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笑,他想大笑。
但他努力的忍着,脸上依然装作平平静静的样子。
“快走!”
哑巴老农和跟在身后的兀良哈人飞快步下城楼,街上行人很多,他们轻轻的催着胯下的战马,拐过钟鼓楼,沿着直通东城门的博图汗街飞快的往前走。
快到小昭寺后门的时候,他们向北一拐,穿过一个小巷,那里有一家皮作店,专门缝制土默特毡帽、皮靴,一行人很快钻进去。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一群土默特牧民驾着两辆马车从店里走出来,脸色白净的哑巴已经变成了一个红脸膛的土默特汉子,半旧的土红羊皮袍上沾着许多酒渍,手里拿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羊皮酒袋,脖子上晃来晃去的是一串名贵的玛瑙朗姆项链。
他坐在马车上,身后跟着几个放牧的奴仆,随着街上的人流,大大方方的向东门走。
出城的检查过的依然是三道关卡,只不过比进城要宽松的多。
刘景仁在兴州没有实行保甲制度,这里汉人、蒙古人数量最多,除了蒙汉两个民族以外,还有藏族、回族和回鹘族,人口复杂,保甲制度根本没法实行。他采用路引制度,各坊各街根据户数发放路引,出城开具,入城交回,路引上列出户籍和姓名。因为是战时,路引由指挥使府统一发放,五天一更换,一临检。他相信严格实行路引制度,即使有个别的漏网之鱼,大的奸佞还是藏不住的。
第一道关卡检查武器刀具,弓箭、鸟铳、军弩、长矛都在查禁之列,老农他们带的都是蒙古手刀,并不在查禁范围之内,所以很轻松的就过去了。
第二道关卡检查路引,查看身份铭牌。老农他们刚刚在小昭坊逼迫坊长给他们每个人填了路引,即使那位坊长故意签错,兴洲城这么多人,检查的边军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住。
果然,很快他们就检查完毕出去了。
第三道关卡更多的是防备闯关之人,走出翁城,老老实实的排着队,他们很自然的出了城。
牵着马走了一百步,出了警戒的行列,人们纷纷上马。
“哑巴老农”他们骑着马,绕着城东的官道走过伊逊河上的木桥,才把吊在嗓子眼儿的心放下来。他们疯狂得抽打着马匹,沿着通往上都城的土路飞也似的跑了。
老裁缝廖瘸子要去蔡庄把没了脚后跟的老婆子找回来,晚脯时分推开坊主廖大个子家的木板门,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搭眼看去,大个子就蜷缩在南窗翻得烂糟糟的桌案下,紫黑的血液从桌案脚下浸出来,一直流到茶桌外面,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廖瘸子啊呀一声跌倒在地,连滚带爬的出了北巷,拐过小昭寺的红墙,拦住巡街的差役,好不容易才把事情说清楚。
当小鱼骑着马赶到小昭寺北巷现场的时候,事情已经堪查得七七八八,装订路引的小本子少了十几张,空白的存根呲牙裂嘴得支棱在那里,血红的骑缝戳异常醒目,在大个子拴羊的柳木棚子下面,人们又发现了那辆带棚子的马车,小旗官依然躺在上面,只是身子已经完全僵硬了。
显然是这批人为了出城,抢夺路引杀了廖大个子,可是兴州军的小旗官怎么会死在这里呢?
刚刚升任兴州军千总的李英豪亥时核查人数的时候,发现甲字营102小旗没有归队,追查到南城门,密云后卫神机营乙字67旗百总确认102旗已经进城,押运得弹药也已经交割完毕,那么那十几个新军去哪里了呢?
听到照磨司传来的消息,李英豪飞一般赶到那里,短短一盏茶功夫,兴州军警卫营已经封锁了小昭寺周围的大小街道,李英豪钻进廖大个子家的羊圈,一眼就看到了几堆胡乱抛掷的兴州军的军装。兴洲军的军装和普通的明军军装不同,是绿色的短装——短衣长裤,外套牛皮弹药袋,所以很好认。
他走进车棚,看到这个名叫呼斯乐都楞的小旗官,眼睛有些湿润,这是一个话语不多但是很机警的土默特牧民,刚刚入伍一个月,套马杆儿耍的贼溜,箭法也不错,是他刚刚升任的第一批小旗官。
“是我们兴州军的小旗官,他是怎么死的?”林英豪抬头对小鱼说。
小鱼对站在车尾的仵作点点头,脸色略显苍白的年轻仵作有些胆怯的指指那小旗官的头部。
“致命伤是太阳穴的一刀贯通伤,伤口整齐,颞骨甚至没有崩口,这是一个耍刀的高手。”黑色的狗皮膏药已经揭开,失了水分略显皱巴的伤口也已回缩,可以明显看到那个刀伤。
“肚子上还有一道划伤,部分肠子已经露出,即便没有刀伤他也会死的。右臂完全折断,骨茬突出,是在伤者清醒的时候人为折断的。”那仵作说。
“看来有人在折磨他。”李英豪说。
这时一个照磨司的差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件草绿色上衣,对小鱼说:“主事,在上房的箱子里也发现了几件兴州军的军服。”
李英豪接过上衣,翻着看了看,“的确是我军服饰。”
两个人又回到上房,东间的土炕上摆放着4套军服。
“共发现了十套军装,看来蒙古人的一个“夜不收”小队暗中窥视了兴州城,这个事很重大,我得赶紧禀告指挥使。”小鱼说,“赵副事,你带着兴州军营兵从南门出发,沿途寻找一下事发地点,看看那一小旗营兵的尸首在哪里?”
“事态紧急,李千总,你安排人处理一下后事以后,赶紧回军营。”小鱼吩咐道。
“明白。”李英豪说。
刘景仁在东跨院的堂屋里,对着舆图在上都城的位置画了个圈,夜不收陆续传来讯息,上都城有许多蒙古部落聚集的情形,土城外除了马群以外,还有负重的骆驼群,他怀疑这里是蒙古大军聚集的地方。
“上都城经过元末红巾军起义和我朝大军的多次进攻,早已经破败不堪,”任豪杰端着瓷碗泯了一口酥油茶,继续分析敌我态势,“我太祖曾在上都城设置开平卫,到宣德年间又废弃了,实在是路途遥远,军需供给艰难······”
“报,照磨司主事求见。”院门外亲军队丞洪长河洪亮的嗓音传了进来,不一会儿,小鱼和洪长河走进门。
“禀指挥使,蒙古人的一个小队十人在一个时辰以前摸进了兴州城,可能已经上过了城墙,现在已经从东城离开。”小鱼右手击胸,行了一个军礼,赶紧禀告敌情。
刘景仁放下细毛笔,回头问:“你是说蒙古人的“夜不收”已经窥视了兴州城?”
“是!”小鱼说。
刘景仁瞄了任豪杰一眼,笑着说:“鱼儿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