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斗将起来,他那些手下自不是我们对手,可解决了两人后,我再出招时突然眼前一黑,全身都失了力气。再看其他师兄妹,也纷纷执不住兵刃跌倒。我心下一沉,猜到是他在酒菜里下了毒。然我们出身以用毒闻名的拜火教,岂能分辨不出毒物味道?唯有他大女儿顾柔递来的那杯酒…”
“是啊,一个两岁半的孩子,我们怎么可能防备怀疑?是而,虽然她给我们一一敬酒时,我觉出那酒气味有些怪异,却仍喝下了。”
听到这里,江朝欢已觉他们不可理喻,竟一而再再而三失察轻信,也难怪会落入陷阱,被瓮中捉鳖。
不过也难怪,论起心机手段,举世谁又是顾云天的对手?
“但到底顾云天谨慎,下毒只敢用极微的量,我们又内功深厚,并不致死,却也不敢再运功。顾云天倒提着剑走下台阶,脸上是我们从未见过的狠戾神色。六师姐拦在他面前,质问他为什么…却被他毫不留情推倒在阶下。”
“师姐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也举起剑来对着他。可顾云天一招手,手下挟持着顾柔过来了,他淡淡地笑道:“要女儿死,还是要他们死,你选一个吧。””
“那一刻我们都瞠目结舌。我们知道中原有句古话叫虎毒不食子,可看顾云天的神情,他分明真做得出来。世间竟有如此狠毒之人,却将以奸邪着称的我们全都蒙骗至此,何其谬也?或许这便是我们早年作恶多端的报应吧……”
“他提剑第一个朝五师姐鄢缱绻走了过去。事已至此,我们自然顾不上再不动往日乐器的誓言,一个眼神,纷纷拿出了旧日兵刃。”
“我们九人合称教坊,自是以乐声见长,杀人于无形,从未失手。我们也不顾中毒,潜运内力,一曲倾杯序起调,倏然间殿内倒下一片。可顾云天早有准备,取出棉团堵住耳朵,又扯一把梁上悬绳,阶上屏风红绒应声而落,露出一面巨大的黄钟来。我们知道,这下我们真正完了。”
“不用猜,破解我们音杀之术的法子也定是六师姐告诉他的。两人一边一个,轮着拼命以重锤击钟,其声如百兽呼啸,整个殿内酒杯纷纷震落。正大法音的黄钟不仅是以大压小,更是以正制邪,我们的乐声与之相比已微不足道,我们暗加内力以生出的震动也被黄钟的声波扰乱。”
“四师姐功力最浅,登时一口血喷出,溅在她的柳琴上。封闭的大殿内,只闻黄钟大吕回声,一下一下击在心脏。心知已无须顾云天出手,我们死期已到。”
“就在我们心脉俱损濒死之际,却突然见顾云天身子一晃,七窍流血,一只神鹫从他身后飞了出来。原是拜火教祭司独有的神鹫被六师姐放了出来,这通人性的灵鹫啄出了他耳中的棉团。顾云天不防,立刻被乱音震出内伤。”
“顾云天大怒,一剑将神鹫斩成了两半,回身与六师姐缠斗起来。我们趁此机会,拼尽最后的力气扑到门边,因为我们知道,唯有到室外离开黄钟之声才有机会活命。”
“我们撞开门,四师姐却力竭倒在了门边。剩下的人没逃出多远便被沈雁回追上。我们强撑着与他边斗边逃,好容易挨到了幽云谷口,远远看到了两骑策马奔来,看清来人,我大喜若狂。竟是二师兄和三师姐赶到了。”
“然而转瞬间,我便心里一凉。我大喊他们别过来,却已晚了。”
“他们顷刻便到了眼前,看到我们满身是血,尚且来不及惊问,便见顾云天已追了上来。无须多言,我们又打了起来。只是三年不见,顾云天的武功已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那折红英已使得出神入化,内功更兼具融汇了我拜火教的功法,不过三招,我便中了他的折红英倒地。”
“五师姐、八师弟和我一样本就有伤,不一时也纷纷中招毙命。我用最后一口气喊二师兄三师姐快跑,他们虽万分不舍,但还是掉头逃开了。顾云天亲自率手下追着二人,只剩我们随意地伏尸地上。”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努力张大了眼,想看看这可笑的世间,看看我的绝命之处。眼前越来越黑,却出现了一只手,是六师姐。她见只有我还一息尚存,忙为我输了真气。她亦已身受重伤,不一时便真气耗尽。”
“我恢复了些精力,看到她牵着小妹的手说着什么,随即小妹便负起了我,我在小妹背上离幽云谷越来越远,晕过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六师姐惨笑着,爬向五师姐、八师弟尸身…她的笑声,至今还时时在我耳中回响…”
想不到这拜火教的几人下场竟如此惨酷,连早知顾云天心性的江朝欢也全身泛起阵阵寒意。
与他蓄意接近教坊偷习武功,待无用后则利用发妻设下圈套、将妻子一脉一网打尽的狠毒相比,他杀害淮水派满门都显得光明正大了。到底是何等的绝情绝义,才能做到如此的泯灭人性?
苏长曦的两眼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浑浊的泪水自他脸上的沟壑蜿蜒而下,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对人吐露当日之事。愧、恨、怨、悔,百感交集,他数度想自裁去陪师兄妹们。待讲完后,心下却轻松了许多。
江朝欢知道无论何种言语的安慰都是徒劳,只是把手放在他肩上,微微躬身仰视着他:“你大哥林前辈还活着,报仇并非毫无希望。”
“报仇?”苏长曦嘴角缓缓牵起,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二十年前,我在一个农家小舍里醒来时,也是这么想的。当时小妹已经离去,我一个人一边养伤,一边苦苦思索,怎样才能报仇?”
“养好伤后,我首先打听他们几人的消息。六师姐死了,小妹不知所踪,听说二师兄也中了折红英,和三师姐一起逃远,杳无音讯,只剩下了没去赴宴的大哥…”
听到他说二师兄三师姐的事,江朝欢心念一动,一个大胆的猜测越来越清晰。他正自揣度,又听苏长曦道:“我不敢用旧日的法子传讯,只能暗暗寻访,可大哥却似人间蒸发了似的。我知自己孤木难支,甚至想回拜火教去,求主教替我们报仇。”
“可我心里清楚,拜火教绝不容叛徒,我回去只有一死。这时,我想到,我何不自己创立一个拜火教,培养门徒,积累势力,再慢慢图谋。”
“于是,我建立了七杀殿,学着主教大人的样子,豢养了一些杀手。我一方面不敢张扬声势,怕被顾云天察觉,一方面又需要得到名气以扩充势力。我费尽心力周旋张罗,又没日没夜苦练武功,终于有一日病倒了。”
他双手突然扯开了自己衣襟,露出了干枯的胸腹,右腹之上,赫然是一朵鲜红欲滴的桃花。而周围的青色经络与血脉交织,直蔓延到颈间。
“我这才明白,折红英是治不好的。尽管我翻阅了无数典籍,苦思了许多法门,却也只能勉强挨过它每五年一轮的发作。然而,我的身子在它蚕食之下,日益损耗。不仅每时每刻都要忍受它锻经食髓的痛苦,每次发作后,我的武功也大打折扣。”
“我情知,靠我自己是不成的了。于是我努力培养徒弟,又拼命接刺杀的客单,只为赚取酬金,饲养各种毒物,配置毒药,扩张我七杀殿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