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脆响,左悺愕然抬首。
“好,我就随你赌一把。”
单超涨红的脸上,血色褪尽,只余青白的冷峻。
“说吧,陛下想让我干什么。”
下定决心的单超,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从容,转着手心的杯子,缓缓问道。
左悺心中暗喜,他知道这并不表明单超相信了他,他只是除此之外无路可走罢了。
担心隔墙有耳,左悺俯身在他耳边,将刘志的嘱咐说与他听。
至于后面的许诺,他暂时还没放在心上,陛下若掌不了权,那些都是空话。
相反,他还冒着巨大的风险,一旦事发,则是万劫不复。
“这个容易,你回复陛下,说我即刻就办到。”
对于单超的能力,左悺向来是佩服得紧,闻得他保证,当即松了一口气。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左悺拱拱手,“我也不宜久留,还要赶快去拿药,先告辞了。”
“去吧去吧,自己行事小心点儿,既然上了船,怎么着也要把小命先保住。”
单超挥挥手,不放心的嘱咐了两句,左悺人年轻,性子又比较冲动,他还真有点担心呢。
站在窗边,看着那一点荧荧烛火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叹了口气,单超闭上眼,等他再睁开时,只余一片冷峻坚定。
只见他迅速地换了身普通小宦官的衣裳,拿点姜黄粉在脸上涂抹了一下,佝偻着背低头走出了房门。
那边刘志送走了左悺之后,表面上若无其事,内心却焦灼不安。
半个多钟头之后,左悺终于回来了,两人目光相接,刘志立即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隐约的喜色。
不由得心下大定。
果然等屏退左右之后,左悺立刻压低了声音,“陛下,成了,单超说让您放心,他即刻就去办。”
刘志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太好了,有机会,你带单超来见我。”
能在宫里找到一个有本事的暗线,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因此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他笼络到手里。
当夜他安然无眠,他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事情,剩下的,已经不在他掌握之中了。
鸡鸣时分,他便已经起床了,每逢五日一次的朝议,他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穿上繁琐沉重的正式礼服,乘着六匹马拉的羽盖车,穿过复道,驶向北宫崇德殿。
天空阴沉沉的,殿外等候的三公九卿们,神情肃穆的依次而入。
东汉的朝议礼仪,并没有后世那么严格,不需要三跪九叩,还能跪坐在案前商议。
只是入殿前需要解剑脱履,以示对陛下的尊重,当年萧何获得剑履上朝的资格,便是一种无上的荣宠。
大汉历史上获得过此殊荣的,还有当年的王莽,和大将军霍光,这些人无一不是权倾一时的大人物。
正常情况下,大殿中只有一人能获得坐的资格,那便是皇帝本人。
不过现在还多了个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看着眼前不动声色的大臣们,刘志心中有着隐约的期待,他的举动到底会不会给今日的朝议,带来一丝变化呢?
梁冀大模大样地坐在右首,脸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烦,看不出与平日里有任何不同,而杜乔也是一贯的严肃冷静。
妈的,都是老狐狸,涵养工夫个个都比他强,看来,要跟他们玩,自己还差得远呢。
两边都沉得住气,并没有一上来就刀光剑影,而是抛出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消磨时间。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直到庭议进入收尾阶段的时候,梁冀这才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刘志心中一紧,来了。
“陛下大婚在即,这是臣奏请的聘金礼单,还望陛下御览。”
一封丝绢礼单呈了上来,刘志假装浏览了一遍,然后令唐衡呈给太后。
珠帘后叮咚脆响,片刻后梁太后平静的声音传来。
“天子家事即是天下事,州常侍,给诸卿念一念,大家商议着办。”
“喏。”
州辅捧过礼单,声音不疾不徐,平缓有力。
“白玉璧一对,青玉璧一对,羊脂玉玦一双……”
帝王聘礼有着隆重的仪式感,其中许多东西都是定例,亢长繁琐,听得人昏昏欲睡。
“……黄金两万斤。”
最后一句振聋发聩,所有的人都清醒过来,有人甚至不敢相信的看向旁边的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大殿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有人在震惊中,半天回不过神来,也有人早知内情,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更有人斗志昂扬,跃跃欲试。
“诸位有何想法,尽管说来听听。”
帘幕后梁太后慢声开口,她的不表态,本身就是个不同寻常的暗示。
“敢问大将军,此聘金可有旧例?”
第一个说话的是九卿之一的宗正韩演,皇家婚嫁礼仪本就是他责任之内,问题也中规中矩。
“自然是有的,当年孝惠帝(刘盈)聘孝惠皇后时,便是黄金两万斤。”
这个问题梁冀自然是胸有成竹,他命属下幕僚翻遍了史书,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现成的例子,岂能放过。
韩演点点头,不再多说。
刘志立刻敏感地发觉,这个韩演一定已经暗中投靠了梁冀,刚才那一问看似平常,却堵住了悠悠众口。
“臣有一事不明,惠帝时全国赋税几何,所余几何,当今每年赋税又几何,余钱几何?”
沉默中,一人朗声笑道,亦是九卿之一的光禄勋董良。他是武将,说不懂这些谁也没办法质疑。
梁冀脸色一沉,显然回答不了,太后温声问道:“哪位可解董卿之惑?”
殿中又是一阵寂静,太后直接点名大司农杨尚,他是负责国家赋税收入统计的,若是推说不知道,那便是失职了。
此时只能冒着被梁冀记恨的风险,硬着头皮回话。
“惠帝时赋税今已遗失,然臣知光武帝时,每年赋税收入约为八十八万万钱,余钱约为十三万万。”
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梁冀,杨尚接着说道:“上年赋税收入为七十五万万,余钱……没有。”
没有余钱?
那国家每年岂不是堪堪用完?许多人都不清楚这些内情,立刻便有人发声质疑。
“为何开支如此巨大?”
杨尚顿了顿,见太后并未出言阻止,只能接着回答。
“除了朝廷和皇室日常维系之外,军费开支也不小,再加上安抚西羌和乌桓,每年还需多花费近四万万钱。”
殿中顿时议论纷纷,尤其是对这笔额外开支,大多不服。
刘志一直偷偷关注着梁冀的脸色,刚开始还无所谓,待听到众人质疑西羌安置费用时,顿时变得阴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