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将全部身心投入这场忘我的拥抱,几乎要融为一体时,一声不合时宜的扣门打断了涩滞的气氛。
“你们、你们……”
随便敲了一下就闯进来的孟梁惊呆了。
旋即分开的两人还面色潮红,气息不匀,身体分明透着疲惫却又莫名亢奋,而此刻他们齐齐射来的目光,更是满满的嫌弃。
“谁教你的总是排闼直入,强盗吗?”
江朝欢眉头一皱,明显请他出去的架势。
孟梁气结,一把将手中瓷碗重重撂下,也不顾多少药汁洒了出来,怒道:“不是说你快死了吗?我还好心好意给你熬药,结果你在这……”
“好了,”顾襄有些不自然地打断他的抱怨:“喝完药总得有些茶水吧,你去拿来,快去!”
“你!”
孟梁气得几乎窒息。被使唤给江朝欢配药熬药忙了半天也就罢了,现在还想让他端茶倒水?
然而触到顾襄的眼神,一万句怒骂被他硬生生噎了回去,他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这孩子,从小就不懂事……”好不容易支走了他,顾襄勉强挤出一句,打个哈哈就要告辞,却全程不敢看江朝欢。
只是下一秒,袖子被轻轻扯住,她匆忙的脚步倏然惊停,又落回了那个未完的拥抱。
“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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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梁很快去而复返,还提着一壶热茶。他一向这么听顾襄的话。
这次两人已经端正坐好,神色严肃。看他放下茶壶不走,也坐了下来,江朝欢正要出声驱赶,却察觉半敞的门扉缓缓投来一片阴影。
随即,优雅的叩门声轻响两下。三人同时抬头看去,谢酽驻足门口,正环顾诸人,最后定在江朝欢身上:
“这么热闹啊--我不请自来,是否有些冒昧?”
与孟梁不同,谢酽是如此恪守礼节,直到江朝欢一声“请进”才悠然步入,在他们对面落座。
“谢堂主有事?”
江朝欢随手捞过茶壶,为谢酽倒了杯茶。蒸腾的热气倏然窜起,将两人眼中的对方搅得模糊。
身后顾襄正要小声赶走孟梁,却见他死死盯着二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欲言又止。
“快走,他们有正事要谈。”顾襄来不及问他怎么了,直接拽着胳膊把他拖了出去,还不忘关上门。
仿佛全没注意到那边景象,谢酽自顾自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随即将青透的茶盏拿在手中把玩。
“看来我果真是打搅了。”
半晌,谢酽才重新开口,同时给自己杯中蓄满茶水:“江兄好像,对鹤护法的事并不感兴趣?”
接过谢酽给自己斟的茶,江朝欢反问:“谢堂主深夜造访就为了这个?”
“我以为我们至少有这个默契的。”谢酽晃着杯盏。
江朝欢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轻呷一口茶水,正要说话,然而,下一秒面色陡变,竟是被茶水呛住,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他又咳又喘,狼狈不堪。撑着桌角的指尖用力得发白,他垂着头,另一只微微发抖的手指向茶壶。
谢酽见状不禁犹疑:“怎么,这茶有毒?”
江朝欢勉强摇头,顺气良久方能咬牙开口:“谢堂主,你就没觉得这茶不对吗?”
一句“哪里不对”尚未出口,谢酽忽然猜到,噙笑不语。
太苦了。
这茶,是江朝欢此生尝过的最苦的东西。不知孟梁放了什么,只一口就让他舌尖发麻,苦味直冲天灵盖,眼角几乎沁出泪来。
好啊……
“孟梁……”他死死攥着茶杯,咬牙切齿地抬起头,却见谢酽竟然仍在悠然啜着那茶,面色毫无异常。
“不是,你没有味觉啊?”江朝欢忍不住用钦佩的目光来回打量着他。
谁知谢酽将残茶一口饮尽,手指轻翻,茶杯便被倒扣桌上。他眉目一挑,淡淡说道:“是啊,君山会后,我就没有味觉了。”
随即一笑:“……倒是可惜,这特意准备的好茶给我喝下,是哀梨蒸食了。”
江朝欢怔了一瞬,嘴边的话骤然凝住。他生硬地移开目光,只觉喉咙里残存的苦味愈加浓烈。
他也在顷刻间明白了,谢酽失去味觉的原因。
没人能切身体会这两年来谢酽经历的一切,君山后又怎样在绝望深渊中沉沦挣扎。凡此种种,都唯有自己辗转度过,任何人都无从想象、更无法替代。
但无论如何,走到今天这步,他都罪无可逭。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哪里错了?
他咽下持续泛起的浓重苦涩,颓然转身,想说什么,却口不成言。
“江兄,这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吗?还有鹤护法的事,可千万别说与你无关。”谢酽站了起来,投下的影子和他半边身子纠缠在一起,幽幽问道:“可是,怎么感觉你不开心呢?”
“--过程不够刺激?
还是结局没达到你满意的程度?
亦或是出场的人都不够份量?”
像被一双无形之手死死扼住喉咙,又像是溺水之人越挣扎陷得越深,江朝欢想逃离这个地方,却反而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下一次该轮到谁了?
能不能提前给小弟通个气?
否则我追不上江兄的进度坏了事岂不是不好?”
心脏随着他每句嘲讽沉下一分,就在江朝欢几乎窒息之际,那道影子又步步紧逼,倾轧而下,彻底与他僵硬的身形重叠。
“我开个玩笑,江兄不会介意吧?”
只是下一刻,谢酽就忽然换了个人似的,和善而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脊背。江朝欢身不由己地随他坐回座中,一时茫然,仿佛适才那个恶灵般的谢酽只是个幻觉。
“好了,今天我来,本来是想也主动一回。毕竟每次这种时候江兄都会来找我,好心指明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不过既然这次江兄无意,我就不打搅了。”
“等等,”
走到门口的谢酽被身后那人叫住。
旧日宿敌、今朝知交,在共事中恰巧均暗藏私心,即使连对方真正的目标都不知道,但却意外地常常不谋而合。
这算什么?合作,联手,还是互相利用?
这样下去,局面是否会很快脱离自己掌控?
江朝欢无暇细思,也无法拒绝。因为他必须做的事,也的确只能再借谢酽之手。
待他平静开口时,神情业已恢复如常:
“鹤松石,还有用。对我们,也对教主。”
“哦?”
谢酽饶有兴趣地转过身,与前几一次一样安静聆听。
“沈教主向来是教主心腹喉舌,他都不急于处置鹤护法,说明那些旧事并非无可饶恕的重罪。此为其一。”
“听闻教主第二条经脉足少阳胆经也已尽数损毁,双腿及腹寸寸麻痹,散功重练势在必行。而唯一出身淮水派的鹤护法仍是试练、护佑的不二人选,无可替代。此为其二。”
可行性说完,江朝欢尽量简要地陈述利好性:
“天池试剑除了散功重练之功用外,我们还为其附加了引出神秘人的价值。而现在,又有一个新的机遇恰逢其时--”
谢酽斜倚门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接过了他的话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