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调阅过刘景仁的官档,他一个武官出身,背景只不过是刘家堡的一个军户。敢问公主,你清楚他是从哪里学到这些学问的吗?”张有行问。
“这个我倒没有问过。”徽媞说。
“我知道这种做法很卑劣,可我实在太好奇了。他就像是一夜之间忽然会了这些东西。孔圣人说,上智之人,生而知之,大概说的就是刘景仁这样的人罢。”张有行说。
“你有没有估算过刘记铁厂1月能生产多少铁锭?”徽媞问。
“估算不出来,这三个车间有9个高炉,我看每个高炉顶寻常炉子10个都不止,这还是一期的。你看东边正在新建的车间,又是三个,听说是二期的。”张有行说。
“除了铁厂,刘景仁还有其他的厂子吗?”徽媞问。
“不太清楚,汤河西边的半山上应该还有一个吧,听说是军事重地,闲人免进。”张有行说。
三个人边走边说,一直转到新开的工地上。
徽媞到底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在经历了许多次心灵的震撼以后,她很快就释然了,再厉害的刘景仁也是刘景仁呀,她亲近的是这个人,不是他的什么东西。
当周奎好像想起了什么,来给她扣柳条帽的时候,她已经沿着那条干涸的小河,穿过头上的高架,走到河滩尽头的大石头边上了。
入画她们正在水里玩的不亦乐乎呢。
“啊——哈哈哈,我让你泼!”
“死鬼,弄我一身水。”
“哐”,“啊呀!我的新裙子!”
一个全身大红的女子引起了徽媞的注意,红色的府绸坎肩,带着黄色的牡丹连纹镶边,下面是红色的马面裙,两边是紫色的梅花图案,脚上穿着红色的绣鞋,鞋面上有一朵盛放的牡丹。
“你是谁?”
“我是这边村上的。”那女子脸色秀美,正在用力揉着一件白色的棉衫,这分明是一件男子的上衣。
“小姐,快过来。你看,入理,她打我。”是入诗的声音,看来,她们两个又闹上了。
实际上,闷不吭声的入理才是最厉害的。
徽媞没有吭声。
“小姐,你看这是什么?”入文拿过来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啊呀!”看到那个张牙舞爪的家伙,徽媞吓了一跳。
“没事,它不咬人的。”那个红衣女子拿起砂石间正在爬行的小螃蟹,塞到嘴里“咔嚓咔嚓”的吃起来。
徽媞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那是活的螃蟹呀!
“秀珠姐姐,这是我家小姐。”雷秀珠早已经看出这个做少年打扮的女子,她只是不说破罢了,没想到也是丈夫要求伺候的人。
“这是周掌柜的妻子,小姐。”入画走上沙滩,介绍道。
徽媞虽然久居深宫,可她依然能看出来这是一位新嫁娘。
“小姐是京城人吧,到过我们这样的山沟吗?”雷秀珠问。
徽媞望望对面陡峭的山壁,又抬头看看山壁上倾斜的侧柏,有几只灰鸦在侧柏边上翻飞,从下面看上去,显得很小很小,“你看,那上面还有小鸟哩。”
雷秀珠笑了,“我们这里最常见的就是鸟,最少见的就是你们这些客人,现在村边有了铁厂,好热闹!”
雷秀珠望着徽媞娇嫩的笑脸,大大的眼睛,和袍服上精美的刺绣,她虽然看不出来这种手工出自哪里,可是心里依然泛起一种淡淡的羡慕,“你闻闻空气怎么样?”
“天真蓝,比皇城四方形的天空大多了,空气里有一种淡淡的甜丝丝的味道,住在这里真美。”徽媞说。
城里人都会这样说,真是见识少,这还需要惊奇吗?雷秀珠想。
入画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她蹲在大石头边,拿起秀珠的一件红花外袍,在河水里溅了一下,放到大石头上,用棒槌“咚咚咚”的敲起来,“秀珠姐姐,跟在周大哥身边的那个高个子叫什么?”
“你说的是山猫吧?官名叫刘景云,是刘景仁的堂弟。”雷秀珠说。
“那个人可真有意思,像个女孩子一样。”入画掩着嘴笑了一下。
“他是干什么的?”入画继续问。
“他是管理矿山的掌柜,你别看他见人不吭不哈的,可是胆子又大,心思还细。”雷秀珠说着,抬起头来,意外的瞟了入画一眼。
“昨天在车厂,有块方铁从滑轨上掉下来,差点砸到我身上,他刚好走在我身边,替我挡了一下,砸在他的肩膀上了,也不知受伤了没有。你把这个小包给他,里边有点银子,是我的一番心意。”入画递过来一个手掌大的绣包来。
雷秀珠接过来,看了一下,这分明是一个荷包呀。
她珍重的塞到怀里,明白入画的意思了。
“江人授衣晚,十月始闻砧。一夕高楼月,万里故园心。这一下一下木锤敲击大青石的声音,大概就是“砧声”了,而这大青石应该就是“捣衣砧”了。”徽媞站在那里,耳朵听着一阵接一阵的棒槌声,眼睛望着秋霜过后,带着一层清冷的汤河水,嘴里喃喃的说。
接连盘恒了两三天,刘景仁才把矿山上的事情处理完,第3天的时候,刘景仁带着徽媞到大宁去。
马车回到密云城,沿着向北的战时通道到古北口。
一路上,徽媞发现一辆接一辆向北的马车、牛车、驴车,有的拉着锅碗瓢盆、衣服被褥,有的拉着长长短短的木头、上面放着锛刨锯斧,车后面跟着大人小孩,有的车上连炕上用的苇席和擀面用的案板也带着。
说是逃难吧,却人人皆是喜气洋洋,若说不是呢,离开长城的庇佑跑到关外,不是逃难是什么?
路上大大小小的车子太多,徽媞的马车一直跑不快。
因为她的马车是双马驾辕,车体也要宽的多,如果在京师,远远的,那些小民就避开了。可是在边关,这里的百姓好像并不懂得这些规制,虽然不至于撞上来,可是挤挤挨挨的,大车反而要慢一些。
徽媞又是焦急又是疑惑,眼见的景仁的马车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自己的马车还只能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挪。
糟糕!前面的一辆牛车上,一捆被褥掉下来,原本坐在褥子上的一个小男孩,也翻到了牛车下,头磕着了,趴在地上哇哇的哭。
拉车的年轻夫妻显然发觉了,停下车子过来查看。前面两辆拉木头的驴车,也停了下来,驾车的两个半大老头从车辕上跳下来,嘴里嚷闹着,也跟着走过来。
三辆车一停,整个官道都挤满了,徽媞的两辆马车跟在后面,只能停下来。
身穿半长棉袍,外套麻布坎肩的老者抱起地上的孩子,手拍着后背,嘴里吆喝着,“乖孙!魂回来,魂回来。”
年轻夫妻脸上满是恼怒,把车上的麻绳重新用力拉紧,那妻子已急得满头是汗。
小孩儿显然磕的不轻,哭的声竭力嘶。
入画从前面的车厢里跳下来,走上前去,把孩子抱过来轻轻哄着,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麻球,给孩子的嘴里塞一个,口袋里装几个,那孩子轻声哽咽着,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