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马车又重新上路了。
出了古北口,路上的车子越发多起来,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过了滦河木桥,大车才略微稀少起来。
马车沿着土路继续向东北走,路边的牛羊渐渐多起来,前面是一片杂树林,暮秋时节,经霜的叶子五彩斑斓,树下或隐或现是一座挨着一座的土坯房,显然是一个不大的村落。
徽媞的马车只管顺着土路往前走,眼见从村南的一片杨树林开始,或站或坐,三五成群,散乱的,围着许多人,人群外面还停着一辆马车,不是刘景仁的马车又能是谁的?
小德子赶紧把马车赶过去,显然刘景仁已经等了有好一阵子了。
徽媞从马车上下来,抬头望了一下天色,太阳偏西,已经快到未时了,天空碧蓝得犹如一块水晶一般,连一丝云彩也没有,周围是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树木,有松树,柏树,栎树,最多的是杨树,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矮壮的大树。
杨树和那种矮树的叶子已经完全变成金色或者红色,比春天名贵的花朵还美艳,徽媞懂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意思了。
她瞟了一下前面,发现刘景仁正像个小老头一样蹲在地上,轻声一笑,踩着地上厚厚的落叶,快走几步,正要吓唬刘景仁一下,却被他专注的目光吸引住了,也不由抬头望去。
只见在疏疏落落的树林中间站着一个老道士,手里拿着一个木瓢,从身边的木桶里舀起一瓢淡黄色的药液,正灌到一匹枣红马的嘴里,马儿被拴在一棵大杨树上,正有两个穿着褐色薄羊皮袍子的蒙古汉子抓着马辔头,用手压着马背以免惊厥。即便如此,那匹栆红马依然四脚乱动,很不安宁。
杨树前面垒起一个简单的灶台,三块大石上面架着一口铁锅,只见铁锅下火焰升腾,锅口冒着淡淡的水气。一个小道士用木棍在锅里边搅着,一个正在下边加柴烧火。
灶台西边的空地上放着一个竹篮,里边扔了薄薄一层铜板,在黄色的铜板中间,也有大小不一的银块和闪着五彩的天珠、扳指。
一圈围着的有蒙古人,也有汉人,或蹲或坐。外圈挨不着的就三三两两的站着,拉着闲话。
刘景仁蹲在那里,旁边站着景智,他穿着灰绿色短衣,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穷苦汉民。
“怎么了?”徽媞问。
“别说话,你自己看。”刘景仁说了一句,又专心的盯着看。
灌了两瓢,那马安生了一些。
那戴着薄毡帽的蒙古汉子很笨拙的趴在地上叩了一个头,从腰里掏出两枚铜板,扔在竹篮里,牵着马走了。
另一个穿着丝绸罩袍、脖子上挂着一个粗大玛瑙天珠项链的蒙古人,牵过来一匹五花青马,绑在杨树上罐了两瓢药液以后,磕了一个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玛瑙,扔在竹蓝里,转过身走了。
围在人圈里的一个年老汉民,满头白发,挪到那老道士面前,坐着仰起头,轻声说着什么。
那老道士蹲下来,摸了摸汉民的额头,又拉开上衣,敲了敲汉民的胸膛,从地上堆着的包包袋袋中,或多或少,抓起许多草叶草根、木片土块,用一张粗纸包了,又分成许多小包,包起来,装在一个纸袋里,塞给那老年汉民。
那老年汉民哆哆缩嗦嗦的磕了一个头,拉着纸袋,手撑着地走了。
或马或驴或人,亦或是牛羊猪狗,那老道士来者不拒,或摸额头,或敲胸膛,或看舌头,只一会儿功夫病就看好了。
而空地上的竹篮子,他连看也没有看一眼。
“看明白了吗?”刘景仁问。
“这老道士是个高人。”徽媞说。
“他就是漠南人口中的“活神仙”,玄通道长。”刘景仁感叹了一句。
“当年成吉思汗西征漠南蒙古,全真教掌教丘处机前去拜会,成吉思汗询问治国养生之要,丘处机说:“道之要,寡嗜欲则身安,薄赋敛则国泰”,成吉思汗很高兴,允准丘处机在漠南传教。这位玄通道长就是丘处机的20代孙,俗名丘成庵,驻陛在热河的静一观。”刘景仁说。
又过了很长时间,快临到刘景仁的时候,他对景智说:“你前去探探他的口风。”
这时,景智身前的一个土默特老奶奶正要前去诊病,那老奶奶腿蹲着,腰弯的只能看见自己的脚面,头艰难的半抬着,满头白发梳成一个蓬松小辫搭在颈后的袍领上,骨节峥狞的双手只有一层苍黑色的薄皮蒙在上面,却使劲的抓着那根磨的油光水滑的桑木拐杖,好像一不小心那拐杖就要飞了似的。
刘景智小心的把老奶奶扶到玄通道长面前,服侍老人坐下,然后站起来鞠了一躬,说:“我家主上,请道长借一步说话。”
那玄通道长瞟了一眼徽媞,又看了那两辆装饰华美的双驾马车,有两个小太监正恭谨地站在车辕旁边。
他向着徽媞的方向轻轻点了一下头,合什一礼,然后对景智说:“烦请小哥告诉你家主上,方外之人,闲散惯了,受不得拘束,不见也罢。”
然后半蹲下来,翻翻老奶奶的眼皮,看看老奶奶的舌头,又用右手搭在老奶奶的手腕上自顾自的号起脉来。
景智看着搭不上话,又站了一会儿,叹口气回来。
刘景仁听到景智的回话,思忖了一会儿,说:“此人不能畏屈,只前去拜见,既如此,我们走吧。”
几个人驾着马车出了村子不远,有一条通往兴州和热河的岔路,刘景仁吩咐景智到热河去。
马车又沿着西南方向向热河去,刚翻过七老图山的垭口,一股茵藴的热气就轻轻吹来,消散了暮秋的清寒。
走上热河的土街,向西有一片青砖廷院,正是热河驿,这里驻扎着兴州军丙子营,驻守的副总正是从大宁之战中升起来的土默特小伙卓布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