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改成免费章节了……我先去紫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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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又是选择……
恍然间,嵇无风又置身临安别院,沈雁回轻摇折扇,笑意吟吟,让他决定那摧人的指力落在何人身上。
为什么……这不是今晚吃什么,不是穿哪双鞋,这是人命。
为什么他们觉得自己有权力决定别人的命?!
乐声渐急,第四乐章奏到酣处,与淙淙湖水相和相激,打破了最后一分静谧沉逸。这一次,宛如天籁的乐声从耳边流淌到血管,舒缓了全身的不适。
嵇无风清楚,这次又是针对顾襄吕隙的大傩十二仪。
“想好了吗?”
选择哪种乐曲--选择谁的命。
亲朋密友,还是部下同僚。
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不。
没有任何东西能凌驾于生命之上。这是他毕生的信仰。
“我不会选的。”
丝线撩动,他看见霍祁忽而扣住黄钟,被横刀切成两半的眼球微微颤动,抬起了头。
其实这半年来、或者说这一生,他都在等这一刻。
当那伙不速之客闯上红衣神殿的时候;当嵇无风宁肯自己死也不杀人的时候;当火烧极乐林后又鼓动近半教徒背叛,屡次打破了接单杀人的规矩,连桑哲都出走不归的时候……
还有,当罗姑与苏长曦主动回到拜火教,帮助嵇无风离开的时候。
他的信念与拜火教一样,千疮百孔。
他不知道到底谁错了。
但他知道,到了必须终结的一刻。
重回欹湖之前,他便决定解散拜火教。
但作为拜火教的最后一笔生意,是应该了结父亲的心愿,还是顺应自己的路完成客单……他其实不敢见证。
所以,嵇无风给出的答案,反而令他释然。
或许,这本就不是二选一的抉择。因为他终于醒悟,其实他,和父亲,本就是一样的人。
他们所信所求,并无区别。
“如果是这样,我只能继续走下去,沿着我们共同的路,将今天作为百年终章的祭奠。”
乐声行至中转,两方平衡不再。从现在开始才真正断决生死。
然而,他重新曲起手指要发出指令之际,嵇无风断然开口:
“我不选,是因为我无需选。他们,谁都不会死。”
话音未落,一阵劲风倏然迫近面颊,数名拜火教使者不由自主身子软倒向后跌去,只剩下一个充当霍祁翻译的还安然无恙。来人出手之快,劲力之准,放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位--
顾襄
只见顾襄身形立定,衣袖飘扬,眼角还噙着笑意。而嵇无风褪去了惊惶痛苦,一脸喜色地看向门外--
风势宁息,又一个人不紧不慢走进小楼,停在顾襄身侧。
他来了,注定这场谋划的结果,或者说从开始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霍祁的掌心最后摩挲已见光滑的腿骨扶手,起身离开了那把椅子。
伴着悠扬的乐声,完好无损的顾襄望向窗外,“是不是很好奇,为我量身定做的大傩十二仪竟会失效?”
“是啊是啊,这怎么回事?”
没等拜火教回应,门口一个人影窜了进来,急切抢答。
“你还好意思问。”顾襄白了闯进来的叶厌一眼。
“呃,我哪知道婚礼是骗我的啊,都怪你--”叶厌转头恨恨瞪向嵇无风。
“我也是被骗来的好吧,你怎么能怪上我?”嵇无风不甘示弱。
两人眼见就要吵起来,还好被孟梁及时拉开。
--到底怎么回事?
“没猜错的话,你们能得知我吕隙的方法,或者说能接近我的方式,唯有诊脉看病。”
顾襄抱着手,长剑在怀,“所以叶厌搞来许多病人缠住我,绝不只是为了把我和他分开。”
没错。若只为偷偷准备婚礼给她一个惊喜,大可用一些更简便的方法,而替他们扬名聚集病人是最慢最费力气的法子。
“怪不得我说为了准备婚礼,你根本就不信啊。”叶厌恍然大悟对江朝欢道。
“除了这点,还有两个原因让我怀疑--”
“首先,婚礼的说辞过于圆满,太像早就为了等我察觉不对的那天用来打消我疑心的障眼法,我从不相信事情会只按好的方向发展。而预设最坏的就是:一个主动暴露的问题之下,往往掩藏着真正的症结。”
“既而,我相信你想不出这么曲折复杂的骗术,你更不知道我们早就成婚了,不应该称这次婚礼为【重新补办】,所以一定有人指引你。而那个人,你承认了是嵇无风。但我知道,嵇无风绝不会提出这个建议。”
“为什么--”
“因为,我们本就打算重新办场婚礼。”
两年前嵇无风在洛阳成婚时就提议他们也重办婚礼,但顾襄和江朝欢考虑后决定先把孟神医和淮水派诸人的牌位坟茔修好,也等风声过去一些,免得引人瞩目。
叶厌终于反应了过来,指着嵇无风大叫:“所以是你被催眠了,才会误导我对不对?”
“什么啊,我们根本就没见过面!”嵇无风连退三步,生怕被他沾上。
“哦,那就是我被催眠了,一定是这样--”
“叶厌,”江朝欢长长叹了口气,不得不指出这个事实:“,骗你用不着催眠。你太好骗了。”
见叶厌还不明白,顾襄指着对面道:“他们拜火教有人易容成了嵇无风的样子,跟你说了那些话。仅此而已。”
……
催眠往往需要消耗更多精神力,对付叶厌,还无需这么浪费。
而对这手暗度陈仓,他们选择不动声色见招拆招--
与江朝欢分开后,顾襄一步步被引向欹湖所在的雍城,再联系病人突增、丐帮出事、嵇无风离开洛阳也赶往西南……种种元素叠加,让人不得不想到--拜火教。
原本拜火教就清楚完成此计首先必须把江朝欢引走,否则定会被窥出破绽,却不曾想正是这调虎离山引起了两人的怀疑。
……
现在,叶厌只剩了最后一个疑惑:
此事的源头--到底是谁买凶杀顾襄,还指定要嵇无风杀,给他们刚刚平静的生活掀起腥风血雨。
拜火教使者刚要回答,就见顾襄、江朝欢与嵇无风不约而同摇头叹气,一脸无奈。
顾襄的仇人确实不少,但必须借嵇无风之手,不仅没必要还大大增加了难度,而其结果除了同样要顾襄的命以外,区别只是加重江朝欢的痛苦。
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一个人--
谢酽
……
当然,是两年前的谢酽。
这是一场延时的交易。
新淮水之役前夕,谢酽联络拜火教买顾襄的命,但有两个条件:一则必须由嵇无风动手;二则是要在两年之后。
而如此难度的客单,酬金自然也是天文数字。谢酽用的,是幽云谷的全部财物。
这就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手。
新淮水之役结果难料。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江朝欢。不管两年后江朝欢是死是活,他都要其最在乎的人被仅剩的亲人亲手杀掉……这,才是他真正的复仇。
……
乐声如影随形,仍未落幕。霍祁却知道,他已经彻底输了。
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栏杆旁,他仿佛能看到埋伏各处的乐手主动现身,用伴了一生的乐器,第一次奏出真正的乐曲。
乐声可杀人,五音亦可疗疾。这一次,他们放下手中“剑”,寻回那个丢失在极乐林的自己。
“在你让我做选择之前,我就请他们先选择了一次。”
嵇无风欣慰地望着湖岸,那些拜火教最后残存的旧部,“事实证明,如果能选,没人想过那样的生活。”
此刻静默的一瞬,虽只是百年岁月长河中的星点,但仿佛凝滞了一个人全部的时光。
时间空间一并失去度量,乐声也变成心跳的共振,霍祁碎裂的眼珠不断逡巡,试图让这一瞬持续,却很快发觉除了叶厌,没人熄灭眼底的神采。
曾令人叹为观止的精神浸染,不再无懈可击。
“一个人怀疑自己开始,就很难再催眠别人。”
精神控制术,无论是五感惑术、条件催眠,还是更高级的精神浸染,都有一个前提条件:
催眠者的精神力强过被催眠者。
“你,已经开始动摇了。”
江朝欢毫不避忌地与霍祁对视。忽然间,汹涌的暗潮从那双酷似碎裂镜面的眼珠下湮灭、平息。
霍祁转身走回那把椅子,一如每个糟糕老朽般步履蹒跚。
“你和你的父亲,确实没有区别。甚至,你比他更执迷。”
“他认为双目只会看到假象,欺骗真心,而你呢?你更是摒弃了一切人与人、人与外界的联系。”
“不死民”代表着你们希望“人”只是肉身的容器,而不容纳任何思维与情感。
“岱舆连箸”是因为你认为人与人之间唯一可以的联系,只有毫无道理的同生共死。
“巨灵”则是触碰即腐,说明你相信阴毒、难防的“人”已经从里烂到外,而所有的联系,哪怕是相遇,都是剧毒。
传承百年的三大秘术,是你们共同的执念造就。
你认为唯一可通神的、天地间纯粹的联系是音乐,所以通过剥夺自己的感官来斩断与世界的关系,将自己的全部融于音乐--
但音乐,终究是人意志的产物,难道它能超脱出“人”的范畴?
……
霍祁坐在摇摇欲坠的椅上,干枯的双目漾起波纹。
“我在欺骗自己,在用虚假的执念欺骗自己。可是,我只是在病了的世界中创造出我的世界,这,有错吗?”
听到他的回应,江朝欢并不意外。
“你的世界?你认为的拜火教是一个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情感、羁绊的净土,或者称之为你的极乐之地。这里永远不会滋生欺骗、背叛、误解、仇恨等等一切纷扰,这才是是真正的自由、终极的快乐,对吗?”
“为了让你的世界更加夯实,你还用给人命标价的方式确立规则。你想通过物化生命来去掉人的价值、否定人的本性。这里只有纯粹的金钱交易,你把人当工具,那么你创造的世界就只是一个储藏工具的废土。”
椅子沿着骨缝绽出裂纹,霍祁眼中,是消湮半生的、“活着”的痕迹。
“你能明白为什么从教坊到嵇无风,甚至包括桑哲,他们都在拼命逃离你的极乐之地吗?”
“因为,人命是不可能有价格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是始终无法斩灭的。换句话说,人与人的羁绊才是生存的意义,是人与物品的唯一区别。我不否认人之毒,但我更不会对生命的珍贵与美好视而不见。”
有时候,真心话比假话更难出口,欺骗自己比骗过他人还要容易。
“禁锢他们的,是你。而禁锢你的,不是所谓联系,而是你为抽离真实而虚构出的幻境。”
“心有所信,自是天地。万顷波中,亦可得自由。”
……
音乐,奏到终章。
人骨椅轰然坍塌四散,化为骨灰。
烟尘散去,霍祁身影早已不见。唯有一块黄铜弃于狼藉,嗡鸣作响。
从此,天鹫峰重归寂静,拜火教成为了飘渺的传说。
……
踏上新的旅程,孟梁忽然拉住江朝欢,看了他半天,啧啧一声:“以后,心病就交给你来医了!”
“我?”
“你没发现你看人,看到的东西和我们不一样吗?也只有你,能和他们同频交流。你可不能把观人察心的天赋浪费了啊!”
“可他自己都动不动破防。”顾襄有些怀疑。
“没关系,他不是有你吗?”孟梁一拍手,嘿嘿笑道:
“这回闭环了!全天下的身病心病都不在话下,原来,这就是天意啊!”
……
昆州,最僻远的玉山镇。一场不算盛大的婚礼引得附近许多村民来凑热闹。
因为这场婚礼不仅施粥、散银,还义诊十日。
看着为数不多的宾客,孟梁忽然觉得少了什么。
尽管只参加过一次嵇无风的婚礼,他还是把全部流程深深记在心底,终于他恍然大悟,“你们没有父母啊!拜不了高堂,就不是完美的婚礼了啊!”
“那能怎么办?没有父母,总不能现场认个父母吧--”
“我知道了!”孟梁大喊一声:“俗话说救人性命,恩同再造。我这妙手回春的医术救过你们好几次,应该可以勉强充当你们的高堂吧。”
“……你再说一遍呢?”
他久违的从两人眼中看到了杀意,全身瑟缩了一下,夺门而出。
“喂,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们干嘛啊--”
边逃边说,不防重重撞到一人身上,紧接着是一声惊呼:
“孟梁!我说过别踩这里,这是我好不容易种的龙血树!”
抬头,嵇无风正守在一块软土前,把孟梁推得更远,“我在拜火教没饭吃的时候就靠喝它的血活下来,我脸上被神鹫挠的疤痕也是涂了树汁消去的,这么珍贵的树,刚要发芽,被你踩死了你赔得起吗?”
“明明不踩也长不出来。”范云迢在旁嗤笑一声,“你在洛阳种了两年也没长出一棵吧。”
“所以我说小江他们选择在这里暂住很对啊,你看这棵已经冒出一点芽了,肯定能成,我就说玉山镇是个好地方!”
话音刚落,一只脚踏上了幼芽,又不慌不忙拔足而去--
嵇无风一怒之下忍住了怒火,因为,踩过去的,是一只白猫。
“……不归?”
听到顾襄不敢置信的叫声,小猫忽而驻足,弓起后背。
“不归,真的是你!”
把小猫抱在怀里,翻到它的肚皮上两块花斑,的确是顾柔养的那只猫。
曾被染成了黑色的不归,即使变回了原本的白色,也终于找到了他们。
顾襄怔怔半晌,听到“喵喵”几声舒服的轻唤,才看到江朝欢的手抚在不归后颈,正替它顺毛。
“我们还记得,他们就没有死。”江朝欢与她相视而笑,“你看,就连不归都不曾忘。”
……
这场持续数日的布施使向来安静的玉山镇热闹起来。
镇子口的施粥摊,一个形容落魄的年轻人接过一碗粥后,还讨银子,却被管事的驱赶走,“你有手有脚年纪轻轻,干嘛总想不劳而获?”
年轻人看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走开。然而,一只破碗蓦地拦住去路,横在身前。
碗中,赫然盛着一点碎银。
“给你。”
苍老的声音,不蕴任何情绪。
抬头,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只是眉心一团山形黑雾有些点眼。
对视片刻,老头把银子倒在他手心,又缓步而去。
人来人往,嘈杂不绝。
年轻人却定在了原地。
他眼中的世界开始变形、消散--
因为他看到那个老头又把刚领到的银两分给了别人,还用仅有一只的假手扶起了一个摔倒的孩童。
“他呀,他一直这样,人很好的。”
“没错,因为他看着可怜,得到的施舍也比我们多。但他总是全都分给我们,所以久而久之我们都跟着他混,再也没饿过肚子。”
“小伙子,要不你也加入我们吧,我看你一个人游荡挺可怜的。我帮你去说说,他肯定同意,毕竟他真是个大好人。”
……
哈哈,哈哈哈……
一阵癫狂的笑声从这个年轻人体内骤然迸发,吓得其他人都远远躲开,连刚才拉拢他的男人也摇着头走掉。
“这是个傻子吧?”
“疯子还差不多,怪不得没人理他。”
……
哈哈哈哈哈……年轻人笑得眼角都挣出血迹。
好人。
原来他是个好人啊。
原来,他,是个好人……哈哈哈哈……
笑得够了,年轻人抹了一把眼泪,喝掉了已经冰凉的南瓜粥。尽管,没有味道。
假的,原来都是假的。
连“恶”都是假的。
连他顾云天都是好人。
还有什么是真的?
到底什么叫好人,什么算坏人?
他分不清……
春日时节,刚下过几场雨的荒山泥泞难行,年轻人却用野豌豆吹着调子上山。
绕了几圈,他终于止步,就地躺了下来。
合上眼睛,身体下松软的泥土却并不舒服,因为,还有一些坚硬的尖头抵住皮肤,并且,正在疯狂生长。
雨后春笋一天便能破土,两天生长数寸,三天穿透人体。坚利似铁,足以杀人。
……
野豌豆散落手边,被血漫过,再难成响。
长得半人高的竹子笔直挺立,那处却并无人敢靠近。因为,几天前两个捡竹笋的人看到一具长在竹根的尸体。
尸体完美地包裹着十几棵竹子,没有半分挣扎的痕迹。显然不是他杀。
没人能理解,竟有人活生生躺在那里被竹子穿透身体、血流尽而死。明明他也并未被束缚捆绑。
假的……
这一生什么都是假的。
但他仍是笑着的。
因为至少姐姐和弟弟,没骗他。
……
春雨绵绵,放晴之际,龙血树种子真的抽出枝桠,一只白猫好奇地绕着幼苗踱步数圈,轻轻伸出前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