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47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刚刚下过一场雪,雪花零零落落,时起时停,好像充满忧愁的女人,想哭,可又哭不出来,呜呜咽咽的,使人凭添忧愁,地上落住了雪,薄薄的一层,场部的围墙上,人家的屋顶上,树梢上白白的一层,好像披了纱,又像带了孝,远处清凉山只能看见一层淡淡的影子,雾蒙蒙一片。
院子里四座炼焦窑已经建成,并排排列在操作间前面,炼焦窑顶部的烟道有淡淡的黑烟冒出来,东边的两个炼焦窑上套着两个大大的白色布袋,那是收集尾煤气的压缩袋,两个大大的煤气袋鼓鼓的绷在煤气窑上,是整个炼焦窑看起来就像穿着花格衬衫的雪娃娃。炼焦窑北边就是堆放焦炭的场地,两堆已经炼好的焦炭堆成梯型方堆放在东墙边,两辆大车已经装好焦炭,正等着过完秤运走。
往西走过一个不大的场地,就是洗煤池了,池上架着洗煤的过板,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正穿着胶皮裤子将挑来的河水泼在堆着过板上的煤堆上。
刘景仁透过窗棂就能看到厂门口、堆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窑门缝里煤堆燃烧的红红的火焰。
炼好的焦炭分了类,一级焦炭是能够用来冶炼的焦炭,早已运到隔壁的炼铁厂了,数量也还是太少,顾不上冶炼厂使用,老徐已经催促了好几次,刘景仁暂时还没有办法解决。
余下的焦炭让金朝奉和杨俊弄去烧炉子取暖,没有烟气,热度还高,一个晚上清清爽爽的,把两个人高兴的不行,嚷嚷的人尽皆知,反而卖的比一级焦炭更快。
现在场院里除了1号窑刚出的两堆焦炭以外,竟然空荡荡的,只有段铁锤的儿子小毛和几个匠户的孩子在刚洗过的煤堆上玩的像泥猴一样。
最可笑的是金朝奉,拉了几千斤焦炭还不够,硬是讹了自己一车焦炭,还嚷嚷着“一百斤焦炭就要6百文,你咋不去抢呀,只有我这个傻子才来给你送钱,记着吧,你还差着我一车焦炭”,杨俊指着他笑“你就作吧,看你下一回还能不能抢到焦炭,这可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说自己还欠他一车焦炭,欠就欠吧,下一坑还给他就是了,谁让自己欠他一个人情喃。
他眼睛望着清凉山方向,在灰蒙蒙的山脚下,挂着积雪的树梢那里,4米多高——奥,两丈多高,他总是改不过口来——两丈多高的厂房清晰可见,那是木材场的铁作车间——他未来的秘密工厂。
他埋下头看了看自己设计的弹壳车床,下压抬升装置的杠杆得有多长,绞盘的高度多高才恰当?他挠了挠头,一如他在北京家里夜晚的电脑前。
“刘监辅,刘监辅······”
场院外忽然传来呼叫他的声音,他抬起头来,依稀看到杨小旗戴着他标志似的破毡帽,举着棉袄的袖子摇晃着呼唤。
他收好图纸,穿上红褐色棉袄,戴上棉盔,把棉盔的两个耳朵拉下来,一步一步向场院外走过去。
“老杨,啥事?”
“你家人来了,正在铁场你官廨外等着呐。”
“是谁?”
“你看,那不是来啦。”
来的是一行4人,走在前面的少年骑着马,带着尖头棉盔,身穿蓝灰色棉袍,远远的就挥着手,“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可不是二弟景礼是谁。
坐在马车副辕上,身穿红褐色碎花棉袄,下穿深褐色棉裙,头上围着围巾的女人,不是妻子是谁?
景仁快步走过去,望着弟弟和女人,笑了一下。
赶忙先给两个老邻居见了礼,“你好!青杨伯。你好!青槐叔。麻烦你们这么远把他俩送过来。”
“景仁,你也好啊。原本是到怀仁县城办事,顺便把景礼捎过来的,那里是专门跑一趟呀。”老邻居刘青阳吆喝住了前行的马车,从车辕上跳下来,笑着说。
妻子也从车辕上跳下来,走过来,站在他身后。
“走,先到同福酒楼用个饭,随后再回去,”刘景仁招呼道。
弟弟摆了摆手,说:“爹爹叫我们过来看看你就回去····”
“到这里就要听哥哥的,老杨,麻烦先去同福酒楼钱掌柜那儿定六个人的饭再加四个菜,就说是老规矩。”有人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回头对跟在身后的老杨说。
“好唻!”老杨招呼了一声,转身先向同福酒楼的方向走。
这时午饭刚刚过去,同福酒楼上的客人并不多,,景仁招呼几个人走上二楼,坐在临窗的位置上,把弟弟拉到身边,顺手把弟弟的手笼取下来,放在洗手架上,用毛巾给弟弟擦擦脸,又把毛巾递给妻子,妻子默默地擦擦手,把毛巾又放到洗衣架上。
“来,天气冷,先吃饭,青杨伯、青槐叔,老杨,要酒吗?”
“不啦,下午还要赶回去,怕误事。”
“行。那就吃好喝好!”
吃好饭,与老杨告了别,同青杨伯青槐叔相跟着走到铁场的大门口,刘景仁把给家里买的礼物绑在马鞍后面,把弟弟扶上马,一再叮咛着“要小心,要抓牢,”在弟弟的埋怨声中,看着弟弟和青杨伯他们渐渐远去,景奇五味杂陈,心中一股深深地眷恋缓缓升起。
他转过身,看了女人一眼,向冶铁场的值房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