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话要说。”直拔云霄的峰顶,只剩顾云天和顾柔两人,加上顾柔怀中抱着的小白狗。顾柔一顿,还是答道:“没有。”“忍了一路,现在没有外人,为何又不说了?”顾云天侧头看了她一眼。“我…父亲,小缙曾被敌人所获,您难道不怀疑那人怎会轻易放他回来?又会不会反将他安插在我教,对我们不利?您为何还要接纳他?”顾云天轻轻抚摸着那小狗的后颈,露出慈祥的笑意:“你辛苦教养十几年的狗儿,会因为被别人抱走过一段时间,就不要它了吗?”顾柔一噎,心中升起复杂的感觉,一时接不下口。“你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顾云天将手指放入小狗口中逗弄,那小狗温顺地伸出舌头舔舐着,却丝毫不会用牙咬,顾云天赞着“真乖”,连眼角都弯了起来。“是…不瞒父亲说,我此前以为您眼里容不得丝毫差错,却不明白,江朝欢数度失手被罚,您却为何又重新重用他?”“你可曾听过一句话?”顾云天收回手,赞许地看向顾柔。“使功不如使过。他曾立下无数功劳,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难保不会生出别样心思。借谢府一事给他些教训,才能磨灭他的心气,明白卑顺服从。之后再推恩提拔,加以抚慰,让他尝到一点甜头,才更知登高履危,唯有驯顺忠诚一条路走。”顾云天谆谆教诲:“所谓恩威并施,就是要让人无从琢磨猜度,唯有战战兢兢不敢逾矩,方是御下之术。这些道理,你日后会慢慢明白的。”“什么…之前…爹爹难道不是因为他办事不力而怀疑?只是御下的手段?”震惊、迷茫混杂交织,顾柔蹙紧了眉头。“任何人,我都不会全然相信,包括你。”顾云天振臂转身:“所以无所谓怀疑与否,只要他还能为我所用,还不得不为我所用,就尽在我掌握之中…”纵声狂笑,响彻山巅,吓得怀中小狗缩进了衣襟里。顾柔犹豫了一会儿,悄悄退下。能让妹妹如此痴迷回护,能滴水不漏,却又让她莫名不安,他的恭顺服从之下到底有没有所隐藏…这个人,真的能在我们掌控之中吗…顾柔袖中的手握紧了圣教令,倏然回头。幽云谷,次日清晨,六人便拜别教主,取道汴梁。这是近两年来,顾柔第一次出谷,论行走江湖的经验资历,她都逊于其他人。但教主授予她圣教令,已经足以她在教主眼中的位置,甚至她几乎从不显露的武功,也让几人不敢小觑。在外的一切行程,自然也都以她为首,由她决断。但顾柔仍保持着向来的端方温和,从不擅专,总是与几人相商决定,展现了不凡的气度。然而,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却有些微妙的诡异。顾襄记恨上了顾柔,讨论任务时总是与她唱反调,处处针锋相对,平日则不与她同桌吃饭,住同一个客栈,碰见只有白眼相向。不知为何,她也不再时刻跟着江朝欢,反而客气疏远了许多。岳织罗和江朝欢本就寡言少语,惯于独来独往。就连从前话痨的小缙,也总是一个人默默走在最后,心事重重。唯有鹤松石尽力地周旋于几人之间。行路时,作为顾柔与顾襄的传话筒。在气氛紧张时,充当和事佬,不停说小话调处。小缙落后独行,他也不近不远地等候。也幸好有他,让这貌合神离的六人一路相安无事地到达汴梁。几人未立即进城,在郊外的一座破庙先安顿下来,商议下一步的行动。顾柔首先提议:“我们或许不必过早联系路堂主。伺机围候在侧,待第一批胆大包天的人现身动手,正好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你这是用路堂主的性命做诱饵,换自己的功劳,简直不择手段。”顾襄翻了个白眼,反驳道:“难道你能保证她安然无恙?还是你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生死?”“我只是说无须叫路堂主知晓,还可以暗中保护,出现意外,亦足以相救。”顾柔并未生气,仍是平和地解释。“是啊,论起武功,智谋,德行,口才,全天下谁能比得上你掌令左使?既然你如此有信心,等出现危险,就全仰赖你的大驾救护了。我们几个也没什么必要在这了。”眼见气氛又僵持起来,唯有小缙拉了拉顾襄,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鹤松石堆起笑脸,将两人隔开,说道:“左使是胆大心细,指挥若定。右使是虚怀仁心,推己及人。两位各有侧重,所以难免有一点分歧。但今日天晚,无论如何来不及进城了,不如我们明日再商量此事。”几番苦口婆心的劝说,顾襄终于停下了不依不饶的故意作对,独自走到角落休息。顾柔感激地向鹤松石一笑,邀他出去说话。江朝欢暗暗摇头,简直无法相信,这会是被门中人说“硬得像块石头”的鹤松石。当年以耿介朴拙,直言直语着称的“断金一剑”,变得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十三年风霜,到底有多少未知、难明的事情在悄悄改变?到底有多少初心、本性于宿命洪流中颠灭沉沦?江朝欢自嘲地一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违心之言张口可说,无义之事信手便做,自己也早已不是十三年前的那个人了。他独自坐在窗下,思绪正漫无目的地游荡,突然感觉到一束目光时断时续地射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顾襄。这一路上,顾襄似乎都在避着他,却又常常偷偷打量他,而眼神相接时,又会紧张地移开。难道是教主给了她一个监视自己的任务?还是她发现了什么?江朝欢状若无事地站起,几度左顾右盼后闪身出门,转入庙后杏子林。他尽拣着偏僻的小路,时而回头张望,似乎害怕有人跟踪。一直绕出了杏林,走到了一座水田蔬圃连绵不断的村头拱桥之上。借着月色,他俯身寻找,半晌,终于满意地挪开桥上一块红砖,往里面塞了张纸,又将砖块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