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一声,小锣声音陡然炸起,随后几波余音又扩散而至,只听林中无数飞鸟悲鸣嘶叫,都从空中跌落而死。
这一声虽非极响,但蕴含内力,正是罗姑毕生所学。顾襄本就没有内力护体,不防这一声波相击,心口剧痛,扑倒在地。江朝欢亦觉心肺震痛,脉息打乱,血气翻腾。
罗姑一击之后,呆呆立在那里出神,似乎在聆听这睽违已久的金声。
江朝欢飞快地撕下衣角,揉成两个小团,塞在顾襄耳中。罗姑这时又清醒过来,手指一动,那木棒的圆头上就套了一个棉团。
她左手提锣,右手扬起,猛然挥下,同时偏头看着尧叟嫣然一笑。江朝欢横握匕首直取罗姑手腕,要阻她锣锤落下。
罗姑侧身避开,右手极快地挥落,裹挟风声就要碰到锣心,却倏然减缓速度,江朝欢掠身已至,匕首点向罗姑手腕。罗姑却仍不紧不慢地轻柔挥下,小锣低低震响。
这次的锣声浑厚绵长,与刚才那下的清脆刺耳不同,却如连绵波涛压在口鼻,让人喘不过气来。
罗姑手腕鲜血淋漓,却似浑然不知,凝视着尧叟柔声道:“师哥,你看我这招调笑令比当年如何?”
尧叟握住她的手,神思却已回到数十年前,慢慢地道:“当年…当年你学了这招调笑令,去找小师妹炫示,却把她养的小兔子震死了,小师妹气得紧了,还是我帮你道歉哄好她…”
两人陷入无尽回忆,旁若无人地执手低语,却不闻这锣声绵绵不绝,天上飞鸟固然已经绝迹,林中野兽也都吼叫狂奔,死有过半。
江朝欢半跪在地,嘴角溢出一抹鲜血,余音阵阵摧来,心口就像压着巨石喘不上气,气息不调,渐渐眼前都一片模糊。他越来越支撑不住,就要倒下,却知若是昏过去就只有一死,当下用最后一点力气握紧匕首,在自己左掌心狠划一刀。
掌心刺痛让他有了片刻清醒,他心中默念风入松口诀,调理内息吐纳,渐渐锣声不再入耳。
罗姑这第一下鸣锣,是木棒圆头硬击,这招名为捣练子。金木争鸣,狰然刺耳,足以震损五脏六腑,却对江朝欢这种内力较强的人冲击不大。
第二下调笑令是棉头击锣,更是无上绝学,先蕴满内力疾速挥锤,却在撞锣之前收力缓速,平稳落下。这一招蕴力藏拙,金奏泛音,余声久久不止,正如流水溢满心肺口鼻,阻住呼吸吐纳,越是内力深厚的人受创越重。
幸而罗姑两击之后沉溺于回忆当中,怔怔不动,江朝欢调息片刻,勉力起身,并不迟疑,掠步欺身,抢至罗姑身前。
他左手一个虚招劈向罗姑右腕,陡然回身,右手匕首就向罗姑提锣的五指砍去。
罗姑尚在神游天外,尧叟猛然惊醒,却抢救不及,一掌拍向江朝欢背心,要逼他撤招自救。江朝欢却不管不顾,匕首直落,这一下蓄满内力,待到罗姑吃痛缩手,已经倏然切下她第二,三两指。
剧痛之下,罗姑只得撒手,小锣“当”一声掉在地上。
尧叟同时一掌拍至,江朝欢硬受了这一击,身子飞出两三丈远。
“好小贼!”尧叟怒喝一声,见江朝欢呕出一口鲜血后,又挣扎爬起,他扶着罗姑欺身而至。
罗姑痛得不住喘息,叫道:“动手吧,别让他们逃了。”
尧叟又刷刷刷连挥三掌,江朝欢勉力避过前面两掌,却脚步一踉,第三掌眼见就要拍在他左肩,遽然一道寒光闪过,一柄刀锋切在中间,尧叟急忙撤掌后退。
来人一把扶住江朝欢,提刀挡在他身前。
“谢公子?”江朝欢凝神一看,眼前持刀而立的竟是谢酽,不由大吃一惊。
罗姑咬牙道:“好啊,你们果然叫来了帮手,我就不该信了你们的话。”说着,不顾手指重创,提掌攻来。
谢酽见江朝欢受伤,顾襄倒在一旁,心知情势不妙,需先立了威势。当下一招龙吟虎啸劈头砍来,气势磅礴,罗姑被逼退丈余,尧叟又扑上从旁夹击。
“好漂亮的刀法,可惜巴巴地赶来送死。”见谢酽一把朴刀舞得凛凛生风,罗姑也不由赞一句。
但谢酽终究年少,功力不足,在当世两大高手夹击下,不久便觉手腕隐隐发麻,握刀不住,他喊道:“江公子,你先走!”
江朝欢扶树站起,调息片刻,又提气掠来,觑着尧叟全神攻向谢酽,扬手射出一枚铁菱。尧叟纵身一跃,才堪堪避开,将落下时,痛骂道:“折腰菱,你…”
“还不拿出兵刃,更待何时?”罗姑怒视尧叟。
“好,好,好…”尧叟纵声长啸,“拼得不顾誓言了,今日就教你们死个痛快。”
他解开腰间白布,从怀中摸去,谢酽被罗姑牵制住,江朝欢拼尽力气倒握匕首扑上去,阻止他拿出。
谁知尧叟的手猛然一颤,整个人便软软倒地。罗姑大惊失色,一掌格开谢酽,便去扶他,只见尧叟颈间两道黑线行至耳根,脸上隐隐布满黑气,才想起是摧眉钉的毒性发作。
尧叟本就失了近半内力,又刚刚治好旧伤,此刻毒性发作起来极为迅猛,转眼间已经气息奄奄。
谢酽见罗姑大放悲声,毫无防备,不知此刻是否该上前偷袭,转头想问江朝欢意思,却见他神色莫名地盯着两人,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天要亡我,哈哈,天要亡我…”罗姑纵声大笑,断指抚着尧叟的脸,沾染上骇人的血痕。
尧叟已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定定地看着罗姑,头微微摇动。
罗姑轻轻抱起尧叟,向悬崖边慢慢走去,目光经过谢酽和江朝欢时,恍若未见。她边走边歌曰:“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
歌声悲凄哀绝,两人闻之欲泣。
只见罗姑已经走近崖边,却没有止步之意,谢酽不由低呼:“前辈,你…”
罗姑怒而转头,眼中恨意渗人,“怎么,叫我们死得全尸都不行吗?”
说罢,身子后仰,便抱着尧叟直直向崖底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