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个高岗,远处是山间的洼地。河水在山岗下边汇聚成宽阔的河流,向南流去。一间用油毡搭成的客店,出现在道路北边,“酒饭”的幌子在店前高高的木杆上随风飘扬。
刘景仁觉得自己的肚皮紧紧的贴在脊椎上,两腿也有一些发虚,一种强烈的饥饿感传来,“到前面店里打个尖,休息一下。”人群一声欢呼,脚下的石板路似乎都平坦起来,马蹄的“得、得”声更加轻快而急促,两边的山崖以及山脚下的积雪都明亮温暖起来。
客店是夯土垒起来的,上面铺的油毡,用宽宽的木板牢牢的钉在房顶上。沿着屋檐向南用深绿色的防水油布搭出了一个宽阔的帐篷,帐篷下摆着几张饭桌,几个客人正在桌前用饭。帐篷前当路停着五辆马车,车上放着贴着封条的箱笼,十几个护卫和车夫蹲在车前,手里拿着黑馒头,抱着老大的海碗,正吃得满头大汗。
刘景仁招呼两辆大车靠着帐篷停放,几个工匠的独轮车也倒放在车旁,大人小孩儿,或蹲或坐,挤在大车旁。
“各色馒头、哨子面、正宗的汾酒。客官请了——”年轻的小二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用一种唱歌般悠长的调子招呼着。
“红枣小米汤、谷面馍,尽量上。可有菜汤?”刘景仁问。
“有白菜豆腐杂烩菜,可行?”
“上吧!”
石头和店小二抬出一大木桶红枣米汤和一木桶杂烩菜,白胖的店家抱着一大簸箕黑馒头,又拿出一摞黑边陶碗放在外间的桌子上,人群“轰”的涌上来,拿馍的拿馍,舀汤的舀汤,又分别蹲到外边的地上、车旁吃了起来。
刘景仁舀了两碗菜汤,拿了4个馒头放在外间的桌子上。赵石头端着两碗米汤走过来。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朋友,何不过来拼一桌?”刘景仁抬头一看,正是在大同城外遇到的四川客商。
刘景仁看到对方的桌子上放着牛肉、汾酒,又叫了两个菜。
“这是威远镖局的海师傅。这是他的徒弟高奎。”刘静仁早就看见了这位高高的个子留着半白胡须头戴英雄巾的大汉,桌旁靠着一把比人还高的铁槊,应该有一身过硬的马上功夫,身旁是一个身穿皂色对襟短袍的精干年轻小伙,身后背着长弓,腿上横放着一把雁翎刀。
“刘景仁,本地刘家堡的,”刘景仁端起酒杯敬了三人一杯,然后坐下来吃饭。
“客官走大板升一线,路上可还太平?”刘景仁边吃边寒暄。
“自从满清攻占开原以后,土默特的蒙古人也蠢蠢欲动,对汉人客商加紧了盘查,边关大打没有,小打已经有好几十次了。”那四川客商说。
“关内也不太平,今年夏粮欠收,官家又加征了边饷,今年的日子不好过。”刘景仁说。
西天的太阳从云朵里钻出来,一道红光冲开了乌云的阴霾,帐篷里突然亮堂起来。
那店小二和店家跑到帐篷外,蹲在路边的人群也纷纷站了起来。
“娶亲的过来了。”“看新娘子。”“是赵家班的赵小娘。”“听说赵小娘色艺双绝,今天可要听一场。”那店家眉飞色舞,吆喝着,拿着一个条凳出去了。
一声嘹亮的唢呐声响起来。群鸟叽叽喳喳,有跳的、有蹦的、有舞的,美丽的凤凰在天空中翱翔,祥云在天空中围绕,和缓的韶乐欢欢快而有吉祥。嘹亮尖锐的凤鸣声,冠绝长空,是凤凰在回答·····《百鸟朝凤》欢快的音乐撩拨着人们的心灵。
刘景仁这一桌也停下了吃饭,海师傅拿起铁槊和徒弟出去了,“走,咱们也去望一眼。”那四川客商说。
走出帐篷看到当路放着一张条凳,上面放着十个铜板。一个矮壮的红脸汉子正鼓着腮帮闭着眼睛,吹着忘乎所以。
身后一个上穿粉色牡丹短褂,下着粉色短裙,面如傅粉口若樱桃,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像一汪清澈潭水的年轻小娘子,头上插着金镶玉的飞凤步摇,手里拿着丝巾,袅袅婷婷地站立着,头上戴的金步摇随着轻柔的微风,时不时的晃动。
“赵小娘,来一个!”“赵小娘,来一个。”人们鼓噪着、呐喊着,眼睛只是盯着赵小娘的俏脸。
那赵小娘并不搭话,只是安静的站着。
四川客商推开人群,走上前去,拿出一个银角子,在赵小娘面前晃了晃,放在条凳上。“只要是个有真本事的,后面还有更大的赏钱!”
赵小娘拿起银角子,把板凳挪到一边,从后面的推车上拿出一袭黑色长袍披在身上,又取出一顶黑色方顶长翅乌纱戴在头上,另有两个男子头戴黑色方形仆头,身披红色坎肩,绕着场子“铛铛铛”转了一圈,把人群赶得越往后靠了靠,然后身挎腰刀,分东西站好。
赵小娘两手虚挎腰带,耸个肩膀,迈开方步,向场地中间缓缓走来,来到场中背对人群,一对帽翅由慢到到快跳动起来,一直跳到一对帽翅同一个节奏上下飞快的摆动。
“好!”人群爆出一声喝彩。
然后一只帽翅由快到慢逐渐的停止,另一只帽翅依然飞快的旋转,一会儿两只帽翅,又倒转过来,一只停止,一只旋转。
人们“哗哗”的鼓起掌来。
帽翅逐渐的安静下来,人群中也停止了喧哗。
那赵小娘两肩微耸,双臂斜抬,手作莲花,转过身来,怒目圆睁,一声粗壮的爆喝从喉咙里吐将出来。
“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上,尊你声驸马爷你细听端祥……”声音如洪钟大鼓,气势若汹涌的奔雷,这正是蒲剧《铡美案》的经典选段。
小娘迈着方步,两指斜指,弱小的身躯里好像有无穷的气势,娇美的女性容颜轩眉怒目,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天地间安静的好像能听见绣花针落地的声音,人们望着赵小娘的俏脸,如痴如醉,好像要把她融化在心里一般。
演唱完毕,四川客商高叫了一声好。
那店家回过头来,手舞足蹈。“赵当家好才艺,再来一段好不好?”众人轰然叫好。
四川客商高举双手,连鼓几掌,“赵当家果然好功夫!我说话算话,下边再来一场。”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银颗子放到赵小娘的手里,顺便捏了捏那柔若无骨的小手。
那赵小娘后退一步,轻轻万福。
这时送亲的人群已经闹哄哄地围了过来,距离5辆大车越来越近,穿着棉袄的几个车夫早就凑到赵小娘跟前,十几个护卫也伸长脖子踮着脚尖观望,海师傅把长槊靠在马车上,一手摸着胡须,脸上有一些不耐烦,徒弟高奎原本少年心性,这个时候也是心猿意马。
那扮做王朝马汉的两个青年,一个换上白色宽檐帽,上面一个大大的“押”字,两手合抱,眼望前方;一个立地倒栽葱,连打了十几个跟头,人群轰的一声,挤到了马车旁边。
趁着空档,赵小娘放下乌纱,脱掉长袍,用白色丝巾在头上扎了一个结,两条丝巾侧垂在右耳边。从小车里取了一个椭圆形的枷带上,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来,“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婉转柔媚的小旦女腔方出口,人群爆喝了一声“好!”。
那苏三袅袅婷婷,边走边唱,一直走到海师傅师徒二人面前,“我心中只把爹娘恨,大不该将亲女图财卖入娼门。”兰花玉指虚指海师傅的额头。
海师傅满脸通红,双手抬起来,挡住了眼睛。
众人哈哈大笑。
“你说什么,恨爹娘不该将你卖入娼门,你说这话我听着心里头都不好受。”那扮做解差“崇伯”的年轻人边说边走到徒弟高奎面前。
变起俄顷——
那赵小娘双手从板枷中抽出,手中不知咋滴多了一把匕首,屈膝抬手,转瞬间在海师傅肚子胸膛连戳了几刀。
“崇伯”也拔刀抬手,一刀将徒弟高奎的脑袋劈落在地上,一腔颈血刷的喷了旁人一身,紧接着,“刷、刷、刷”连斫了三个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