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走上前去,跪在拔步床前的脚踏上。
“什么事儿?”万历皇帝声音很疲惫,可是在低沉的嗓音中依然充满了威严。
“顺义王薨了,两个儿子和素囊争夺王位打起来了,被赶出了大阪升,大儿子前来京城求援,希望讨伐素囊,以正王位。”方从哲用非常简洁的话把整个事情描述了一下。
万历皇帝闭着眼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年正月二十五日,土默特人的兴畜节上,被冷铳暗杀。”方从哲说。
“这么长时间了······,让田义···田义领二十板子。”万历皇帝说完,用拳头捂着嘴,轻轻的咳嗽了几下。
司礼秉笔太监(司礼秉笔太监一般兼领东厂)田义赶紧跪在床前的地毯上,“咚咚咚”扣了三个头,“奴才失察,甘愿领罚!”。说完站起身来,退到西南角的床帏后,给另一个太监低声说了几句话,后退着走出去了。
“你们的意思呢?”万历皇帝继续说。
“昨晚和兵部的三个部堂商议了一下,黄尚书和王侍郎主张出兵,杨侍郎认为按兵不动,我偏向于前一个意见。”方从哲说。
万历皇帝瞟了方首辅一眼,心里很满意。他连续迫退多个阁臣,就是因为他们夹带私货,不能秉心持正。
皇帝仰起头靠在抱枕上,闭着眼睛静静的躺了一会儿,然后扭过头说:“让宣府从古北口出一只偏师,给以便宜行事之权,想办法在土默特撕开一条口子。”
说完万历皇帝轻轻笑了笑,“乡老们不是常说,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吗?我们今天就要打一杆子。”
这句话说得方从哲也笑了起来。
这时候,院子里响起了“啪、啪、啪”的声音,不时的,还有极细的人的呻唤声。
“至于人选······?”皇帝沉吟起来。
方从哲赶紧向身后的两人招了招手,黄尚书和王侍郎赶紧跟过去跪在方从哲身后。
“赐坐吧。”
站在门口的一个年轻宦官抱过来三张鼓凳,三个人谢了一声,坐下了。
“巡抚宣府张经世张巡抚担任总兵官,可行?”兵部尚书黄嘉善进言道。
“不必如此大张旗鼓,毕竟是内藩,大规模出兵影响不好。”万历皇帝说。
“那,永定卫指挥使吕世忠祖上世居大宁,担任总兵是否可行?”兵部尚书黄嘉善继续说。
“本人可有辽东作战的经验?”万历皇帝问。
“这个倒没有,原本是荫袭父职,历职指挥使。”黄嘉善说。
“不行。”
兵部尚书黄嘉善沉默了下来,被皇上连续驳回两次进言,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什么合适的人选。
“密云卫指挥使刘景仁去年参加过萨尔浒战役,不知···”兵部右侍郎王世贞看见冷场了,补上一句嘴。
“你说的可是那个造火炮的···?”兵部尚书黄嘉善问。
“这个人我倒有印象,记得年前田义读他在皇极殿上的驳议很有意思。”皇帝说了一句,笑了。
“那这个人选····”兵部尚书黄嘉善小心的问。
“就他吧。朕也乏了···”万历皇帝叹息了一声,挥了挥手。
三个人听完,站起身来,退后两步,叩了首,然后鱼贯出来。
刚刚走出乾清宫的大门,就碰到了前来拜见的太子夫妇,看见三位大佬出来,太子白胖的宽脸上浮现出和蔼的笑容,向首辅方从哲行了一礼,“两位老师安(朝廷制度,阁臣和各部部堂、翰林院编修担任皇子皇孙和皇女早课的老师)!父皇身子骨,可安好?”
方从哲拍了一下脑袋,自己真糊涂,怎么没有询问一下皇帝的身体。
“皇上身体尚可,太子一片孝心,让人感动。”首辅方从哲赶忙回了一礼。
“谢老师夸奖。”说完太子带着李选侍跨上台阶进乾清宫去了。
“那个艳丽的贵妇就是李选侍吗?”兵部右侍郎王世贞早已听说过“西李”的威名,不过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禁声,正是西李选侍。”兵部尚书黄嘉善提醒了老部下一句,首辅方从哲没有吭声,对于这位女子,他的心态很复杂,做为懦弱的太子的侍妾,这位女子每到关键场合,总能为他争得重大的利益,受到宠爱,原本理所当然,只是人跋扈了些。
三个人沿着建极殿后边的广场向东走,准备从近右门穿过去,沿着三大殿东边的回廊,走午门回到内阁去。
“快点走!今天无论如何你得去!”离得很远,方从哲就听到了崇楼那边儿传过来银铃一般的声音。
刚拐过建极殿的东北角,两个年青男女拉拉扯扯地从近右门里闪出来。
太孙朱由校原本不想来,祖父这两年总是病病恹恹的,太医院里不知道搜寻了多少方子,五台山、清城山的道人也献了各种各样的仙药,可是身子总是不见好,再看也没什么意思。
他今天原本要制做一个鲁班锁,一个更复杂的鲁班锁,这是他费尽心机从玉芝宫的一个老宦官手里搞来的图形,他非要赢那个军官一局不可。可是到底禁不住妹妹的软磨硬泡,只能跟着她到爷爷这里跑一趟。
“老师好!”两个年轻人看到老师来了,很恭敬的站在路边。
方从哲看到两个喜爱的学生很高兴,他和黄嘉善对望了一眼,走到跟前,“今天趁着休沐,看望爷爷来了?”
“嗯。”
“树豫务滋,除恶务本”的意思搞明白了吗?”黄嘉善教的是《尚书》,他记得昨天太孙这句话的意思还没学会。
“培养高尚的品德,务必要不断的坚持。清除邪恶的东西,一定要从根本上铲除。”朱由校今天回答得理直气壮。
黄嘉善很满意,放两位学生离开。方从哲飘了他一眼,不禁腹诽了一句,世上哪有这样的老师?不论什么地方逮着学生了,都要考一考,也不给学生留些面子。
朱由校边走边揩头上的汗,幸好昨天晚上读了《尚书》,不然这一劫怕还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