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内城东长安街与东单牌楼北街相交的地方有一座青石雕刻的高大牌楼,沿着牌楼向北走百十步,往东一拐,是一个京城非常有名的地方——扬州胡同,它是内宫演乐局的所在地,也是徽州会馆、扬州会馆、东藩会馆的聚集地。
天色微黑,扬州胡同一街两行各色宫灯就亮起来了,一人多高的宫灯画着各色戏剧人物在儿臂粗的红烛照射下,散发各种各样旖旎的光线,照射得门口一片敞亮。
灯光下,不时有画着淡妆的娇美的清倌人进进出出,每次出入都能引起人们的几声惊叹。
“你看,是倪大家!我听过她的“十面埋伏”!”,
“小凤仙!你看,是小凤仙! 她冲我笑呢。”
“美的你! 也不看看你的刀条子脸!你能有这样的福气?”
当然更多的是出手阔绰的豪客,或一掷千金,或依红围翠;高官阔少,偷懒休息的地方也大多选在这里,听一首雅曲,调笑一下新到的“扬州瘦马”,自然也有无限的趣味。
今天是中秋节,整个扬州胡同人流似乎更多了一些。
扬州胡同最大的会馆——徽州会馆,就在胡同朝南第三家。
今天,会馆前面搭建了一座可达二楼的灯山,中间是湖纱彩绘的“嫦娥奔月”,底座上是彩绘的各色玉兔纱灯,望上去令人目眩神驰。
这个时候月亮还没有升上来,将黑未黑的天色略显暗淡,昏暗的街道更显得灯山美不胜收。
兵部尚书周嘉漠穿着一袭绣着淡淡菊花的员外袍,头戴方巾,坐在徽州会馆2楼的包厢里正悠闲的望着街道上的夜色。
“今夜月出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怎么样?说的是中秋吧?”脸色微胖的诚意伯刘荩臣敞开外袍,露出白纱绣花小衣,仰头喝了一口花酒,把酒令搭在烤乳猪的架子上,对黄嘉善说:“梓山(黄嘉善,字惟尚,号梓山)不要朝外看,该你了。”
黄嘉善回过头来,瞟了一眼荩臣,对身旁的张维贤说:“英国公,你来评一下,诚意伯做的诗愁春悲秋的,和今天的气氛明显不符,如何能够交令?须得再说一句方好,您看可对?”
“你胡说!我做的如何不对?今日吃酒只说吟的中秋令,诗句中只要有中秋便可,你怎能胡说?”刘荩臣大急,睁着铜铃一般的牛眼瞪着黄嘉善说。
“你看你这人,连说也说不得了。”黄嘉善看了刘荩臣一眼,“你交的令明明和中秋没关系。怎么算工的呢?”
“我怎么不工了?我明明说的就是中秋······”
张维贤看着两人争吵不休,急切之间插不上嘴。坐在席上的其他人只顾着吃酒闲话,哪里听得他们说什么,对面的周嘉漠揪下一颗葡萄塞到嘴里,脸上嘿嘿地笑着,嘴里不吭声。
黄嘉善这个老狐狸又把人家诚意伯给耍了,明明知道诚意伯刘荩臣性子急躁,容不得激。你看一句话就把话题引到沟里去了。
今天的酒是喝不成了,每到后局,这个黄嘉善就要出来搞鬼,你看,两个人斗嘴斗得连令主英国公都插不上话。
“明卿(周嘉馍的字),你不要一个人偷着乐!”黄嘉善盯着他,很不高兴的说,“你来给评评理,我说他酒令不工,再做一句就是了,你看,他倒和我急上了。。”
自己就不该笑,哎,只能出来救场了。
今天的酒是市面上难得的密制酒——40度,名字叫“珍坊”,听说最近的行情一瓶酒要价到十两银子,好家伙,快到一亩地的价格了,就这,排着队还买不到。
“那好,我和诚意伯踩一个,这酒令就算过了。”周嘉漠笑着说。
“我酒也喝了,令也交了。怎么还得我来?”诚意伯梗着脖子问。
“你不喝,那我也不来了。”周嘉馍扭过头去。
“你到底喝不喝?”令主张惟贤板起了脸。
“我明明已经交了令的。”诚意伯刘荩臣嘟嘟囔囔的说。
“谁记得你说了一句什么话?快喝!”张惟贤说。
张维贤给酒杯里添满酒,举起酒瓶摇了摇,“你看,不多了,你们还不想喝。”
周嘉漠举起酒杯和刘荩臣碰了一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黄嘉善接过酒令,和几个小辈碰了一下,说:“喝!”,眼看小辈们鞠了一躬,恭恭敬敬的仰头喝干,又从门后的木箱里拿出一瓶放在酒桌上,解开瓷瓶上的璎珞装饰,指着暗青色的宋釉瓷瓶,说:“今天有英国公的面子,咱们才能喝上这种秘制酒,不然你就是拿着银子,也未必能够买得到。”
黄嘉善把瓶口的铜条撕掉,然后拧开瓶盖,指着黄铜瓶盖的后背说:“你们看,这瓶盖后边都有标号。一瓶一号,是绝对不能伪造的。”
他给酒杯里续满酒,继续说:“这酒,据说是京城南边,公主坟那里出得,有多少客商就住在公主坟村里,等着拿酒,有多少要多少。”
“来,干一个!”
听着黄嘉善的话,大家一起站起来碰了一杯。
“最好的还不是这种酒,听说有一种酒叫“酒精”,你听听“酒精酒精——酒的精华”,不是最好的酒是什么?不过据说那种酒不能喝,是用来治病的······”
“国公经常在宫里行走,想必知道皇太后得病的时候,宫里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可是怎么样,还是薨了。皇太后多好的一个人······”说到这里,黄嘉善用手摸摸眼睛,然后继续说到:“可是就有一个人。和太后得了同样的病,却被人救活了····”
众人停下手里的吃食,抬起头望着黄部堂。
黄嘉善瞄了一眼众人期待的目光,向包厢的门指了指,对一个黄姓小辈说:“去!把门闭上。”
等黄姓小辈关上包厢的门,回过身来坐到酒桌上的时候。
他又摇了摇头,说:“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众人一起吼将起来:“想说什么就说,不要吊我们的胃口!”
黄嘉善看了张维贤一眼,说:“国公,我可是说了。”
张维贤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就张口说道:“说吧,这里都是自己人,不打紧。可是诸位记着,这话可不能外传!”
那黄嘉善低下头来,身子俯到桌子上面,众人赶忙凑过去,黄嘉善才低声说:“听说七公主得了同样的病,被一种仙药治好了,这种药也是公主坟出的,听说是从酒精中炼化出来的,只要是发烧的病都能治。”
“怎么这种药市面上没有呢?”那姓黄的年轻官员问。
黄嘉善摸了摸胡子,斜蔑了那姓黄的官员一眼,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仙药那么好炼化,能叫仙药吗?”
“如果没有药,再神奇也没有用啊。”诚意伯刘荩臣放开嗓门吆喝了一句。
“嘘,别嚷嚷!怎么没有?七公主那里就有!”黄嘉善肯定说。
说完这句话,黄嘉善指着张维贤说:“有了英国公的面子,我辈才能喝上这种好酒,来,诸位敬英国公一杯。”
众人一起举起酒来,“敬英国公!”说完仰头杯干。
这时包厢门被推开,一位穿着低胸棱纱、下套马面长裙的女子推着一辆餐车走进来,一袭粉红的胸衣包着一对挺拔的乳峰,画一般的脸上描着淡妆。
她把一盘清蒸鲍鱼、一盘红烧鹿尾端上来,放在餐桌上,又取出几个冷盘摆在桌边,低着头恭敬的说:“尊贵的客人,会馆的演出马上要开始了,请各位恩客观赏。”
说着拉开西边墙上的纱帘,原来包厢的西边是一个看台,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一楼舞台上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