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鉴一死志坚决,用力极猛,余人又始料未及,回护已晚。这一陡然惊变令人咋舌。黄鉴赐见他脉搏微弱却还未立时毙命,便知幸未伤到心肺。原来那匕首虽尽没入他身体,却因偏了几分,而差一毫刺到心脏。只是刀锋入肉三寸,也着实危重。加之刺激之下,毒血四散窜行,转眼间,他已气息奄奄。“师哥,你何苦如此…”黄鉴赐抱住他身子哀哭。众人虽不知梁鉴一为何突然自刺,惶急之下只能去求孟九转救治。然而他站在原地,连连冷笑,眼中说不出的愤慨。谢酽急道:“医者救死扶伤,岂能见死不救?”然而,直说得他唇焦舌敝,孟九转也不为所动。梁鉴一所插匕首位置太过凶险,几人都不通医术,不敢擅自拔出,江朝欢封住他几处大穴,喂他吃了折腰菱的解药,却也无济于事。眼见他脸上渐失人色,黄鉴赐垂泪向孟梁招手,道:“孩子,你过来。”孟梁不知怎的,挣脱孟九转牵手奔来,只听黄鉴赐道:“快看看你爹爹最后一眼,给你爹磕个头。”此话一出,不仅孟梁舌桥不下,场中众人都瞠目结舌,唯有孟九转伏地大笑,状似疯癫。“十年前,孟大夫在无虑山行医,渐渐地,无虑山被人称作医山,我们无虑派有些嫉妒他的风头,与之有了一些嫌隙。”黄鉴赐拂拭眼泪,开口解释。孟九转不屑地哼了一声,打断他道:“仅是嫉妒吗?怕不是嗜欲太盛,勾连邪道罢?”“是,这其中是有顾门的挑拨和许利…”黄鉴赐也不否认。这里面苁蓉上人虽知道顾门名号,却因两派相去甚远,向无来往,而不晓其害,当下很感兴趣,凝神细听。江朝欢和顾襄却同时想到,来行之前,顾云天令杀孟九转,带其尸体回门中,不知这十数年纠葛到底有何隐情。孟梁则是一脸惘然,从未听说过顾门了。黄鉴赐又道:“只是孟大夫武功也极为高强,又向来警惕,不易得手。师哥想了一计,在他的孩儿,就是你…”他看了孟梁一眼,“那年你四岁,师哥忍痛在你颈下刺了一剑,送到孟大夫处求医。”众人相顾骇然,想到虎毒不食子,梁鉴一却为追名逐利,对自己亲生孩儿下手,其心思之狠,世所未见。这时,再看他伤重卧地,又觉得是自作自受了。“后来怎样?”顾襄问道。“在孟大夫专心缝合伤口之时,师哥骤然发难,一击得手,将孟大夫两眼刺瞎。可孟大夫手上一针,正戳在师哥合谷穴上,两人斗将开来,各有损伤。最后,师哥眼见得手,却没提防孟大夫袖袍中药粉,大意中毒,被孟大夫逃了去。”忆及当日情形,仍是历历在目。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皆是如处当场。“孟大夫走时,挟了师哥的孩儿。后来我们北来搜寻几次,皆无功而返。师哥以为他这般对不起孟大夫,他必然会杀了那孩子。渐渐地也就当那孩子死了…可是,今日竟…”讲到这里,黄鉴赐哽咽难言。梁鉴一喉咙中也发出吓吓之声,眼角流下泪来。众人听了,想埋怨梁鉴一时,却想到他贵为一派掌门,却形貌枯槁,终日郁郁不乐,武功神采反不及黄长老。原来是这十年来思念孩儿,愁苦难当,积郁成疾,加之当日被针刺合谷穴,引发咳喘,大损功力。想来他这十年也决不好过,今日又自裁谢罪,便不忍再苛责。孟梁捂住耳朵大叫:“我不信,我不信,你不是好人。”可事事对得上,心中情知他所言属实,但十年来承蒙师父养育,大恩又难忘。斗然间出来一个亲生父亲,还与师父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心里好像一团乱麻,不知该怎么办。梁鉴一艰难吐出几个字:“孩子,你肯不肯原谅爹爹…”他初时也曾来玄天岭搜寻过几次,可后来长白教兴盛起来,无虑派便难再过长白以北。他一直以为孟九转身受重伤,恐怕已经死在某处僻野。待得再听说孟九转未死,也不敢指望孩子活着,不曾去寻。这次被江朝欢胁迫来求医,他心中其实是有一丝期待的。初见孟梁,他便觉莫名熟悉,想到自己的孩子若是活着,也该这般大了。又想到这玄天岭僻处极北,不见人烟,那这孩子是哪里来的…他不敢再想。见到孟九转,梁鉴一和黄鉴赐往事浮上心头,不敢说话。知道这孩子叫孟梁,他的心里更是咯噔一下。待终于无法再忍,他在孟梁颈下看到了当年,自己亲手所刺的疤痕。独生爱子竟然还活在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了。一时之间,又是愧疚,又是狂喜,又是感激…种种情绪混杂在心头,他自觉此生不再有所求,也无颜再面对孟九转和孩子,决然自尽。…面对梁鉴一期待的目光,孟梁狠命摇头,面上不再是顽皮的稚气,只道:“你不是我爹爹,你是害我师父盲了的坏蛋…”这边孟九转一直静听黄鉴赐讲述,情知今日他要说出真相也无法阻拦,本以为孟梁会认父,谁知他说出这一番话来,心头一暖,多少仇怨尽皆忘了。当年掳走孟梁,本待杀了他报仇。可一时心软,不忍对一幼儿下手,竟养在身边,一转眼就是十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孟九转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十年来与孟梁朝夕相处,早将他看做亲生孩子。两人虽有师徒之分,实逾父子之义。他的一身医术尽皆传于孟梁,也从不提他的身世,只待两人相依为命,共了残生。此刻见孟梁不忘恩义,他也泪涌于睫,搂着孟梁道:“孩子,我本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救一人,何况是害我到今日境地的大仇人。可是…可是你若开口,我就救活他。”孟梁呜呜哭着,心里千回百转,不知要不要开口求他救人。旁人也不再插口,一时都看着他,待他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