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画给小主额头加了一块毛巾,眼见瞒不住了,就打发在慈庆宫正堂值夜的小德子给太子禀报一声。
时值夜半,太子朱常洛虽然已经哈欠连连,可是因为一件紧急部务不知如何批复,暂时还不能休息。
太子兼管户部和礼部,两部的尚书已经出缺大半年了,可是父亲因为身体长期不适,连任命部堂的重要政务也荒废下来,两位部堂的事务就渐渐落到太子身上。特别是户部,动辄上万两银子的往来,每一笔都得查清来龙去脉,容不得半点马虎,这样太子的政务就非常繁重。
夜色已深,慈庆宫外的大理石台阶上撒满了一层明亮的清辉,快到月中,今晚的月色很好,宫外隐隐传来鸡人击柝的声音,殿脚的滴漏也愈发显得单调寂寞。
朱常洛站起身,在大食进贡的羊绒地毯上走了两步,头脑还是有些模糊,他向殿角摆摆手,站在帷幕旁的内监王安把棉巾在铜盆儿的水里摆了一下,折叠着拿过来。
他把湿毛巾在额头上贴了一会儿,感觉大脑像吹过了一阵凉风清爽起来,王侍郎提点他的几句话一下子浮上心头。
“有啦!”他高兴的拍了一下手,正准备再坐到官榻上把批复写下来,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
“太子,太子不好了,小主又发烧了。”内监小德子跪在地上慌急的说。
朱常洛楞了一下,手里的毛巾掉到地上,“又发烧了?”他愣了一下,赶忙迈出殿门,绕过殿前的红柱,向东暖阁跑去。
他的子女不少,可是夭亡的也很多,活下来的五个孩子就是他的心头肉。这些孩子中,最不让他省心的就是徽媞。
他掀开东暖阁的珠帘,推开虚掩着的镂空飞凤木门,绕过阁中放着的红木桌子,走到拔步床前,踏上睡榻,手轻轻伸到护栏内,在女儿的额头上摸了一下,是有点烫。
“快去御药房叫太医。”他扭过头对跪在床边的入画说。
御药房就在内阁的北边,也是内庭的值守机构之一,和慈庆宫隔着一个文华殿,入画赶紧跑到门前,对门外跟过来的太监王安说,“太子吩咐,叫太医。”
大概过了顿饭功夫,两个头发花白的太医躬着身子走了进来,他们在床前向太子行了一个揖手礼。
一个年轻点的太医把药箱放到桌子上,拿出脉枕和跪垫,把脉枕放到床边,又把跪垫铺在睡榻上,然后躬着身退到桌子边。
随后那个年老点儿的太医跪到跪垫上,把徽媞的手搭在脉枕上,伸出三根手指放到徽媞的手腕处,另一只手捋着胡须,闭着眼睛诊脉。
过了一会儿,他躬着身从睡榻上退下来,站在桌前说:“公主一个月前的疫病还没全好,今天又受了凉,导致疫病复发。下臣开个方子,喝上两起药,明天早上应该就大好了。”
老太医坐下来,抽出一支铜管狼豪毛笔,就着桌子上紫石雕龙砚台内的一点残墨,很快写了一个方子,起身交给太子。
朱常洛看了看药方,发现其中并没有什么虎狼之药,就放下心来,交给另一个太医去抓药。
很快药就煎好了,入画和入理伺候着徽媞喝下一碗药,到了后半夜,徽媞的额头凉了一些,她醒来喝了一盅莲子羹,又沉沉睡去。
后半夜,太子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折腾了大半宿,累得浑身酸疼,站着都能睡着,现在躺在床上,哪里会想到女儿的病情。
只有李选侍五爪挠心,再也没合过一下眼。
虽然太子半夜回来,说是太医已经看过,女儿喝过药后,额头已经凉下来了。可她心里依然吊的老高,她育有一儿一女,儿子由模五岁的时候病殁了,现在只剩下徽媞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如果女儿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她后半辈子该靠谁去?
天色微明,李选侍就起来了,她下了七尺床,把歪在睡塌上迷迷糊糊的侍萍唤醒,又指挥着睡眼惺忪的侍棋把自己的牡丹飞凤纱袍送过来。
靠在梳妆台坐榻上的侍墨早已经醒了,她连忙把梳妆台边的厚底透纱靴拿过去,跪着给选侍换上。
李选侍登上靴子,跨前两步,一把把梳妆台上的翡翠发卡抄在手上,一边向外走,一边向后伸出手臂把披散的头发挽在头顶上。
看到选侍敞着外袍从暖阁里走出来,唬得两个在西暖阁外值夜的低等内监赶紧扭过身,抱着头蹲下来。
李选侍看也不看,迈开大步往东走。
侍萍几个赶紧跟出来,小跑几步,冲到前面,把门口的几个年轻内监赶到远处。
这次侍墨跑的最快,她跑到东暖阁前掀起珠帘,推开木门,小声把入画、入诗几个宫女唤起来。等李选侍到的时候,东暖阁四角的纱灯已经亮起来了。
李选侍走到床前,心疼的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她把手背放在女儿的额头上试了一下,心中不由一股无名火起:这哪里是烧退了,分明额头还烫着。
她从东暖阁出来,心里恨得想把入画入理这两个小蹄子打一顿,可是想到女儿病着,现在给女儿治病要紧,这两个小蹄子慢慢再收拾。
女儿的病并没有减轻多少,御药房的那些太医真没用,看来,还得再找那个什么五品官?
她站在东暖阁前的台阶上,看到东边黑黢黢的天色已经露出了一层微明的薄光,心想快到卯时了,紫禁城的大门应该快开了,东华门和东安门很快就能通行。
“石太监呢?”李选侍问。
跟在身后的侍萍说:“今天他不值夜。”
“让小礼子准备马车,让小德子唤上石太监,赶紧把上一次给徽媞看病的那个五品官叫来,就说救命要紧!”李选侍说完,想了一下,又说:“我去让太子写一个手札。”
当李选侍拿着太子的手札站到慈庆宫汉白玉台阶边儿的时候,小礼子和小德子已经赶着马车停在台阶下边,小德子躬身问道:“现在开门的时辰还没有到,要不要等一下,唤石太监进来吩咐几句?”
“不必吩咐,让他用最短时间把那人找来。太子说那人在密云卫。”李选侍站在台阶上挥了挥手,看着两人拿着手札赶着马车飞快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