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棠狠狠一怔,赶紧抹干净脸上眼泪,问他,“上头准备把你派到哪里做官?”
“扬州。”
栗棠自是有听说过扬州这个地方的,这里从古至今盛产美女,且十分富饶繁华,“扬州……是个好地方。”
栗咏安抚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栗棠点头,她不放心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让他再重新考上一回,“哥哥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下月初。”栗咏说,“我今日准备回家一趟,收拾点东西。”
栗棠用力点头,“应该的,哥哥去吧。”
栗府门口,栗咏站在这里,同只隔了一条街的镇国公府大门看去。
相较于栗府大门的普通,镇国公府门口却有着两个巨大的石狮子,且还有众多的侍卫把守……
从这里放眼望去,十里内,都不见有如此辉煌的人家。
镇国公共有六子,他父亲栗长松排行第五,且还是庶出,镇国公里所有的人都以为他父亲分府别住,是自觉袭爵无望,继承家产无望,当他父亲是多么有自知之明,实则,他父亲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看他们兄弟相争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些年镇国公府内,为了那点权势,那点家产,五子自相残杀,斗得家宅不宁,如今,栗咏的二伯父、四伯父,六叔,死的死残的残,只剩下他大伯和三伯,而他大伯如今已经承袭了爵位,三伯则手握掌家大权,看似平衡,实则仍然还在斗个不停……
如今,他大伯一心想让栗娉婷成为太子妃,就是为了能压他三伯一头,而他三伯也不甘示弱,他的长子栗荣正在与郡主沈婉相看!
而他父亲则也没闲着,一边结交权臣,一边尽全力督促他的学业,就是为了能借他讨得他祖父欢心。
可如今,他却亲手毁了他父亲这做了许多年的美梦。
他才一脚踏进府中,栗长松就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朝他喝道:“你还知道回来!”
栗咏将视线淡漠移开,往前走着,“派遣文书今日下来,我不日将赶赴扬州走马上任,今日我回来就是为了收拾东西……”
“混账东西!”栗长松大步走上来,狠狠一巴掌扇他脸上,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已经见过谢大人了,既然你见过想必应该知道,如今上头已经有了新政策,凡此次参加殿试获得二甲和三甲名次的考生,都将还会有一次选拔的机会!
选拔通过的这批人将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只要到期后再考能通过的话便能继续留在翰林院内,凭借你的能力……你根本不可能通不过这两次的选拔!你如今妄图去扬州走马上任打算置我于何地?”
栗咏吐了口血水,擦嘴后看向栗长松说,“我觉得任庶吉士丢脸,便想去扬州走马上任,有问题吗?”
栗长松猩红着眼眸瞪着他,“又不是让你一直任庶吉士,只要你到期后再考,通过了你便跟其他人一样,且,你在翰林院任职的话,以后出来便可以直接任尚书一职,这不比你去扬州做那地方官强?你到底懂不懂得取舍!”
“可是,人各有志!在我看来,去扬州做地方官,却比去翰林院任职强百倍!”
“你!”栗长松高抬起手来,“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当初之所以只给我考个区区三甲,分明就是故意的!”
栗咏看着他,死死的看着他,“是!”
“你说什么?!”栗长松猜测归猜测,然而真当栗咏亲口说出来,他还是不免震怒,他瞬间怒发冲冠,“你再说一遍!”
栗咏毫不怯懦,他冷冷看着栗长松,“我是故意考的三甲,什么状不状元的……我才不屑做!”
栗长松气急了,“逆子!你给我跪下!”
栗咏没有跪,栗长松便一脚踹上来,他闷吭一声跪在地上。
继而,栗长松伸手,“给我拿家法来!”
管家拿了鞭子上来,栗长松一鞭又一鞭打在栗咏的背上,整整打了三十鞭,打的他趴倒在地上,可他愣是一声不吭。
“砰!”鞭子给栗长松丢在地上,他手指着栗咏说,“这翰林院你不想进也得进!”
栗咏仰头笑着,嘴角淌出血来,“父亲若想让我进,唯有我死了!”
栗长松怒不可遏,手指着他不停颤抖,“你个逆子!逆子!”
栗咏说,“父亲现在知道恨了?当初,母亲不想纳那陈氏为妾,你偏要,你既然执意让她入了府,为何不管好她?
我母亲那时怀了身子,情绪极其敏感,根本受不得半点刺激,她却日日故意找上门去刺激,她招惹的我母亲开始动了寻死的念头,那时,我明明都发现了不对劲的,我明明都去找过你了,我告诉你我母亲病了,我想让你能去救救她,可你满不在乎!后来我母亲跳河淹死了,死的时候一尸两命!
再后来,那陈氏又开始欺负我妹妹,我唯一的妹妹,可你还是满不在乎!害得我亲手把她从我身边送出,害得她为活命只身入宫整整十载不得与我再见面!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想,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报复你们,包括你这个罪魁祸首!”
栗长松又哪里能想到当初栗咏母亲的死竟是陈氏所为!
从来,他在乎的只有利益,唯有利益,娶他母亲,以及纳陈氏为妾,都是为了利益,甚至在他看来,所有的亲情、友情、夫妻情谊,都是排在利益后面的。
可以说,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在他心里都不可能超越得了他对权势的渴望,所以,当初他对栗咏母亲的死和陈氏对栗棠的欺负都很不屑,他们随便怎样都好,只要碍不着他的利益!
可如今,他眼看栗咏将他恨之入骨,他不由脚底生寒,“栗咏!我看你真是疯了!”
栗咏不咸不淡,“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我的父亲!”
他口口声声唤栗长松父亲,却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嘲讽,他分明是在用这两个字来羞辱他这个做父亲的……
栗长松气急了,他红着眼,想狠狠的踹在栗咏的身上,可他到底没能下的去脚!
他这一生一直都在追逐利益,所有人都是他的垫脚石,包括他的妻子、妾室,儿子!
他早就看出来,栗咏天资聪慧,是块考科举的料,那些年,栗家所有的小辈们都在默默等着长大以后借助镇国公的功勋荫个官来做,所以他便故意另辟蹊径,将栗咏送去考科举……
当初栗家人有人对他此举很是不屑,觉得栗咏能考个举子,都是抬举他了,也有人觉得他这做父亲的识趣,想着他肯定是觉得到时候栗咏就算能借镇国公之势荫个官来做,也只可能是个小官,所以他便只能靠自己努力了。
那时,上京城里也多的是人向看栗咏的笑话,可他却一步步,从童生,考上秀才,再到举子,到会元。
栗长松知道,虽然这些年来他父亲对他们一家始终是不管不顾的状态,但却因为栗咏的关系,一直有在暗中留意他们,所以,他便一心希望栗咏能考个状元来讨得他父亲的欢心!也一直觉得凭栗咏的能力,势必能轻易考取状元!
他这个儿子从小便极为聪明,他跟夫子从来不管教栗咏什么,栗咏总能一遍就会,这样的孩子,怎能让他不喜欢呢!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儿子啊!这些年,他除了栗咏,从来就不会将他的任何一个孩子放在眼里,包括,栗棠,栗妙玲,以及他的另外两个孩子。
他对栗咏可谓倾注了全部心血,他将栗咏自小带在身边,栗咏所有的学问,教养,都全凭他这个做父亲的教导和督促!他悉心教导了栗咏整整二十载!
他又并非草木,且栗咏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如何还能无情?
更何况,他就算当真草木,二十载时间水滴亦能石穿!
如意院门口,栗咏刚要踏进去,就被一人撞了个满怀!
他闷吭了声后退那刻,看见怀中的裴书芸眼睛湿漉漉的望着他,“栗,栗公子……”
他张嘴想说什么,脑子却一阵眩晕,直直朝怀中人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