨食,一步一个脚印儿……
然而,袁野的梦还在做着,核心只有一个:怎样赚到钱,怎样才能一夜暴富!
小小孩童,承受了不该承受之重。
伟大的、具有历史意义的2000年,袁野是稀里糊涂度过的。所以,在2001年初,他就下决心要在挣钱上动些心思。结果,因为贪玩儿混“丢”了多半年的时光,等到九月份一开学,涉及到和姐姐袁月亮交学杂费、书本费等等,爹妈发愁了,挣钱大计又被袁野提到了重要日程。所以,他才郁闷了,才逃避劳动跑到月牙河边儿去发呆发愁了,脑袋削个尖儿想赚钱……
…………
与寂寥的月牙河畔相比,此时的月牙河小学校园里却是人声鼎沸、尘土飞扬,就差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了。
乡村的孩子,放了暑假几乎是不会踏进校园半步的。仿佛逃出了牢笼的野马,绝对不可能再去吃回头草的。
聪明的脑袋不长毛,热闹的马路不长草。乡村学校的操场也是如此,热闹时寸草不生,一旦没有了喧嚣热闹和践踏,校园里的蒿草开始肆无忌惮地疯长。加上雨水丰沛,一夏天就是半尺多高,特别旺盛的蒿子,长到一两尺那都不奇怪。
所以,乡村学校每年秋季开学分完班级后的“第一课”,往往是从拔蒿铲草开始的。
早在上午时,各班级分好座位后,班主任就开始传达校长一年一度的工作部署,提出要求:全体同学,下午带工具参加劳动,大扫除,重点是铲草和薅蒿子。工具主要是铁锹,不许带镰刀,太危险,碰着别人或刮着自己,那就麻烦了……
袁野边听边撇嘴,一脸的不情愿。
回家的路上,胖乎乎的苏合和袁野搂脖抱腰地走,庆幸两人能分到了一桌。
…………
中午吃饭前,袁月亮就找了一把铁锹并且藏好,准备下午去学校时直接带上。
袁野看到端上来的菜,又噤起了鼻子。
“咋地?嫌伙食不好啊?”袁月亮可不惯着弟弟,开口道。
“顿顿黄瓜凉菜,炖点儿菜不行啊?一点油腥儿都没有。”袁野嘟囔着。
“唉,有些人啊就是托生差啦,要是托生到孔雀屏草原的牧民家里,顿顿都有手把肉啊。可惜,吃不着,馋掉大牙……”月亮嘲笑道。
袁野:胡说!狮子哥是托生到了那里,最后不还是被送给了咱们这儿?你懂几个问题,哼——
其其格立起了眼睛,愤怒地举起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