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仿佛咖啡里的冰糖一样,在浓稠而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被勺子狠狠地搅拌着。虽然反胃着,但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吐出来的了。记忆也在这痛苦的历程之中,渐渐断片。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该做什么?
如此基本的问题,我却已无法回答。
我向前伸出手,尝试着抓住什么。仿佛回应我一样,虽然看不清前方,但有一种手被握住的感觉。是谁将我握住?我已经没有办法去想。只要能够离开这里,无论是什么——
“唔……”
头脑昏昏沉沉的,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不清,但总算,我是逃出了那片黑海。回想起来,刚才我到底是怎么进入到那片地方的呢,自己已经不太记得了。
那么,这里又是哪里呢?我勉强地盯着眼前的事物,才发现那是一片纯白的天花板。而与此同时,一直失去的重力感也回到了我的身体,我能够感受到自己现在正平躺着。感受到自己的处境,之前失去的记忆一瞬间涌了回来。我在之前,应该是在进行着决斗,然后输给了那个家伙,就这样昏了过去了吗……那么,我在的这个地方,是……医院?我在输了之后被救了出来,然后被送到了医院吗?
“你醒啦!?”我醒来的动静没有作隐藏,我很快便听到了一个女声。手上被握住的感觉消失,而在我的视野范围中,她出现了。
我还没有丢失掉关于她的记忆,或者说我的记忆应该已经完全恢复了。“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她的脸上有些晶莹的痕迹,眼眶也有些泛红,但她的神情却十分安稳,仿佛那些痕迹都只是自己的错觉。“没事就好,你终于醒了。”
“情况怎样了?”这样说着,我尝试着起身。
“‘世外桃源’基本都被击败了,现在基本看不到他们的踪迹了。”她平静地说着,眼眸却又泛起水光。“之前的那次攻击,看来是他们的拼死一搏。”
“那可真是太糟了。……”
我尝试着起身,但却发现身体使不上力气,或者说,是身体没有听自己的使唤。“隼……”看到我的样子,她轻轻阻止了我。“好好躺着吧,你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
听到她的建议,我也只好放弃了挣扎,乖乖躺在床上。“我的伤……是什么情况?医生有没有说要多久?”
“……”没想到,她只是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看到她的那神情,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就算她不说话,那表情也已经给出了答案。但是,我需要确认。“到底是怎样,世玲奈?”
“可能是……”世玲奈吞吞吐吐地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终身……摊涣……”
“什么?”我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到她说的话。“……我做好准备了,不用担心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医生说,你有很大的概率……会落下终生瘫痪。像以前那样,在前线和‘念力决斗者’是不可能的了。”
……
……
啊?
“……这个也没有办法隐瞒,你现在也应该能——”
“啊——!”
不能战斗,和死了有什么差别!为什么,我没有直接死掉!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她握住我的肩膀,在喊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到了。能够听到的,只有内心的不甘和咆哮。
—
“你怎么看这份报告?”办公室内,围着鲜红围巾的赤马零儿手一挥,将悬浮着的文档推到了西野陆的面前。
应零儿的要求,“3A”记下了拜隆·阿克雷德的口供,并在整理后传了一份过来。在陆阅读着文档的时候,零儿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的脸,观察他的反应。陆的神情一开始还比较淡定,但往下看着,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moment的意志’……”
“虽然现有的科技还没有办法证明,但是身为从未来回到这里的人,你应该也对这个‘moment的意志’有了解吧?”见陆将文档放在了一边,零儿开始了话题。
“的确,moment自身也有着我们无法控制的意志,虽然没有实在的存在,但它们就仿佛存在的生命一样。”陆点点头,说着自己的看法。“这是就算在未来,也尚未完全知晓的事情。我们只知道它的存在,但不知道它的具体存在方式。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建立起来的大型moment们,都有着一份共同的意志。”
他闭上了眼,回忆起了往昔。“在某种可能存在的未来,这份意志认为人类自身会对地球造成威胁,因此决定了将人类毁灭……得出这个结论后,全世界的moment纷纷开始了行动。但是,在那个未来,是在距今数百年之后,moment才因为人类的思想而产生了强烈的意志。迪韦恩却认为,moment现在就已经存在这份强烈的意志了吗?”
“不同的世界,事件发生的时间有先后差别是很正常的。”零儿回答了陆的疑惑。“重要的是,世界的法则不会变动。既然在某个世界中,moment能够产生自我意志,那就说明了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可能在这个世界,moment提早产生了自我意识也说不定。而这个世界里面,它也作出了不同的选择。”
“不同的选择?”
零儿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台遥控器,随手一按,投影便在两人的面前展开。在投影出来的视频中,是一片漆黑的天空,以那为背景,有着数个飞行物。其中的一个,被嵌在了巨大的浮空城堡的外墙上;另外一个,是一台纯白的d轮,在它的下面有着一片悬浮着的玻璃状平台,支撑着它;还有一台赤红的d轮,靠着从车轮投影出来的巨大红翼在空中停顿着。
看到零儿放出的画面,陆咬紧了牙。他记得这个场景,那是在数年之前,“弧线摇篮”事件的末尾。在那件事件中,他的挚友,他的信仰,“域”,输给了凭依于榊游吾的存在,变作了这幅惨状。
〖榊游吾……不,现在的你,到底是谁?〗
〖它是负责维持这个世界线稳定的存在,可以说是“这个世界自身的意志”。不是单单地由一个部分组成,而是由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线”自身组成。我说得对吗?〗
〖没有错的部分,但有没有说出来的部分。是你的知识尚未踏及这个领域,还是你不愿在游星面前说出?〗
〖那么,为什么是榊游吾你——〗
〖——因为榊游吾曾经坠入过“旧moment”。进入过moment的他,成为了这份“意志”的代言者。〗
〖同样,没有错,也没有全对。〗
随着录像的播放,当年的那场景,也在陆的脑海中重现着。虽然时间已将伤痛抚平,却没有办法彻底将其抹除,让陆只感到难受。但听到录像里的话,他也明白了零儿的意图。
果不其然,零儿停止了播放,开始了提问。“真的,只是‘moment的意志’吗?moment的意志,可以成为‘世界自身的意志’吗?成为这份意志的代言者,需要进入moment吗?”
“目前的话,我是这样认为的。”陆不像零儿一样,可以事先思考出一个结论,再来谈话,只能在这段交谈的时间内进行思考。“在世界遍布moment的现在,moment自身的意志,也可以认为是‘这个世界的意志’——我觉得,这个‘没有错’,并不等于全对,只是在某种程度上符合事实。‘相当于这个世界的意志’,也可以简单认为是‘这个世界自身的意志’。”
“你是认为,不能直接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这些话吗。”零儿面容未有变动,并未对陆的看法表示惊讶或是不认同。
“至于成为代言者这种事情,我觉得是这种原因——moment自身也许无法直接影响人类,或者对其的影响微乎其微。只有通过与moment直接接触,才能从moment中获得这份力量,也就是‘成为代言者’这种事。但是,本身进入moment的这种行为,就已经与死无异,只有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进入过moment却依旧存活,才能获得这种力量吧。”
说着,陆也想了起来,当初的“域”,正是在那个未来中,选择了与负向旋转的moment对撞,自身也进入了moment中。而它并没有死去,而是在这moment中获得了再生的「灵摆」之力,自己和其他伙伴才得以再次得生。
所以说,“域”自身其实也是moment的代言者……对,祂说过,在那彩虹色的光芒中,祂看到了新的可能性——「彩虹的世界」,这也是由moment给予的可能性吗?
“而按照迪韦恩所说,moment已经在影响着我们的生活。”零儿提出了陆和迪韦恩的看法之间的差异。“如果按照你说的,moment对人类的影响微乎其微,那么应该达不到对整个社会造成着影响的程度。”
“也许他是担心,这种影响会渐渐变大吧。”陆回答。“说实话,我也不确定moment对人类自身到底会造成什么影响——”说着,他瞥了一眼零儿,没有继续说下去。
零儿现在的眼神,让陆感到恐惧。他本来打算说“除了进入‘moment’以外”,但他总有种预感,如果他这样说了,也许零儿会选择挑选敢死队,一个个地进入moment来进行实验。他相信,零儿是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在他还没有想到这种计划之前,还是不要提醒他为妙。
“是吗。”一如既往,陆的话并没让零儿的神情有多大起伏,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想范围之内。
“那么,你是怎么看的?”就算不说,陆也知道,零儿打算说出自己的看法了。一直以来,都是先由陆说出自己的看法,然后零儿再说出自己的看法,而二者之间的差异,一直都被证明为是零儿的为正解。他似乎十分享受,这种驳倒陆的感觉。
“除了这份力量——「兽」的真实身份,我的看法和你一致。”零儿难得地,没有在陆的看法里面挑刺。“我认为,「兽」并不是moment的意志,或者说……不只是。”
“你的意思是?”听到零儿的话,陆也感觉到了一层模糊的障壁,那仿佛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样,隔着这层窗户纸,他们看到的是“moment的意志”,但想要戳破这层纸,看清「兽」的真面目,他却是无能为力。
“我也还没有想到。”罕见地,零儿也表示了不解。这并非他为了想了解陆的看法,而提出的疑问,而是就连他自己,都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但我可以肯定的是,‘moment的意志’,肯定不是最终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