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行宜闻言心中大震,如炬目光当即凝在路白羽脸上——他自然听出对方话中之意。
“时间不多,路堂主不妨明示。”
“范长老爽快人,那我便直说了。”路白羽目光陡然一闪,仰头道:“令爱与令徒嵇氏兄妹三人,在我手上。”
听了这话,范行宜面色镇定如前,半晌,却只是转过身,声音低沉了下去:“路堂主可有证据?为何掳他们而去?他们现下可好?”
“一开始,是教主下令捉拿嵇氏兄妹。我一路尾随他们兄妹,伺机下手时,贵帮的赵舵主却先一步动作,做了场戏把他们劫走。”
与他所知一样,范行宜默不作声,等着她继续道:
“我偷偷跟上,明白了赵舵主是想假借七杀殿名义,栽赃给冯延康那老头,差点把我搞晕了。范长老,你们丐帮的人可真复杂。”路白羽娇笑着,声调似嗔似嘲,在场之人无不心弦一颤。
“我本懒得再看她做作纠缠,便现身夺人。谁知她这人十分乖觉,立刻说要与我联手,还主动把他们三人给了我。”
竟然真的是这样?范行宜心内一震,转过身来。
“我倒也不是非杀她不可,只是不巧的是,你们任大小姐此时也追了来,发现了端倪。我怕赵舵主会助任瑶岸对付我,局势更为麻烦,所以只能抢先一步把她杀了。”
“后来嘛,就是任瑶岸打不过我,我也奈何不了她。而我的手下已经趁我们交手时转移了云迢妹妹三人,任瑶岸只得舍我而去,追击他们。不过嘛,当然她是追不上的……”
与任瑶岸告诉他的丝毫不差……看来任瑶岸没有骗他,女儿真的是在魔教手里,只是:
“既然你早就扣下了他们,为何迟迟不用他们来威胁我,或做交换?你们魔教又不承认此事,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别急嘛,范长老。现在和你谈判的不是我们,是我。”
在范行宜不解的目光中,路白羽悠然靠坐,眼波流转,极为松弛,仿佛不是落入人手,而是被丐帮请来的座上宾:“最锋利的剑,总要最后才刺出……想必你是不会懂的,范长老,我自知前路未卜,也想给自己找些筹码傍身。”
“什么意思?”
“其实,我没有将他们送回教中,而是偷偷藏了起来,就是等着这么一天,帮自己保命啊……”
娇笑声中,路白羽足尖一点,挑起白纱下裾,露出了一截脚踝。“范长老且看看,这是不是令爱常戴的东西?”
范行宜目光一沉,却听锁链叮铃作响,路白羽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银盒,里面是范行宜的亲笔信。每天一封,内容只有报平安。
再无怀疑。
“今天的信还在这里,就是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写出来了……”路白羽皱着眉头,悠悠叹息,仍不减娇媚,却让所有人心中凛然。
情势急转直下,适才捉到路白羽的喜悦倏然消散。
只剩下凝重的沉默。
门下弟子皆脸色苍白,看看路白羽,又看看范行宜,不知如何是好。
和路白羽一样,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当苦苦追求的东西近在眼前、垂手可得,他们的师父,是选择帮主之位,还是女儿?
而让所有人惊疑的是,仅仅片刻犹豫,范行宜便答应了路白羽的一切条件,只要能换回女儿。
没人注意到,适才还坦然自若的路白羽面色僵硬了一瞬,随即眼里浮起了一丝悲凉,笑容也变了意味……原来在有些人的眼里,所谓亲情真的比利益还重要吗?
很快,在她的吩咐下,范行宜传讯谢酽,让他以最快速度来欹湖湖心亭相见,有要事相商。
屏退众弟子后,范行宜与谢酽二人密会。依路白羽的要求,他此时只需与谢酽做一个交易:范行宜将自己擒获的路白羽送给谢酽,而让谢酽帮他杀死冯延康。在杀死冯之前,路白羽由两人的手下共同看守。
谢酽自然会怀疑他的用意,果然,即便亲眼看到了被擒住的路白羽本人,他仍不置可否,问道:“贵帮早早告示天下,杀路白羽者得帮主之位。如今既然你已抓到了她,又为何将这机会让给我?难道你对帮主之位毫无想法?”
范行宜在这被一把火烧成了断壁残垣的湖心亭中随意坐下,望向这个当下执掌猎鹿联盟、权势最盛的年轻人,道:
“那个位子,我谋求三载,曾是我朝思暮想的目标。但今次无意中抓到路白羽后,我思量再三:现在我和冯延康之间,是因为地位相当才能勉强保持微妙的平衡。但,就此将她杀了容易,可胜负一朝既定,我坐上帮主,冯延康说不定会无所顾忌、疯狂报复,甚至累及我的女儿弟子。届时连最后的一点安宁也没有了。”
他眼风一转,继续道:
“可我也不甘为此将帮主让给冯延康。何况一旦他执掌丐帮,那也便是我的终结之日。思来想去,唯有让一个外人来解决这一切才行。谢盟主,你帮我杀冯延康,我助你登上帮主之位。你我双赢局面,何乐而不为呢?”
小船漫无方向地飘在湖面上,微风吹皱了这一池春水,空气极是清冽。船舱中透过阵阵芳香,是范行宜无论去哪里都要先摆上的一束紫藤花--范云迢从小最喜欢的香味。
谢酽沉吟着开口:“那个冯长老,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去杀呢?”
“我二人嫌隙颇深,他对我防范极强,绝难下手。而你,他是不会太多戒备的。”范行宜解释道:“待你得手,我们可以一起把他的死推到路白羽身上,然后,我会帮你制造时机,让他们亲眼看着你手刃路白羽,而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又如何相信,你借我之手杀了冯长老后,不会背叛我,再与我抢路白羽?”
“我若想杀路白羽,自己早就杀了,又何必单单请谢盟主过来?若我真的背叛了你,你对天下英雄说出此事,我也无法再立足江湖了。”
天衣无缝。
谢酽双手扶在桌面上,终于点了点头。
自顾柔离去后,他已能熟练处理联盟事务。但这次,是他第一次自主做下这重要的决定。
虽然冯延康无冤无仇,但眼下这绝佳的机会摆在面前,他没有理由拒绝。
母亲惨死的画面又不听话地在脑海中浮起,报仇的路,远的看不到尽头。这一次的决定,母亲会站在他这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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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幕,江朝欢与鹤松石按约返回二人失踪处碰头。还没能找到二人下落,只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接下来该当如何,尽是未知。两人相对无言。看着沉沉的天际,鹤松石倚树而坐,蓦然说道:“那个奏乐之人若是为路堂主而来,为何还要掳走二小姐?既然掳走了二小姐,为何却放过了我们两个?”
他的话似在不经意间,却又意有所指。江朝欢盯着他右颊上那道长长的疤痕,神思却已飘远。
即便这盘棋能按计划下到最后,但这样多的巧合叠成的结果,有心之人终会察觉一二。
不过,还好,他要的就是这样。
就在鹤松石以为等不到回答了的时候,身边那人却悠悠开口:“很像什么人精心设计过的,还远远没有结束的一样,是吗?”
鹤松石一怔,正不知如何作答,却听到他又笑了一声,起身走出几步远,又回头道:“今天遇到附近渔家,听人说这欹湖有个罕为人知的湖心岛,我要去看看。鹤护法是一起,还是现在离开呢?”
天色阴沉,惨白的月光透着窸窸窣窣的树叶映在江朝欢脸上,将他那似有似无的笑意也染上了一层阴郁。
理智告诉鹤松石该走了。这个每次同处都让他越发难以熟悉的人,也自顾自地转头走远了。可他不知怎的,还是提起剑,赶了上去。
在白日盛大的阳光无法照到的地方,也许夜晚的黑寂能使之显然。
就这样,二人乘船开舷,夤夜而动。与此同时,刚收到一封密信的冯延康也在星夜前来。而他赶到岸边不久,任瑶岸就把路白羽在欹湖一事告知了联盟一众。
长夜,星光都不敢亮出明眸。那一点烛荧,却引得飞蛾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