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媞进得门来,看到入画正把拔步床上的笼纱挂起来,然后揭开金兽(一种点燃熏香的青铜香炉)的盖子给里面加上几块瑞脑。
她走上前来,附到入画耳边轻轻说:“诚意伯要你去给他打针!”入画一愣,“这针是能够随便打的吗?我也不是医生!再说我是女子,怎么能给他打针!”
徽媞摆了摆手,说:“你看,我都说糊涂了。”她把入画拉到床上,坐下来,说:“不是给他打针,是给他表哥打针,他说他表哥得的也是发烧的病,说是什么肺痨······”
“肺痨——绝症啊,这打针能治得好吗?”入画疑惑的问。
“说不定能成,我能感到这药效果神奇,肺痨不是也发热吗,症候也对应,不试怎么知道结果呢?怎么样?试试吧?”徽媞摸摸口袋中的两颗东珠,诱惑的说。
“那就试试?”入画望着徽媞的眼睛问。
“试试!”徽媞点着头说。
“可是男的,我该怎么打针呢?”入画为难的皱起了眉头。
“这倒是个事情。”徽媞忖度起来。
“小德子!”想了一会儿,两个人同时说道。
正在扫地的小德子被叫进来的时候,还满脸懵懂,当他看到入画从柜子中取出青铜罩的琉璃器,不知道这是是什么东西,珍重的生怕摸出什么好歹来。
入画让他戴上蓝色头套,捂上只露出眼睛的口罩,再穿上蓝色长袍,手上扎起蓝色的细纱无指手套,看起来很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徽媞从远处瞄了瞄,“行,像刘景仁当初的样子。就你了!”
入画仔细解说打针的过程,过了一个时辰,小德子才勉强搞明白,又用茶水试了几次,好歹算是出师了。
这边大堂中的两个人只怕有什么变故,抓耳挠腮,心急火燎得。
终于,七公主过来了,答应前去看看。
两个人早上天色微明出发,回来的时候已将近午时。
山西左布政使赵彦将正门大开,老仆在大门外洒扫清除,他还从来没有如此正式的接待过一位14岁的上官。
不一会儿,只见公主的马车从正阳门东河沿拐过来,在大门口停下。赶车小太监从车辕上下来,放下踏凳,接着从车上跳下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子显见是宫里的宫女,头上蒙着轻纱,腰间垂着宫条,看起来也不过28年华。最奇怪的是后边跟着的那位男子,他全身上下一色蓝装,头罩压着眉毛,口罩抵着下眼睑,只露出一双细长而严肃的眼睛,显得非常神秘,威严。
两个人相跟着跨进大门,后面的小太监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牛皮药箱,亦步亦趋。
整个儿翟家口胡同的邻居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赵家的大儿子病了,这是邻居们都知道的,赵家官世显赫,可是大儿子的病显然把老布政使打倒了,大大小小各路医生不知道请了多少,早已经回天乏术,在家等死。可是老布政使显然还未死心,今天竟然又请到两个如此年轻有奇怪的小神医。
三个人进到东跨院以后,小德子心里就有些没着没落的,他两只手只觉得抖得慌,上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趔趄,撞到了入画的背上,被入画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心里反而踏实了一些。
走进正堂,入画坐在朝东的椅子上,小德子和小礼子抱着药箱进到卧室去。
小德子看到病人吓了一跳。
这完全是一个已经摸着阎王鼻子的病人了,深陷的眼窝,高高的颧骨,还有鸡窝一样的头发,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年岁,除了鼻子里微微的气息,不时轻微的咳嗽外,你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活人。
小德子打开药箱,把温度计、注射器、酒精、药棉一一摆在桌子上,把温度计夹在病人的胳膊下,吩咐老布政使紧紧按住。
赵炎哪里见过这些物件,闪亮的青铜,透明的琉璃,琉璃里面红色的还会动的液体,都使他对这次花费充满了信心。虽然这位年轻的医生脾气不好,可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放心。
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小德子把温度计取出来,对着红烛的光看了看——39.5度,真是要命的温度!
他按照如画的交代,拿出注射器从小瓷瓶里抽出一点液体,忽然想起,衣服还没解开,屁股还没露出来,他又把注射器放一下,在病人腰下垫一个靠枕,退下裤子。
他记得入画说过:要在屁股的正中画一道横线,打针的地方在上半个屁股,“拿毛笔来!再捣些朱砂!”
好在为了儿子的病,老布政使家里什么药都备得有。
很快,毛笔和朱砂就准备好了。
小德子工工整整的在屁股上画了一道横线,又在上屁股蛋儿画了两个圈儿,然后用药棉在圆圈儿里认认真真的擦了一遍。
让他没有想到的事,从此以后,明国打针的仪式最重要的就是用朱砂画横线和圆圈儿。
打好针以后,小德子依照惯例给屋子里喷上酒精,又给家里每个人发一片口罩,然后才坐着车和入画回宫去。
打完针的赵智存并没有什么动静,一直到天色将晚,他的脸色也没有一丁点儿变化。
老布政使赵彦等了一天,见儿子到底没有什么动静,知道仙药也不能救命,才算彻底死了心。
他抹了抹眼泪,打发儿媳出去准备老衣,自己准备把堂屋里的牌位搭起来。
到了后半夜,堂屋里的黄表牌位已经准备妥当,忽然听到卧房里传出“噗噗嗵嗵”的声音。
进来一看,原来儿子拉了一床,眼睛也睁开了,嘴里说着要喝点米汤。
赵彦一下子满脸老泪,哪里顾得屋子里的腥臭,吆喝着儿媳妇:“梅子,梅子,快去前院准备点儿米汤。”一边出来顺手把堂屋上的黄表撕下,把插地香的铜盆一脚踢到书房里,飞也似的跑到前院,把躺在床上的老婆子拉起来,摇着老婆子的胳膊,吼道:“智儿醒啦!智儿醒啦!”
老婆子初始还不相信,以为又是老头子发疯,后来一听明白,掀开被子,披上丈夫的外袍,踉踉跄跄地往后院跑。
进到儿子的卧房,看见媳妇正揭开被子收拾儿子拉的脏东西,脸上挂着笑容却满脸是泪,正和儿子叨咕着什么。
又翻身赶紧到前院来,准备儿子要喝的米汤。
一家人魔魔怔怔,到天色将明的时候,儿子已经吃过半碗饭,靠着被子安静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