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滦河是从坝上草原发源的季节性河流,这个时候正是它的旺水期,不过因为刚从坝上流出来不久,它的水流还不大。
从岸上看下去,清澈的水流从嶙峋的石头上流过,里边还能看到像白条一样的小鱼儿。
小滦河对岸有一个半人高的土崖,土崖中间有一条土路。因为人马穿行的缘故,已经坍塌下来漫延到河里,形成了一个凹陷。
土路两边的河岸上长着浅绿的苇草,河里生长着深绿的蒲草,两者隔着一道红色的土梗,共同连绵成一片绿色的斜坡,褐红的蒲棒、紫红的蓼蓝花点缀在这片翠绿的碧毯里。
那满人将军驻马望着眼前的景色,两个牛录的巴图鲁(满语勇士的意思)静静围在她的身边。
身后的蒙古人看到清澈的河水高兴起来,纷纷牵着马扑过来跳到河里,“哗哗”的给脸上扑着水,洗去昨天战斗的尘埃,又拿出皮袋“咕噜噜”的灌起水来。
越来越多的蒙古人跳到河里,一边灌水一边过河。
“太安静了。对岸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飞起一只鸟雀。”那满人将军喃喃的说。
一阵斜风一过,在浓密的苇草里,她分明看见了几个黑乎乎的脑袋。
“不好!有埋伏。”她骑着马赶紧朝后退。
“呯呯呯”、“噼里啪啦”绵密的铳声忽然接连不断的响起来。
拥挤在河道里的蒙古人来不及上岸就纷纷倒在浅浅的河水里,一道又一道嫣红的鲜血被清澈的河水一冲,消失的无影无踪。
失去了主人的马儿嘶鸣着跑上河岸,散乱的站在绿色的桉树底下悠闲的吃起草来。
隔着河岸,刘青河早就瞄准了那个满人将军。
满人的兜楘和明军的兜鍪不同,它上面有一个尺长的银柱,柱梢有一簇红缨,这是只有协统以上身份的人才有的装备。满洲八旗每旗的旗主称固山额真(满语旗主的意思),他下边有几个都统,比都统低一级的是协统。
刘青河知道这是一个大人物,他静静的等待着这个人过河,只要他踏入河道一步,他就有把握摘取对方的项上人头。
身后的蒙古人越来越多的涌到河道里,甚至有几个已经走上了对岸。
可是对面儿的满人将军依然静静的呆望着,黑色的罩面下边不知道是一副怎样的面孔?
忽然那满人将领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扭过马头带着身后的满人士兵要逃跑,不能再等了。
“呯”他射出了第一铳,对着河中那个腰带上钉着四颗银钉的家伙。
最大的鱼儿溜走了,他恨恨的想。
战斗结束了。
黑娃儿和布仁纳海正在追逐逃亡的蒙古士兵,刘青河走下河道,扳过一匹无主的战马,跨上马鞍,两腿一夹,跨过滦河,沿着土路向下追。
那群满人身后跟着一群蒙古骑兵顺着小滦河的东岸飞快的向下跑。
他“呯呯”放了两铳,一个敌人也没打着。
他狠狠的停下马,扭过头往回走。
“四叔追什么去了?”黑娃背着两把腰刀,手里拿着一个玛瑙镶嵌的白银镯子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明国的塘报只传递到百户一级,黑娃他们并不知道那种甲胄意味着什么,刘青河满心懊恼,却不知和谁诉说。
只要拿到这种级别的首级,他的罪行就抵消了,连官职说不定也能再升一级。
“取得了这样的胜利,难道还不高兴吗?”黑娃把刀挂到马背上,把手里的镯子抛过来,“给你,景智娶媳妇的彩礼钱,提前上了啊。”
刘青河笑了,拿起镯子在嘴里咬了一口,镯子上有一个清晰的牙印,“你也真舍得,从镯子上起一颗玛瑙就够了,回头把镯子还给你。”
“去你的吧!还(hai)还(huan)给我。”黑娃笑骂道,“你不怕一颗玛瑙撑死你?想要就要,不要就给我还回来。”
刘青河“嘿嘿”笑了,“好,你的彩礼就算给过了!不过你这个交获还是要归公,你不记得我们的军歌唱着:一切交获要归公吗?”
“你看,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对,交公!不过彩礼我是不会少了的。”黑娃说。
“打死的尽是一些小喽啰,顶多只是个百夫长。”布仁那海骑在马上,鞍鞯上挂着两捆投枪,脖子上挂着几把弯刀,手里还拿着一把,高兴的说。
“百夫长就不错了。往日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的不都是这些人吗?”黑娃儿说,“让我看看你那把刀。”
“哪一把?”
“就是刀鞘带弯头的那一把。”黑娃用手指了指。
那一把短刀就垂在布尔纳海胸前,随着马儿的颠簸一左一右的摇摆。
布仁那海从脖子上取下来,扬手抛了过去。
这把刀的刀柄是琥珀色的,护腕处有一个圆环,上面刻了一圈梵文,圆盘外面自然的伸出一个红玉雕刻的狼头,刀鞘垭口箍着一圈黄铜,用卡簧卡在刀柄上,整个刀鞘布满了拇指大小花花绿绿的石头,黑娃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拔出刀鞘,一道冷光射出来,刀体是青灰色的,有一个很弯的弧度,不像是本地的工艺。
“这倒是个新鲜玩意儿,把这个给会长送过去。你们看怎么样?”黑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问道。
“太寒酸了吧。”布仁那海说。
“也就图个纪念,我看行。”刘清河说,“太贵重的东西,我还怕景仁不收呢。”
“那好吧。”布仁那海挠了挠脑门儿,“这可是我们的第一次胜利,你不知道我看到那些蒙古强盗倒在地上有多么高兴。”
“你不也是蒙古人吗?”刘青河问。
“我哪有资格做蒙古人?我是驱奴——被蒙古人役使的奴隶!”布仁那海有些激动的说。
沿着小滦河足足跑了一个时辰,那群蒙古人才停下脚步。他们回头望望来路,除了稀稀拉拉跟上来的蒙古士兵,明军的影子一个也没有。
那位满人将军喘了一口气,吩咐就近渡河。
小栾河的水很浅,只要两岸的土崖不深,还是很容易过去的。
很快就找到一处平坦的所在,岸边是连绵的栎树和高耸的柏树,河中的石子也很少,踩在脚下的是软软的泥土。
涉水过了小滦河,再穿过一座低矮的山卯,又走过散落着针叶松的草地,前面就是波涛滚滚的大滦河,沿着大滦河一直往西北走,人口渐渐稠密起来。
走过两个蒙古人的聚居地,又穿过一个汉民居住的村庄——凉亭,前面城垣高耸的地方就是故元的首府——上都城了。
回到上都的时候已经人定了,月亮静静的挂在中天,街道上铺了一层淡淡的银霜,除了脚下“嗒嗒”的马蹄声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安静的跨进大门,那满人将军面似寒霜,对围过来的下人、婢女理都不理,径直穿过一进又一进的院子,回到后院的小楼里。
“格格,你梳洗一下再睡。”那满人将军不理会身后的侍女,掼下兜楘,撕掉铠甲,无比愤怒的望着兴州城的方向,咬牙切齿的诅咒道:“刘景仁,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