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显发微微仰头,目光飘向远方,带着几分怀念与感慨:“我喜欢听的歌,你不一定会唱喽。像过去那些《社员都是向阳花》《咱们工人有力量》《我们走在大路上》,现在都很难听到有人唱咯。”
华长丽一听,在这三首歌里,其中有一首他还真会哼上几句,那便是《我们走在大路上》。他略带羞涩地挠挠头:“我唱不全,不过给您唱几句还是行的。”
说罢,华长丽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板,神色认真,像模像样地唱了起来:
“我们走在大路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共产党领导革命队伍,
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我们走在大路上,
社会主义的大道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共产党领导革命队伍,
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歌声在屋内回荡,何显发静静听着,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被这激昂的旋律带回了曾经那段热血沸腾的岁月。
何显发眼中闪烁着光芒,满是感慨地说:“好啊,虽说你唱歌五音不全,可这股子精气神儿十足,硬是把我拉回到了二十几岁的青春岁月。那时候,我们就是唱着这首歌,热火朝天地修水渠、建水坝、修公路。我那时还是个村干部,带着大伙风里来雨里去,太阳晒、雨水浇,那股子干劲儿,现在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落寞,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可如今,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它们永远地向我告别了。”
说到这儿,何显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忽然呜呜地哭泣起来,肩膀微微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攒的孤独与对往昔的怀念都一并宣泄出来 。
何显发努力地平息着情绪,原本因悲伤而扭曲的面部线条逐渐变得和悦起来。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三张银行卡,嘴唇微微动了动,却终究不再说什么。随后,他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你在这里慢慢喝着,我到楼上去看看,那里有我老婆子的一些东西,被我放在那里好久了,我收拾收拾。” 说罢,他迈着略显蹒跚的步子,缓缓地踏上楼梯,每一步都似承载着岁月的重量。紧接着,便传来关门的声音,将楼上的世界与楼下隔绝开来。
华长丽一个人坐在那里,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三张银行卡,那薄薄的卡片此刻在他眼中却好似有千斤重,只觉得它们太烫手了。可仔细想来,也正像何显发说的那样,自己与何显发的相遇难道不是命运的巧妙安排吗?如果不是昨天唐孝义给郝欣怡打了电话,郝欣怡告知他不用来上班了,他今天清晨就离开了镇党政大楼,心灰意冷地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又怎么会遇到何显发呢?如果他不是在看到何显发摔倒时,急急忙忙跳下车,将老人稳稳地扶起来,还贴心地陪着何显发走了一段路,来到他的家中,也就不会有现在这般令人纠结的事情。
华长丽过去总抱怨自己命运不公,堂堂名牌大学生,却连个正式编制都没有,在社会上四处碰壁,满心的才华与抱负无处施展。可如今,这突然之间到手的巨额财富,却让他感到一阵眼花缭乱,不知所措。这笔钱像是一把双刃剑,带来的不仅是物质上的极大满足,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与无尽的困惑。接受,还是拒绝?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如同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
华长丽坐在原地,内心仿若被一场风暴席卷,拿还是不拿,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反复拉扯,搅得他心神不宁。若要把那张存有一个亿的银行卡送到唐孝义那里,最大的阻碍便是他实在不愿与唐孝义见面。通过唐迪飞转交吧,又觉得不太妥当,毕竟这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他也不想无端牵扯进更多麻烦。而通过郝欣怡更是万万不可,个中缘由,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至于那两张属于自己的银行卡,里面可是足足有1500万。老天,这么一大笔钱,突然就摆在自己面前,他感觉一切都如梦似幻,那么的不真实。他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生疼的触感传来,可仍觉得这像是一场随时会醒来的黄粱美梦。
时间在他的纠结中悄然流逝,眨眼之间,半个小时已然过去。楼上却毫无动静,不见老人下楼。华长丽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怀着一丝不安,缓缓向楼上走去。
来到房门前,门紧闭着。他在外面轻声说道:“老前辈,需不需要我帮忙啊?”然而,屋内如死寂一般,没有丝毫回应。他又提高音量,敲了敲门,可依旧没有传来何显发的声音。
他的心猛地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轻轻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瞪大了双眼,惊恐地大叫一声:“老前辈,你这是干什么?”只见何显发的脑袋悬在窗户上,绳子紧紧勒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在半空中轻轻摇摆。华长丽来不及多想,立刻箭步冲过去,双手用力抬起老人的腿,可触手之处,那双腿已经开始慢慢变得僵硬。
“何书记,何书记,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呀?”华长丽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绝望与不解。他不顾一切地爬上去,颤抖着双手,将那根夺命的绳子从何显发的脖子上解了开来。他小心翼翼地把老人抱到屋里的床上,迅速为老人做起人工呼吸和胸部按压,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滴在老人的身上。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从何显发的身体状况来看,他至少已经离世20多分钟。即便有起死回生的神术,此刻也无力回天。华长丽瘫坐在床边,感到一阵深深的伤感。
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脸颊噗噗地流了下来,他终于意识到,老人之前的种种言语、种种交代,绝非无的放矢。遇到自己这个能让他信赖的人,对何显发而言,或许就是最后的交代。这位曾经拥有财富和地位的老人,在历经沧桑后,看不到生活的希望,觉得活着丧失了最后的意义,才毅然决然地做出了这样令人痛心的选择。
华长丽呆坐在老人身旁,周遭的寂静似能将人吞噬,每一秒的流逝都被无限拉长,他不知这样过去了多久。在这仿若凝固的时间里,他深切地感受到,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死亡就是无可避免的终点。可死亡竟如此突然地降临在身边,如此真切又残酷,让他的内心仿若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每一处角落都被阴霾填满。
但他清楚,自己必须要坚强起来,承担起处理老人后事的责任。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老人抱了起来,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向楼下客厅的沙发。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惊扰了老人最后的安宁。
他轻轻地脱下老人的衣服,打来一盆温水,拿着毛巾,细致地为老人擦拭身体,又仔仔细细地为老人洗了头发。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他的敬意与不舍,渐渐地,老人的面容看起来干净清爽了一些,仿佛只是在沉睡。他又精心地为老人穿好衣服,每一个纽扣都扣得整整齐齐。
之后,华长丽来到院子里,拿起一把镐和一把铁锨,开始挖掘。一下又一下,沉重的工具与土地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似敲在他的心尖上。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滴落在新翻的泥土上。挖了许久,一个大坑终于呈现在眼前。
华长丽在整个房间里焦急地寻找,期望能找到合适的物品用来安葬老人,可翻遍了每一个角落,都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他只好在房间里找出几床棉被,将老人的身体紧紧裹住,就像为老人编织了一个温暖的茧。他抱起老人,缓缓走到墓穴旁,轻轻将老人放了进去,动作中满是温柔与不舍。
他在墓穴旁边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回忆着与老人相处的短暂时光,心中五味杂陈。最后,他站起身来,一锨一锨地将土填入墓穴,动作缓慢而沉重。完工后,他又仔细地把这里弄得平平整整,让一切看起来就像从未发生过,只是那微微隆起的地面,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故事。
华长丽在这里守候了整整一个晚上,到了下半夜,他才慢慢的睡了过去。当他睁开眼睛时候,天已经大亮,周围一片寂静。他起身,又默默的在这房间里以及院落里环视了一圈,他觉得自己是应该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离开黄山店村,华长丽踏上了那条宽阔的大路。阳光肆意洒下,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没等多久,一辆出租车恰好缓缓驶来,华长丽赶忙抬手示意,那车稳稳地停在了他身旁。华长丽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对司机说道:“师傅,麻烦开到娄子水。”
车子一路疾驰,窗外的景色如幻灯片般飞速闪过。华长丽望着窗外,思绪早已飘回了家乡。很快,出租车便抵达了娄子水村,这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车子停在自家院落前,华长丽付了车费,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眼前的院落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什么新奇之处。那几座平房静静矗立着,虽不至于东倒西歪,但与村里那些有钱人家气派的二层小楼相比,着实逊色不少。
华长丽的目光在这几间平房上停留许久,心中暗自思量,自己如今有了能力,是时候翻建房子了,再给弟弟单独盖上一间,也算是完成自己作为大哥的使命。
他抬脚走进院子,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一个欢天喜地的丫头像只欢快的小鹿一般向他扑了过来,嘴里兴奋地喊着:“大哥,这个时候你怎么回来了?”原来是他的妹妹,眼中满是惊喜与意外。
这时,爸爸和妈妈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自家的大儿子从出租车上下来,脸上写满了惊讶。要知道,这个时间儿子本该在上班。妈妈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疑惑:“长丽,怎么这时候回来了?”爸爸则上下打量着儿子,问道:“这又不是过年过节的,还打出租车回来,出啥事了?”华长丽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怎么,我回趟家还不行啦?今天我回来,是要跟你们宣布一件大事。”说着,他转头四处张望,“长明呢?”
长明是他的弟弟,一个23岁朝气蓬勃的小伙子。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咕嘟咕嘟”的声音由远及近,长明开着一辆小型拖拉机停在了大院门口。他跳下车,看到大哥,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轻声说道:“大哥,你回来了。”在这个家里,大哥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尽管华长丽没有编制,可他给镇委书记开车,在整个村子里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大家都对他充满了敬意与期待。
此时,一家人都围聚在华长丽身边,目光中满是好奇与关切,都在猜测着他口中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华长丽神秘兮兮地凑到弟弟长明身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压低声音说道:“老弟,骑着你的摩托,咱们去镇银行!”长明一脸茫然,上下打量着哥哥,满脸疑惑地问道:“我们现在去镇银行干什么?咱家也没什么钱可取的呀。”小妹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两颗黑宝石,满是期待地说:“既然大哥能这么说,那肯定有他的安排,二哥,你就带着大哥去镇银行看看呗,兴许大哥这回回来是给我们带来惊喜的!”老娘也满脸关切地看着大儿子,眼中满是慈爱:“长丽呀,你这是有什么打算,有什么好事?”
华长丽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卖着关子说:“等我回来就知道了,一定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老爹哼了一声,满脸不以为然,转身慢悠悠地走进了房子,心里却也暗自好奇儿子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长明无奈地摇摇头,却也拗不过大哥,只得推出那辆破旧的摩托车。华长丽跨了上去,那摩托车像是许久未活动筋骨,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好似在抱怨被突然唤醒,紧接着“呼”的一下,伴随着一路扬起的尘土开走了。
到了镇银行,华长丽拍了拍长明的肩膀,嘱咐道:“你在这里等一下。”长明乖乖地点点头,站在银行门口,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
半个小时后,华长丽拎着满满一兜子钱走了出来。长明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般大,结结巴巴地说:“大哥,你这兜子里是什么?刚才你进去的时候我可没看见你拎着兜子。”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问得多余,心里清楚从银行拎出的东西除了钱还能是什么,可又实在难以相信,就算从银行里取钱,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一兜子钱,没有个一百万,少说也得有几十万吧。
华长丽看着弟弟目瞪口呆的模样,笑着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大哥要给你送上一个礼物,走,咱们先回家!”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家。家里的三个人早就等得心急如焚,都在眼巴巴地望着院子门口。看到两个儿子回到院子里,小妹眼尖,一眼就看到大哥手里拎着的包包,像只敏捷的小猴子般冲了过去,一把拿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拉开拉锁。
“哇,这里都是钱!”小妹惊讶地捂住嘴巴,差点脱口而出“大哥,你不会去砸银行去吧”,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回去,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着,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脑海里不断猜测着大哥究竟是怎么变出这么多钱的 。老爸的嘴唇微微哆嗦着,脸上的神情严肃而凝重,丝毫没有因这笔巨款而露出喜悦之色,他紧紧盯着华长丽,语气中带着几分质问:“老大,你给我说实话,这钱到底是哪来的?”华长丽心里明白父亲的担忧,赶忙解释道:“爸,我就是个给领导开车的小司机,哪有机会贪污这么多钱啊。再说了,镇里也拿不出这么大数目的钱。我跟你们说,我是真的碰上贵人了,一个天大的贵人!”说着,他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色,提高音量宣布,“这些钱,给长明送彩礼、盖房子,再在县里给他买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