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如何信你?这样做于你又有何好处?”
尽管那两套说辞的确足以让她应付丐帮、拜火教两方,但眼前之人,似乎比他们,更为危险。
“罗姑尧叟是我想要的人,还在你手上。丐帮这三个,我和你一样也不愿看他们死,所以你尽可放心。”江朝欢指着嵇盈风一干人:“而且我会将他们远远送走,中秋之前不会回来,便让范长老一直当做我掳走了他们吧。”
“可是……”范云迢面色迟疑。
嵇盈风却依从地点头:“我都听江公子的。”
范云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是点了点头。
“好。”
任瑶岸又道:“我还有两个要求。第一,这里的其他人…”她余光瞥向了被自己驱赶到了远处的、自己仅剩的十名下属,“留不得了。”
“第二,如你所说,那两个叛教之人是你我合作的凭依,由我带走。但我会暂时拖着,不移交回教中。第三,这颗毒药,你们当中,需有一人服下。如今日秘密不泄,每月我会按时送去解药。而一旦晚了哪怕一天服下解药,也会经脉寸断而死。”
见任瑶岸伸出的右手上躺着一枚药丸,未及旁人反应,江朝欢已夺来咽下。
在余者的惊呼声中,他看了眼顾襄,示意她宽心。随即拔出剑来,潜运内力。
--江朝欢知道她是想假借自己之手除掉她的手下,又明白此刻不是争罗姑尧叟的时机,这两条要求,也无法拒却。
流不尽的鲜血把湖面染成猩红…那些人至死都不明白,为何自己尊奉的祭司会如此绝情地抛弃自己…
两方分别驾船离开,任瑶岸还带了两个赵圆仪的人和范云迢的亲笔信回去作证。临走时,一把火烧掉了这个小楼。从此,欹湖真正成为了一个无人踏足之地。
却说江朝欢几人驾船疾行,唯恐有一分迟误害了嵇无风性命。路上,他已传讯叶厌,命他带孟梁前来会合。
三日后,孟梁终于赶到,此时嵇无风已命在垂危。尽管江朝欢一直不停为他输送真气,但只是勉强维持着他的脉搏,他仍是面色如烧,未能醒来。
孟梁观诊半天,却只是摇头叹气,急得几人连连追问。他终于道:“他的内伤尚算可治,但西域魔教寿星照之毒我实在是不会解。”
“常人沾上寿星照一滴毙命,他为何还能撑这么久?难道还有什么内情?”江朝欢却问。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孟梁说道:“他面色潮红,浑身滚烫,脉搏凌乱,这不是寿星照的表征。据我推测,他应是喝下神鹫血才至如此。换句话说,正是因为喝了神鹫血他才没有毒发身亡。”
“你的意思是,神鹫血还有解毒之效?鹫血还能压制鹫毒?”
“如今只能这么想了,他喝了神鹫血也算因祸得福,我猜假以时日,毒性或许能被鹫血彻底化解。只是,鹫血本就性极燥热,常人难以消受,更兼草药之剧,连祭司每次都只能服用半盏之量,再多就要爆体而亡。”
“他吸光了整整一只神鹫之血,怕是撑不到毒性被化解之时就会……这才是真正棘手之事。”孟梁虽未明说,几人却也心下一沉。
“他既还活着,就定有转机。我们总要救他的吧?”范云迢急得眼圈通红。
孟梁迟疑半晌,还是摇头道:“我学艺不精,实在无法,但我师父定有研究,可惜他的遗作医书失落在雪崩里了…”
孟九转将毕生所学交给了顾襄,可那场雪崩,让他的药丸医书连同他的遗体都湮灭在雪中,遍寻不得。江朝欢强掩失望之色,扶住床栏方能站稳。
连日大耗真气,又顾不得自己病发,他的身子也已如强弩之末。这让他不由想到了当日前往勿吉,谢酽一路这样照料慕容褒因的情形。
历尽千险,慕容褒因还是香消玉殒。如今孟九转已死,嵇无风若也…
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让他心下稍定。
思量半晌,方开口道:“孟梁,你可愿带他去长白山脚寻觅遗书。我想,就算一时半刻寻不到,那里珍禽补药甚多,又温度更低,总有利于稍稍拖延他毒发。”
孟梁眼睛一亮,点头道:“是这个理。就算伤重不治的人,吃一根长白山千年山参也能延得半日性命。且如今正值夏日,冰消雪融,正该去寻师父遗作。”
江朝欢终于放下了半颗心,转头问范云迢道:“范姑娘,你可愿陪他去长白寻医?”
“愿意!”范云迢急忙答应,一双眼就没从嵇无风身上离开过。
江朝欢暗暗窥视她神情,心下已了然。有孟梁这杏林圣手,有嵇盈风和范云迢照料,还有长白教与自己派的人协助,嵇无风总是有了三分幸理。
事不宜迟,他们这便动身。虽这边仍有许多事要办,但嵇无风一日离不得真气固体,江朝欢还是一路护送他们到了勿吉。
此番有了经验,行路快了许多。快马加鞭半月,一行人终于赶到。江朝欢留下了全部人手在此寻找遗书,交代了一番,便与顾襄匆匆启程回去。
心头巨石落地,他才有空回顾这意外迭起的欹湖一战,那个让他窥探到了太多秘密、却也给自己惹上了许多麻烦的地方……
“罗姑尧叟、丐帮三个,两边要找的人都被你揽到了自己身上,你有没有想过,若传到幽云谷,你怎么跟教主交代?”
出神间,听到顾襄的话,他不由怔住:最近怎么总是和她心有灵犀一般?
“嵇无风兄妹是教主派我捉的,所以我出现在欹湖也是正常。”他慢慢说道:
“至于其他的,我只能抵死不认了……若教主实在不信,我也没办法……”
虽然他没说下去,顾襄却心中了然:如果把欹湖一事据实上报,虽然可以说是为了保命,事从权宜才与任瑶岸暂且结盟,但嵇无风他们肯定要交给教主的。而罗姑尧叟也就此暴露,势必会遭到教主追杀。且一旦出卖任瑶岸,拿不到解药,江朝欢必死无疑,更别提教主也会怪罪他办事不力。
潮生崖的回忆倏忽涌上,她不想害了罗姑尧叟,甚至莫名并不想把嵇无风兄妹交到教中,更不能让江朝欢毒发而亡……死不承认,确实是唯一的一一条路。
教主不信的话,还好,有她可以为江朝欢作证。
转头见江朝欢正在看着自己,目光相接时,他却忽然垂眸,神色莫名。
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变了?她有些茫然。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却还是利用了她?他对自己恨之入骨。
久久无言。
良久,一个念头忽然让江朝欢心下一惊:任瑶岸作为拜火教祭司重回中土,真正目的是奉命捉拿教坊之人。可到现在为止,她真的只找到了罗姑尧叟吗?
他登时有些担心苏长曦安危。用三足鸟传了信去,却三日也未收到回信。不敢再拖,他即刻找借口支走顾襄,亲自前去求证。
依他所留的住址,江朝欢披星戴月赶往涂山。因他不愿离开顾襄太久,一路一刻未曾停歇。当日夜间,正纵马疾驰之时,又蓦得胸口一痛,他拉着缰绳,只是稍稍放缓了步伐。
他大体明白,为何自习得风入松后久未发作的旧疾会突然再度症发。大概是因他近日奔忙,疏于练功,那本化解所吸内力的上册已很久未曾翻开。
想到这里,他不禁伸手入怀。那两本包得严严实实的风入松,虽都已烂熟于心,却仍未舍得丢掉。这不仅是顾襄的一番情意,也是他欠罗姑尧叟的极大人情。
不知任瑶岸能拖得多久,接下来又有何打算。好在目前不过半月,就算她又想拿二人回去,也不会出了中土之境。
教坊残存之人七零八落,他那日所承诺的,竟一个也未做到。到底如何才能将他们全部找到、救出?
越想下去,心口越疼。头也痛得几欲炸裂,他已无力牵马,只是任马带着他信步乱逛,迷迷糊糊间他身子一轻,竟坠了下去,滚落了两圈,撞在了一棵大树上。
连日损耗,虚亏太多。又兼忧思过度,席不暇暖。他昏昏沉沉中仿佛知道自己堕马,却连一根手指都无力抬起,只在模糊中看着那马渐渐走远…
再醒来时,眼前景象已大不相同。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鼻尖是清幽的药香。他侧头望向窗外,正是落日熔金的黄昏之时。暮霭沉沉,暮云叆叇,偶尔路过一只昏鸦,也是不紧不慢的划过。
是顾襄吗?他寻思着,这般待遇,总不会是敌人吧…
这时,门口响起了一串脚步声,他条件反射般地去腰间摸佩剑,却落了个空,来人已经走进。
白羽飞髻,双剑背插,却是路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