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枝,话分两头,且说未时三刻,蒙古骑兵发起冲锋的时候,站在望楼下的西土默特台吉素囊满脸兴奋,冲着喀喇沁的台吉布尔葛都喊了一声,布尔葛都正在观看战局,没有回应。
素囊两腿一夹,战马前出一步,他的脚朝布尔葛都的战马踢了一下,战马一惊,布尔葛都拉住辔头,回过头来。
“不用靠的那么紧,小贝勒看重的是军功。这军功嘛,还要看我们土默特的勇士,你们喀喇沁的汉子,抱娘们儿没有问题,至于上战场搏军功,那还得向我们学学!”素囊开着玩笑。
“八哥靠的是巧舌如簧,飞的最高的信天翁从来不在燕雀面前搬弄是非。你看,战阵最前面系着银腰带的都是喀喇沁勇士。”面容憨厚、矮壮肥硕的布尔葛都说起话来一点也不饶人。
“你说,这支明军也怪,好好的城池不守,偏要和我们野外浪战,这不是找死吗?”素囊说。
“听说这位明军将领是皇族的什么亲戚,原本就没打过仗,他还以为是小儿女过家家呢。”布尔葛都拍拍肚子笑着说。
“明国皇帝长在妇人裙下,除了口齿伶俐以外,哪里懂得金戈铁马的味道?”那布尔葛都仰头说完,又伸过头来小声说:“我听说明国皇帝骑术训练的时候骑的是阉割过的母马,连母马都不敢骑!还要骑阉割过了的。我真想不明白,明国皇帝晚上是怎么爬上女人肚子的?”
说完以后,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人正说笑着,前面忽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他俩赶忙抬头望去,只见小贝勒正举着鞭子抽打那两个叫索财、索禄的奴才。
“奴才该死!奴才到城楼上看了,那上面明明摆满了草人····”
“那滚石擂木呢?”
“这个······这个奴才倒是没注意。”
“那城墙下的阵图呢?铁索呢?”
“奴才不会画图,可是奴才给你说了呀。”那个叫索财的奴才架起胳膊一边躲避着鞭子的抽打一边说。
“我叫你嘴硬!我叫你嘴硬!”满人将军的鞭子抽的更快了。
“贝子爷,你就饶了他吧。你知道的,他就是一头犟驴。”另一个叫索禄的奴才劝说道。
“那你说说,咱们三四万大军怎么会是这个结果?”满人将军揭开面纱哽咽着擦去眼泪。
只见她面如冠月,浓眉星目,牛乳一般的脸蛋儿上有一对深深的酒窝,宛如惊鸿一般,面纱又垂了下来。
那将军哽咽着用手抹去眼泪,露出一股女儿之态。
素囊吃惊的张大嘴巴,没想到杀伐果断的小贝勒竟然是如此美貌的一位女子。
“贝子爷,明人就要冲过来了。快走吧!”索禄尖细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素囊和布儿葛都朝前一望,呆住了。
怎么会?
蒙古骑兵,战无不胜的蒙古骑兵怎么会这样?
明人的神机营不是没见过,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仅仅两刻钟啊,骁勇无敌的蒙古骑兵呢?
两万多骑兵就是站着杀,也要杀个一整天的吧。
明人低沉的筚篥声越来越近,密集的铳声也越来越近。
“贝子爷,我们汉人说过“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赶紧走吧。大贝勒还在家里操心着呢。”奴才索禄更加着急了。
“贝子爷,全是奴才的错。您就是回去把奴才煮喽,奴才也心甘情愿。您还是赶快走吧。”那个叫索财的奴才也急了。
那满人将军狠狠瞪了明军阵营一眼,掉转马头,斜穿过河边的湿地,窜上木桥,飞一般的逃了。
过了木桥,沿着伊马吐河的东岸往北走,一直跑到坝上草原,那位满人将军才停了下来。
这里是伊马吐河的上游,落马河、以逊河的源头也在这里。
满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齐腰高的野草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摆动,远处有贪吃的野马悠闲的甩着尾巴,马背上跳跃着几点金黄,没有羊群,一个放牧的人也没有,这一片美丽的草场其实是可怕的陷阱,在一簇一簇半人高的野草下边是碧绿的积水,积水下面是大自然千百年来聚集的淤泥,人马踏入其中,不到半个时辰,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里就是坝上湿地。
只有沿着以马吐河溯源而上,向西踏上神树通往上都城的大路,才能走出这片草甸。
那位满人将军驻马而立,望着静静落山的夕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傍晚的霞光落在她高高的兜楘上,落在她白色的软银甲上,映射出暗淡而柔美的光辉,也许还在想那场已经失败的战斗,她依然不时哽咽着,美丽的脸庞上流着眼泪,她的手依然不时的揭起面罩轻轻揩拭着。
靠在她身边的两位奴才看到主子伤心,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主不必伤心。过几天我们找个机会混进兴州城去,把那个明国将军的头颅提回来。前几天我们进兴州城,不就如入无人之境吗?”头戴黑色寿山帽,身穿镶边武士甲,腰系五颗银钉勋位带的索财双手抖嗦着,高大魁梧的身材微微佝偻,就像父亲面对伤心的女儿一般不知所措。
“扎营!”
“下马扎营!”索禄扭过头吩咐道。
跟在身后的700名勇士齐齐下马,在靠南的高地上立桩扎营。
远处的蒙古台吉们纷纷吆喝着,“扎营啦,扎营啦!”像凌乱的蚂蚁一般蒙古士兵拿出睡袋,靠着马鞍,几个人聚集在一处,胡乱的滚倒在路边。
军帐没有了,伴马没有了,许多器械也丢失在兴州城外,今晚只能将就度过了。
连吃饭的锅灶也没能带出来,营地里一丝炊烟也没有,众人默默地拿出烤羊腿,用手刀旋下一片肉来,放到嘴里慢慢嚼着。
天色越来越暗,远处的七老图山只露出一道暗淡的霞光,往南沿着伊马吐河东岸通往兴州城的道路上依然源源不断的有人影跟上来,那是陆续逃回来的蒙古士兵。
到了天色微明的时候,道路两边略微干燥的地方已经躺满了人。潮湿的地面和夜晚的凉风使人们的脸上充满了疲惫。
“嘟——”出发的螺号响起来了,士兵们骂骂咧咧的站起来,背上行囊又继续往前走。
只有那两个牛录的满人巴图鲁(勇士的意思)将帐篷、刀枪装上伴马,有条不紊的跨上战马,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跟在将军身后往前走。
快巳时了,挂在半天空的太阳照的人昏昏欲睡,伊马吐河像牛尾巴一样的源头早已经甩在身后,前面已经能够望到小滦河浅浅的溪流了。
“那明国将领虽然智计百端,可到底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那满人将军精神好了很多,她指着小滦河对岸半人高的石崖笑着对索财说,“明国人要是在这里埋伏一队人马,那我就真的回天乏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