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酽想到父亲逝世一节,心中一痛,却又疑惑,孟九转既来自己家中为姐姐治病,自己怎么全无印象。转念一想,姐姐因腿疾性子乖戾,自小不喜热闹,住在谢家别庄,唯有年节回府。想来孟九转是去别庄给她医治,自己小时候顽皮胡闹,不肯关心体贴姐姐,自然也就一无所知。孟九转续道:“令尊逝世不久,顾门就派了大批部署来围攻贵府,令堂携了家人出外躲避,辗转多地,没有半日安生。那时正是为令姊治腿的最后一关,却迫于无奈只得中断。”“我也为之牵连,被那沈雁回一路追杀过榆关,父母妻子皆被顾门害死,只剩我一人逃到无虑山上。谁知不到两年,因我改不了为人治病的习惯,还是走漏了风声。被梁鉴一偷袭,瞎了眼睛,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到这里,在这冰天雪地的荒山一住十年。”他眼中绽出极强的恨意:“从此我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治病救人。想我一生救死扶伤,却落得如此下场,哈哈…老天无眼…哈哈…”几人听了,都暗自嗟叹。江朝欢隐隐觉得触碰到了什么事情的关键,可又似乎有哪里不对。他的思绪回到十二年前,往事一幕幕浮上眼前。突然,他想到,当年淮水之役后,顾门派人斩草除根,怎却能容只剩孤儿寡母的谢家逃得不死?当时顾门还没有双姝四主,只有左右使者,即后来的乾主坤主。门主当时重伤回谷,派坤主去剿灭淮水派,乾主怎却去追击孟九转?难道孟九转比谢家还要重要?孟九转不过一个大夫,虽有神医之名,却并不参与门派纷争,何以远避勿吉,门主还是不肯放过?这次又为何要自己取他性命,带尸回谷?江朝欢心道,在杀他之前,必当找个时机问他个明白。这边谢酽感伤身世,又深愧自己家事拖累孟九转,说道:“前辈遭逢不幸,皆由敝家而起,晚辈心中实在惶恐。”孟九转喟然长叹,摇头道:“初时我怨天尤人,还常恨不该去尊府治病。可时日长了,一切也都淡了。何况令姊的腿疾过了十岁上就再不能好了,这其中也有我一份责任。若是我去西域早些回来,就不至于来不及医好令姊。这一切,总归是命数罢。”谢酽待要客套宽慰,孟九转却摆手道:“按理说我与令尊故交渊源,令尊还曾将水龙吟第七式虎踞龙盘传授于我,我不该拒却于你。但我早已立下重誓,此生再不治病救人,我不能再违背誓言。”几人一听,心中大急,谢酽道:“还请前辈念顾先父和梁掌门遗言三思。”“我可以为你一人破例,其他人和我没一点关系,死活我都管不着。”孟九转冷冷地道。余人都知他是屡遭大变,久居深山,性情乖僻之故,一齐劝恳。顾襄更是疾声厉色道:“我林襄若是死在这里,你和你那徒儿也别想有命在。”众人都想,以孟九转的身份性格,必是吃软不吃硬,这般威胁他肯定更是不肯治的了,于是暗暗拉顾襄衣袖,要她别再多言。谁知孟九转脸上现出奇怪的神色,急忙问道:“这位姑娘闺名叫襄,哪一个襄字?”顾襄怒道:“你休要为老不尊,专门问姑娘的闺名。”江朝欢见他行为反常,却存心试探,答道:“便是襄助的襄。”顾襄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怪他多口。“你姓林…姓林…襄者,助也…哈哈…襄者,助也…”孟九转听了,似乎极为紧张,一手死死抓着衣摆,不住重复这几句话,间杂着瘆人的干笑。谢酽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怎么对顾襄的名字有这样的反应,顾襄和江朝欢也相顾惊奇。正要询问,孟九转却倏然拔脚转到屋后,口中说道:“跟我来。”几人跟上,重又进入适才的松林,过了那处陷阱,一座未建完的木屋映入眼中。这木构房屋比之孟九转所居的大了许多,制式也更为庄严。门前四根明柱巨龙缠绕,气势凛然。只是墙壁虽已砌筑,屋顶东面檐檩却有一处缺损,显得极为古怪。再看门口牌匾,却是题着“玄帝观”三字,看来是一处道观。几人正奇怪间,孟九转已踏入观中,指着那处缺口道:“这是我穷尽十年建造的道观,只等建好便舍身出家。现下剩了最后一步封檐,若是你们能把它补好,我便听凭你们吩咐。”苁蓉上人心道,自己在长白山也曾监督建造了数座道观,想来这一处缺损比照别处,也不难补全。当下应声:“那便一言为定。”“不过我不要寻常的制式,那里需得是悬梁吊柱,才算作数。”孟九转补充道。悬梁吊柱是极难的构造手法,找遍中原也没有几处,寻常匠人都绝然不会,苁蓉上人这下一怔,已要发怒。顾襄却欣喜地望了江朝欢一眼,原来顾门幽云谷的议事厅钧天殿就是采用悬梁吊柱的手法。是当年顾云天建造时,取其大成若缺,其用不弊之意,自省自谏,约束门人。不想孟九转一意出刁钻题目为难,却正好撞在了她手里。当下飞身跃起两丈半高,右手一勾,攀在梁上,查看那处。苁蓉上人乍见这一路中毒病弱的女子显露绝上轻功,再看那设计埋伏,让自己种中招的江朝欢,不由惊心,不知这两个年轻人到底什么来路。顾襄检视半晌,回想钧天殿构造,心中已有成算。落到地上,叫谢酽和江朝欢去砍伐树木,削成木方,榫卯,各种尺寸的木条,圆柱。顾襄先在梁下皮加构一根虚柱,再以此柱为连接构件把大角梁、角科斗拱和平身科里跳连为一体,接着去准备檩条。江朝欢则估量间距,回想钧天殿构样,取木条上托平槫,再承隐角梁,下搁置于抹角梁之上,在一角分角线上形成三角形构架。架构好悬梁之后,两人又钉了檐口檩条和封檐板,最后铺就瓦片,补全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