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兀良哈人飞快的扶起倒地的大车,装上车轮,在榫卯处砸进管销,又把肚子上中了一刀的小旗官扔到车棚里,请那两位穿着明军服饰的中年人上了车。
“快点换上明人的军装,额头上要留些头发,将铁盔压低些。”那哑巴老汉吩咐道。
“嗻!”那群兀良哈人剥掉短褂,露出虬曲突出的强健肌肉,他们脸色端宁,神情稳重,显然都是一些出生入死的军中汉子。
这些人飞速换上明军的服饰,跨上雁翎刀,甩鞍上马,望着前面的马车,“得得得”的赶将上来。
那小旗官肚子上中了一刀,又被抬起来重重的扔到车棚里,更是疼的如同刀绞一般,他嘴里轻轻的呻吟着,眼泪不由的流了下来。
他悔恨的用头在车壁上碰了碰,当时他就觉得这些兀良哈人不地道,心中略微犹豫了那么一下,就中了这些金人的道。
“嘭”那“哑巴老汉”狠狠踢了他一脚,“镇守兴州的将领是谁?”
他轻轻呻吟了一声,眼睛狠狠盯了那建洲鞑子一眼。
那“哑巴老汉”盯着他冷冷一笑,一手轻轻抬起他的胳膊,在膝盖上只一垫,“啊”——他发出一声尖叫,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像潮水一般涌来,他的胳膊就软哒哒的折了过来。
“怎么样?味道好受吧,你还有一条胳膊两条腿,我还可以问三个问题,你可考虑好了。”“哑巴老汉”鹰隼一样的目光牢牢的盯着他,就像一只戏弄耗子的猫。
那小旗官额头上的冷汗一层一层冒出来,他身子痛苦的扭曲着,内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
“镇守兴州的将领是谁?”那“哑巴老农”又一次问道。
“我说,我说····”那小旗官眼里闪过一丝茫然,畏畏缩缩得望了那“老农”一眼,身体缩起来,嘴唇痛苦的嗫喏着。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车棚外的阳光也被云彩挡住了,黑沉沉一片,只能听到车轮颠簸在土路上的“骨噜噜”的声音。
“嘭”“哑巴老农”又踢了一脚,问道:“镇守兴州的明军将领是谁?”
那小旗官刚犹豫了一下,“老农”就猛地抬起脚。
“刘景仁,是刘景仁!······”小旗官赶紧答道,说完以后好像放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嘤嘤嘤的哭起来。
“这就对了嘛,早说何必受这折手折脚的痛苦呢?”“哑巴老农”放下脚,用手轻轻拍了拍那小旗官的脸,以示安慰。
“凭他刘景仁一个四品指挥使,怎么能有如此众多的火器?”那“哑巴老农”心中纳罕,又接着问道。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小旗官脸上满是惶恐之色,摆着一只手说。
“这种消息,你一个小旗官不知道也正常。”“哑巴老农”想了想说,“这一次出兵兴州,除了宣府密云卫,还有别的边镇吗?”
“是有不少面生的边军,只是不知道来自那个边镇。”那小旗官说。
“你们今天入城的口令是什么?”“老农”问道。
“叫“光复”。”小旗官说。
“光复···”那“老农”沉吟着,猛地举起手臂,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一柄匕首插入小旗官的太阳穴,贯脑而过,那小旗官的腿蹬了两下,安静了下来。
老农拔出匕首,只见那小旗官的太阳穴上留有一道半寸长的创口,有一道血迹流了下来。老农从口袋里翻出一个黑色绸包,取出一块灰色棉布,在那小旗官的太阳穴、脸上擦了擦,然后嫌弃的扔到车子外面,又取出一块黑色的膏药贴在那小旗官的太阳穴上。
这时,小旗官的脸色红润了许多,他的眼睛闭着,好像睡着了一样。
那老农又把小旗官的衣服整了整,给他翻了个身,让他正面朝上躺在车中。
整理完毕,他伸出头去,看了看外面的景色,滦河已经过了,再翻过前面两道山梁,就能望见伊逊河,兴州城也就到了。
太阳刚刚偏西,阳光朗照着大地,伊逊河谷地像一块儿平整的地毯在眼前徐徐展开,从科尔沁草原流过的伊逊河在这里和从燕山山脉顺流而下伊马吐河相汇,给这一片河谷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东边苍翠的七老图山像一道碧绿的屏障和燕山一起捧着这道河谷。
“老农”安坐在车沿上,望着眼前优美的景色,心中不由想起了小主子的期盼:打通蒙古,兵临大明。
在“得得得”的马蹄声中,马车穿过伊逊河上的木桥拐到了兴州南城门前的土路上——他一眼望到了城外的壕沟、密密麻麻的陷马坑、拦截骑兵冲锋的木桩和绊马绳。
这个刘景仁想干什么?难道他要和蒙古骑兵野外浪战?
护城河快到了,在拒马两边,他看到了那两栋奇怪的圆形房子。
距离吊桥还有100多步,道路两边已经戒严了,两列边军肩背鸟铳腰跨长刀,盔明甲亮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行人自动解安下马,小心翼翼的排队等候。
随着人流到护城河外,那里有一道警戒线,道路上拦着两排拒马,拒马之间仅容一辆大车通过,拒马后边站着两排士兵。士兵手里端着鸟铳,铳首插着一柄刺刀,静静的望着等候检查的人群。
官民人等低眉垂目等待拒马后面的两名边军检查,那“哑巴老农”向来眼高于顶,王府帅帐在他眼里也如无人之境,可是如今看到城门种种怪异的情景,也不由的心中打鼓,脸冒冷汗。
“口令!”前面传来一声威呵,那“哑巴老农”楞了一下,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唰”的一下,有七八杆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他的马车。
“光复!”他赶紧答到,“旗官受热,晕倒了···”他用手指了指躺在车上的小旗官。
一位拿着巴掌大小薄册的百总走上前来,伸头朝车里看了一下,“是老皮,军牌呢?”那哑巴老农赶紧从小旗官的腰间抽出一个铸铁铭牌,递到那百总眼前。
那百总拿着军牌翻着看了一下,在本子上记下一串数字,挥挥手,哑巴老农一行人赶紧朝城里走去。
像这样的关卡总共有三道,护城河外一道、翁城一道,内城门还有一道。
一行人战战兢兢进了内城,内城的年轻百总在薄册上划了一个朱砂圆圈,命令道:“是兴州军第102旗吧,把车上的箱子搬上城楼,随后到城北军营归哨。”
“哑巴老农”带着手下的那些兀良哈人把车上的篷布揭开,才发现车上装的是一个一个长条形的木箱。
他试着把木箱掂了一下——很沉,他心中陷入深深的懊悔,怎么就没有提前看一下呢?
几个人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箱子摞到城楼第一层的房子里,他发现房子里摞满了这种长长的木箱,走出城楼他扫了一眼城墙,发现内墙和外墙边站着许多头戴铁盔,身穿鸳鸯战袄的边军。
他觉得心中非常怪异,一时也不明白怪异在何处,当他搬到最后一趟的时候,他才隐隐看到那些边军没有脚。
对,没有脚。
怪不得那些边军一动也不动,原来大多是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