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团山陡峭的山道,下面是一个倾斜的坡谷,坡谷上长满了高大的雪松和蓊郁的侧柏,低矮的是伸出枝条的槐树,树枝上长满了细小的绿叶,树下是只能经过两个人的窄窄的山道,山道上布满了凌乱的马蹄印。
布仁那海牵着马走在山道上,这条山道他非常熟悉,山道前面就是老虎口和破狐堡之间长长的倒塌的长城城墙,万历28年播州之役后,大明好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元气,边镇军费屡次拖欠,坍塌的城墙和倾頽的城堡也不再修复,和这段城墙一样,大同、陕西无数这样坍塌的城墙,成为蒙古鞑子打谷草的通道,也成为无数逃亡的汉民偷出口外的通道,每年他偷运皮货和咸冰走的也是这条小道。
跟在布仁纳海后面的是长长的队伍,一人双马,马上挂着两把雁翎刀,一柄西班牙鸟铳,皮甲、弹药和粮食绑在后面的伴马上,每个人都是头上戴着飘着两条狐尾的羊皮帽,身上穿着土默特人独有的翻毛皮袍,脚穿羊皮薄底快靴,腰里扎着宽宽的牛皮带,皮带上斜插着一把装饰华丽的短匕首,看装束就是标标准准的土默特武士,唯一特别的是羊皮帽中间那一颗红色的太阳徽章。
四叔刘青河走在最后,他摸了摸马背上的这把新鸟铳,对于他这个老弓手来说,这把鸟铳的使用并不复杂,他只是震惊于它超远的射程和连续的快速发射,480步,是普通鸟铳的6倍,装上弹匣可以连续发射5发,两分钟一个人就能够换好弹匣,有了这把鸟铳,还要刀干什么呢?即使蒙古骑兵再多也不可能冲到眼前,他只是叹息,这种鸟铳制造困难,只能配给两把——他和布仁那海。
“隐蔽!”前面传来低低的口令,刘青河把坐骑拉到大树后,又拍拍伴马的背,使伴马卧下来。前面是一段越来越陡的坡道,道上是长城倒塌的凌乱的青砖,坡道尽头可以看到长城残存的夯土梁和远处青蓝的天空,坡道两边的缓坡上,长满了高高低低芜杂的灌木,一队边军身穿棉甲、头戴阔檐帽、腰胯雁翎刀,正拨开灌木低矮的树枝,踩着凌乱不堪的砖石从东而来。
队伍静静的等了半个时辰,那些边军已经翻过了西边的山头,再也看不见了,骑队才飞快的走上缓坡穿过城墙,又踩着城墙前面陡峭的坡道上零乱的砖石走下来。下边是一个倾斜的穿向西北的山谷,走过这个山谷,绕过已经废弃的外长城,前面就是流入奄兹下水海的一条支流,支流边上是长长的一片胡杨林,也是他们此行暂时休整的地方。
天色擦黑,三架满载货物的马车穿行在太平镇的街道上,助马堡城楼上的那一挂太平灯还没有点亮,城门执勤的5个边军手执长枪站在鹿柴后面,靠墙的木板值房前,疲惫的小旗官怀抱腰刀仰着头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搭在前面摞起的沙袋上,另外五名边军,盘查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黑娃骑在马上,身后跟着10个身着皮甲头戴铁盔的警卫队员,铁盔上蒙着斑驳的土灰色蒙布,腰刀和鸟铳斜放在马鞍两边,鸟铳上蒙着麻布,只能看见铳口折回来的刺刀和铳后扣枪机的地方。三娃吆喝着马车拐到东面的来福客栈,从边门进去,将马车停到后边的大院子里,吆喝着刘富力、刘有功几个警卫招呼车夫卸车,照顾牲口,一面给大院门口鸽子间的看门人,交了5文铜板,领了一个木牌,走回来交给发小刘富力,又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交代他安置大家住宿吃饭,自己从前面的车上拿了一个礼盒,抱在怀里,噔噔噔的向助马堡走去。
他跟在一辆进堡的大车后面,刚给边军交了5文钱的进门费,就听到旁边一个粗豪的声音吆喝道:“黑娃子,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回过头,只见那个小旗官绕过鹿柴,向这边走来,“老付,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天挨到你当值呀!”三娃看到战友老付喜出望外,挤过两个排队的老乡,过去抓住老付的手,狠狠的拥抱了一下。
他们两个在萨尔浒战场上是一个攻击小队的,老付是刀手,干瘦有力,进攻如火,为他挡过前面如林的刀枪,他是弓手,在老付背后用弓弩收拾前方敌人的性命,还有一个长枪手小苗,是个红脸膛的年轻小伙子,勇不可挡。他们是萨尔浒突围战中紧跟在刘福禄游击身后的一组,正因为他们的勇猛冲锋救下了许多人。
“要进堡见一下你们的马百户,明天要出关跑一趟口外。”
“干上大买卖了,这几年跑口外是好生意。马上我给明天当值的张老哥打一声招呼,不会难为你的。”
“那感情好,抽个时间喝一杯?”三娃说着,顺手把一柄牛皮刀鞘上镶嵌着绿松石的蒙古短匕塞到老付的口袋里,“上一次听说你老婆刚生了二小子,我这当叔的还没见过面,这是给孩子的礼物,别推辞!”说完抱起地上的礼盒,转过身向堡内走去。
“从口外回来记得喝一杯。”老付向他招招手。三娃挤过进堡的人群,向后摆了摆手进去了。
百户的官厅很好找,穿过长街,紧挨着校场的就是,三娃给门口的家丁报了来历,又给家丁的口袋里塞了五文钱的过门费,就被另外两个家丁领着向后堂走去。
马慧武脱了外袍,把插着两根野鸡翎子的单翅兜鍪放在桌子上,身上穿着深红色牛皮战甲,正在堂前踱来踱去,盘算着“小市”开张的诸多杂事。
隆庆五年,穆宗封蒙古土默特汗为“顺义王”,并开设蒙汉间互市,朝廷设立互市场所有十—处之多:“在大同者三,曰助力堡、曰新平、曰守口;在宣府者一,曰张家口;在山西者一,曰水泉营;在延绥者一,曰红山寺堡;在宁夏者三,曰清水营、日中卫、曰平虏卫;在甘肃者二,曰洪水扁都口、曰高沟寨”。这些互市之处,均由守边将领管辖。同时,每当开市期间,朝廷和蒙古大汗又共同派出军队充当守市人员,维持市场秩序。
只是随着边境贸易的不断发展,每年五六月间一个半月的“大市”根本不足为用,因此,朝廷在万历元年允许在宣府、大同、山西、陕西、宁夏、甘肃等地分别设立“小市”,亦称“月市”,到近几年,“月市”的规模越来越大,蒙汉互市的百姓越来越多,虽然这么多年有了定例,但安排的杂务依然很多。
马慧武飘了一眼家丁引进来的客商,顺手接过家丁递过来的一封信,看到封皮儿上“刘景仁”的签名,吃了一惊,赶紧撕开信封坐下来细细观看。
姐夫也开始做口外的生意了,这是个好事,近几年朝廷安抚土默特,又想借助蒙古人的力量共同抵抗满清,给汉蒙交易的优惠政策很多,只是蒙古鞑子阴险狡诈、缺乏信誉,常常干出劫掠的暴行,同时需要的本金又太大,走口外并不容易。
他让那个客商进来,示意家丁收下礼盒,仔细询问了进出贸易的准备情况,然后掏出一面腰牌塞在客商手里,“你们往后出入边关,出示腰牌即可,不必面见于我。注意保存好腰牌,每年开春要完税换牌。”说完,端起茶杯,虚喝了一口。
三娃鞠躬行礼,转身退了出来,走出内城门的时候,城楼上挂着的一串太平灯已经亮起来了,城门口付大哥不在,换了一个络腮胡子的小旗官。
第2天鸡叫头遍,三娃他们已经起来,洗漱完毕,整理好马车,卯时初刻,堡门打开,三娃儿亮过腰牌,验过货物,很顺利的过了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