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格举着筷子大声喝道:你这孩崽子,“哼”个屁!
一看事儿不好,袁野赶紧陪着笑脸,说:妈,我没有“哼”。我自己拿筷子就行,不用您给我递……
说着,袁野伸手接过妈妈举起的筷子。
其其格并没有真的想打袁野,只是气还没撒出来呢,便狠狠地说:再瞎说我就打烂你的嘴!
袁振富:阿尔斯楞要是听着你这样胡说八道,还不抽你大嘴巴子啊?
袁野满不在乎地说:狮子哥对我可好了,他才不会揍我呢。
其其格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你就是个狗腿子,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边儿。还腆脸说阿尔斯楞是亲爸妈送人的,胡说八道……
“你们别瞒我,咱们村谁不知道?狮子哥根本就不是包牧仁大伯和乌兰图雅大娘亲生的……”
“啪——”其其格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袁振富瞅着其其格,说:你这是干啥嘛?好好吃饭呢,发什么脾气?有话好好说呗。
其其格:你还怪我发脾气,你没听塔拉这孩崽子说啥呢吗?这要是传到老包家人的耳朵里,让人家怎么想咱们?有人养没人教育的玩意儿!
袁振富不言语了。
袁野却反驳道:村里好多人都这么说呢,你咋不找人家算账去啊?就知道管我……
“我找——我找得出吗?人家扯老婆舌你就跟着扯老婆舌啊?小小年纪不学好!以后我再听到你这么说——我——我就告诉阿尔斯楞,让他再也不带着你玩儿了。小没良心的,天天追着人屁股后,背地里还嚼人家的坏话……”
袁野吐了吐舌头,这回彻底蔫巴了。月亮扮着鬼脸气弟弟,被其其格发现了,说:
“萨仁,你当姐姐的要有姐姐的样儿啊。”
…………
其其格的娘家姓“安”,是月牙河村纯正的蒙古族,与袁振富结婚属于蒙汉联姻。于是,家里便有了条民族团结的“原则”:两个孩子的起名最讲民主,不但有汉族名字还有蒙古族名字。比如袁月亮的蒙古族名字叫“萨仁”,翻译过来也是月亮的意思;袁野叫“塔拉”,汉语的意思还是“原野”。当然,这两个蒙古族名字基本上是其其格的专署了——别人都不这么叫。
阿尔斯楞,比袁月亮大一岁,两人却是同班同学。阿尔斯楞是蒙古语“狮子”的意思,这也是袁野喊他“狮子哥”的原因。说起这只小“狮子”,倒有些苦楚。
狮子原本是属于草原的,阿尔斯楞同样如此。他出生在美丽的孔雀屏草原,生身父母名叫鲍青山和于秀兰。那一年,草原遭遇特大“白灾”,鲍家因牧草准备不足,整群羊几乎全都冻死、饿死了。鲍家陷入困境,于秀兰因此大病一场,无法照顾刚出生不久的阿尔斯楞。
鲍青山的妹妹——鲍乌兰图雅,嫁到月牙河村包牧仁为妻,生了女儿阿茹娜后因意外再不能生育了,便把阿尔斯楞带到自己身边照顾,为哥嫂分忧。
由于鲍青山已经有了鲍锁柱、鲍锁链两个儿子,乌兰图雅就力排众议,收养了亲侄子阿尔斯楞。就这样,鲍家将阿尔斯楞过继给了包家,此事儿月牙河村的老人们都知道,至于阿尔斯楞自己听没听到些风言风语,那就不好说了。反正,他亲热地叫包牧仁为爸爸、叫乌兰图雅为妈妈……
…………
袁月亮突然放下饭碗,问:袁野,学校下午劳动你带啥工具?
“有人都给我准备好了。”袁野笑嘻嘻地回答。
月亮有些惊讶,顺着窗户看了一眼自己藏锹的地方,说:咱家可就一把铁锹,我得带着呢,你可别打它的主意。
袁野:放心吧,苏合都跟我说好了,下午他帮我带一把,你懂几个问题——我才不稀罕咱家那破锹呢,锹把儿都劈了,磨手。
“破锹?破锹你家才趁一个啊?小孩崽子说话别那么狂!”
“妈,看你说的。等我挣着大钱,我给你买一汽车铁锹回来。”
“你是想让我天天挖树坑儿累死得了,是吧?”其其格“噗嗤”笑出声来,说,“先别说你挣不挣得着大钱,就说你给我买一车铁锹干啥?我再往出卖啊?”
月亮瞪了袁野一眼,说:就是,说话都不走脑子。一天天的,钻钱眼儿里得了。还苏合给你拿铁锹,人家是村书记的儿子,听你摆弄啊?
“嘿嘿,可他就听我的呢?你管得着吗?干气猴儿!”
“妈,你看看他啊?”
其其格不语,袁振富开口道:
“吃饭,别说些没用的了!对了,其其格,晚上炖豆角吧。”
其其格:行。咱事先说好喽啊,家里荤油坛子可见底儿啦。要不是前段时间刘萍嫂子给买的几斤肥肉?点儿油,咱们家的油早就断顿了……
袁振富看了看窗外,说:铃铃开学了,孟大哥一家又忙上了。
月亮:妈,我都想铃铃了……
袁野撇着嘴说:刚走几天啊,你就想?实在想的话,你就搬市里老孟家住得了!把你过继——
“妈,你瞅他,说啥呢?”月亮急眼了,举起筷子要打袁野。
“萨仁,听妈的,不和塔拉这孩崽子一般见识,满嘴胡吣!咱就当臭狗屎臭着他——”
袁振富皱起眉头,说:吃饭呢,都少说两句吧!
月亮委屈地说:你们——就惯着他吧……
…………
苏合确实有些胖,而且胖得很不合时宜。当时,人们对“大胖小子”的渴望,不仅仅是传宗接代的事儿,更重要的是体现家庭生活的富足,吃香的喝甜的,顿顿有油水儿。所以,年画中以胖娃娃为主题的卖得最火,特别是胖娃娃在荷花丛中抱着大鲤鱼的年画,几乎新结婚的人家炕头儿墙上都会贴上一张,寓意能生个“大胖小子”,而且要“连年有余”。
有些婴儿是白白胖胖的,可一旦戒了母乳开始吃饭了,就逐渐消瘦下来。当然,自家人当然明白是因为伙食不好,外人都会很有情商地说上一句“小孩子贪长,这是往高了拔呢”,彼此都留份面子。
所以,像苏合这样长到七八岁了还挺胖,这在当时的乡村里是不多见的。
为此,个别人有些微词:看来,村书记家,吃得就是好啊,不服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