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边境下了场雨,湿润中还夹着几分凉意。
二楼观景阳台上,简凉在吊椅里坐了一宿。
等洒落在山脊上的金红逐渐加深,远处山峦轮廓分明,晨露闪着光从芭蕉叶上滴落浸入泥土,她才沉沉地睡过去。
女佣七点准时推开卧室门进来,屋里有些昏暗,床上还是和昨天一样,平铺得没有一丝褶皱。
人不见了?女佣心中一惊。
推拉门边的薄纱被晨风吹起一角,女佣才看见外边阳台蜷缩在吊椅上熟睡的人。
一身白色丝绸睡裙,像朵还在沉睡的曼陀罗,漂亮也危险,随时会要人命。
女佣顺了顺胸口,幸好没叫出声。
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女佣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也不敢靠她太近。
女佣悄悄退出去,开始在厨房忙碌。
她负责照顾简凉的饮食起居。
厨房的刀现在用过之后都是赶紧锁起来。
简凉听见细微的动静醒过来,整整一夜,她观察楼下保镖的换岗时间,每隔五个小时换一次岗。
这里的地势不比皖城,四周都是山,她所在的位置更像是一处隐匿在山间的养老私宅,邻里之间间隔很远。
卧室朝向是后花园,围栏上方铺了一张硕大的钢丝网,密密麻麻封锁死,像一个巨大的鸟笼。
唯一的出口就是大门。
简凉起身站在围栏边四处看了眼,楼下的保镖就全都移了过来。
简凉站在二楼问楼下的人:“这是哪儿?”
八个健硕高大的保镖齐齐攒在楼下,没有一个回答她的问题。
其中一个说:“小姐,您就别打听了。”
简凉说:“你们简总连话都不让我说了?”
“不是,您可以说话,我们不可以,别为难我们。”
简凉:“跟我一起的那个男孩子,你们把他丢哪儿去了?”
保镖们互看了眼,刚刚说话的人回答道:“云城的大山里,离这儿六百多公里,您救不了。”
简凉双手捏紧围栏,与楼下的人对视良久,转过身进了房间。
等保镖都散了之后,简凉端着钢琴旁边的凳子折返回观景阳台,站凳子上把监控给拆了。
还有楼下的。
一群保镖很是无奈,给简知珩打电话汇报。
简知珩笑道:“让她拆,拆了再装,有什么难的。”
简凉心不在焉吃早餐,电视里放着当地新闻当作背景音。
外边有人喊:“杂志和报纸,收一下。”
简凉听见声音,回神机警扭头。
一边候着的女佣察觉到她警惕的神色,以为她要出去,说:“我去拿。”
等女佣出去,简凉移到窗边,看不见外边,一个保镖抱着一摞报纸和杂志抖了抖确定无异再交给女佣拿进来。
女佣转身,简凉回到餐桌边保持刚刚的动作。
女佣抱着报纸和周刊进来放在她旁边:“小姐,闷了可以看看。”
简凉放下手中的牛奶,随意拿了一本时尚杂志看。
女佣把她餐盘撤走进了厨房。
简凉把手中的杂志扔一边,从一堆报纸里翻找半天什么也没有。
一本深墨色封面的本地地理专刊倒是挺特别。
简凉拿着本地的地理专刊上楼,关上门研究。
翻开第一页,一张清晰的地图上用中性笔圈着芮城两个字。
简凉视线一惊,这本书是特地送给她的。
这里是边境芮城。
上面清晰给她标注,这里隔云城市中心六百多公里,东方向十多公里处有一条河,是国境线。
上面加粗圈起来的地方是这往南方向,离这儿不到三公里,写着:加油站。
给她送报纸,告诉她他在加油站。
简凉记下路,大概了解方向把地图撕下来折叠好放进衣兜里。
不能在这儿多待,得等待时机。
女佣总是喜欢借给她送水果送茶水为由进她的房间。
看见她抱着杂志睡着后,出门又拨通了简知珩的电话。
皖城南舟集团大厦。
南舟迟迟没有出面澄清资产值造假一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再度吸引大众的眼球。
南舟花二十个亿打点相关部门被曝,连转账记录都清晰地被传到网上,再次被质疑。
这次介入的就不是法院和审计那么简单,已经引起了皖城督导组的注意。
季正峰焦头烂额,在办公室发火:“无中生有,简直无中生有,去给我查,去。”
秘书应声:“好。”
这个时候没看到季衍舟,季正峰的火更大了:“那逆子去哪儿了?为了一个女的跟那章域的人斗,他不知道现在章域是什么情况?还跟着和稀泥。”
顾堂全和几个元老坐在沙发上劝说。
顾堂全说:“董事长,别怪衍舟了,你我都知道现在内部的人是什么情况。走了一个鲁秋华,还有下一个,毒瘤一天不除干净,就算南舟现在相安无事,以后也会存在很大的问题,现在很多资源都是共享,一旦有人起了私心,后果不堪设想,衍舟也是为集团考虑。”
季正峰不听,点着桌面道:“他要铲奸除恶我管不着,把南舟推上风口浪尖怎么回事?他现在做的哪件事是为了南舟好, 简直就是在开国际玩笑。”
顾堂全垂头,南舟内部在战略协调和人才技术分配上并没有外界所看到的光鲜,这也是大多数企业存在的问题。
在南舟是靠技术、靠贡献吃饭,这是一直以来的规定。
可很多勤勤恳恳实力有限的‘平庸之辈’通常被忽略,会引起不满。
对顾堂全来说,‘平庸之辈’不存在贬义,大部分人都很普通,集团少数人能够通过才华和努力脱颖而出。
在南舟,出彩的部分人,他们所得到的回报是另一部分人不可想象的。这一直是个根本问题,久而久之那其中一部分人心里会有怨气,难免会眼红,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季衍舟拖着不收拾鲁秋华,想借此机会铲除集团内部那些贪心不足、里外勾结又想平步青云的人,给集团所有人敲响警钟,同时,南舟一层不变的规距也该变革了。
季正峰跟顾堂全交涉:“你告诉他,这件事我来收尾,让他别插手,再和稀泥我打断他的腿。”
顾堂全始终站在季衍舟身边,他说:“董事长,衍舟作为集团最大股东,有权利为集团考虑,您三思而后行。”
季正峰一噎,气笑了:“你的意思是,他还能把我开了不成?”
几位元老同时垂头不语。
按理来说,集团最大股东是有权利选择罢免董事长一职的。
......
简希雅约见季衍舟。
听雨台。
季衍舟因为简凉没有休息好,靠坐在沙发上扶额遮住大半张邋遢的脸,听简希雅说:“父亲再不回章域,你和简知珩争只会两败俱伤。”
简希雅给他说了简知珩的动向,几次提见简裴章一事。
季衍舟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简希雅耐心磨完,说:“把父亲的私章给我。”
季衍舟换了一个姿势,声音很暗哑:“要合作,想保林秘书,想除掉简知珩就别有那么多要求。”
简希雅望着眼前这头面露凶光的狼,前两天对她都不是这样,像换了个人。
简希雅屏气呼吸,道:“你留着它和父亲都没用。”
“堂堂章域集团董事长,怎么没用,你们章域名声受损,我们南舟将来好独占市场资源,对南舟有利的事,我怎么会轻易放过?”
简希雅认为跟他无法沟通:“你到底想怎样?”
季衍舟冷笑:“乔希宁小姐,你觉得我想怎么样?”
简希雅哽住,瞳孔微缩。
季衍舟怎么知道她以前的名字?
“你......”
季衍舟放下额前的手,露出一张疲惫的脸,说:“苏婵媛的女儿,乔雁南的表姐,你妹妹丢了,怎么不先关心关心,还想着争权。”
简希雅明了,季衍舟已经知道那年的真相。
简希雅瞥开目光,重整面部情绪,说:“我也在找她。”
季衍舟不屑一笑,拍腿而起:“那就找到她再说。”
简希雅摸不准季衍舟的性情,行事诡异和简凉没多大差别。
季衍舟对门外的助理说:“把东西拿进来。”
方助理拿着一份文件进来,季衍舟接过丢到简希雅的面前:“这是简知珩早在几年前在纽城注册的三家空壳公司,他回国前早就已经在为自己选择后路。”
简希雅一听就明白了季衍舟的意思,她翻开看,法人代表不是简知珩,是好几个人的名字。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操纵者。
注册空壳公司意味着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简希雅忐忑打开文件袋,把里面的文件抽取出来。
简知珩果然在偷偷转移集团资产。
只不过,他利用三家公司只转走了两亿美元。
两亿美元对章域,对简知珩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况且截止到上个月三家公司没有任何资金汇入。
季衍舟和简希雅有同样的异问。
简希雅问:“上个月没有资金汇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季衍舟没回答,撇下简希雅独自出了餐厅,方助理迎上来:“少爷,跟简小姐一起去的大蒙找到了。”
季衍舟终于有了点精神:“带我过去。”
季衍舟刚上车就收到曲淮的消息:【来西月巷】
季衍舟赶去西月巷,听大蒙说他们被人下药,简凉被掳走后,几个人想要把他扔下悬崖,最后来了一个人,把他从山坡上踢了下去,昏迷了一晚醒来后就在山脚下了。
他除了有轻微脑震荡,身上有刮擦伤外没什么大问题。
大蒙脑门上缠着纱布,哭得跟个二傻子一样。
“季少爷,对不起,我把凉姐弄得丢了。”
一屋人都沉默没说话,季衍舟问:“谁把你踢下去的,看清楚了吗?”
大蒙说:“天太黑,没看清。当时眼睛也模糊。”
季衍舟就想确定一下是不是他。
曲淮给大蒙递了张纸巾,大蒙接过继续道:“凉姐知道那些人是冲着她去的,还没晕过去之前,她说如果我先回来的话,给你带句话。”
季衍舟坐正,问:“什么话?”
大蒙说:“让你别分心,别让南舟因为她陷入困境。”
季衍舟无奈笑了笑,紧要关头还在为着他着想。
还真是要让他在顶峰做自己。
他想做的事,简凉都替他做了。
曝光机简知珩,利用简裴成去杀简知珩,简裴成手上百分之二的股份要是落到简希雅手上,简知珩没有心思跟南舟斗。
季衍舟起身走了。
走到门口,季衍舟说:“去城东。”
方助理打开车门让他上车。
车往东方向走,季衍舟手机震动,是简知珩的电话。
季衍舟接起来。
简知珩:“季少爷,接得挺快。”
季衍舟:“有事?”
简知珩刚被律师团从警局保出来,他笑道:“我们的游戏,没必要惊动法院和警察,季少爷这就怕了?”
季衍舟望着快速拉过的绿植,说:“激将法对我不好使,法院、警察要查你那是他们的事。”
简知珩:“陆凯明陆警官,顾堂全大姐的儿子,亲外甥,还真是跟他舅舅一样,是条忠犬。忙里忙外的帮你找人,都找到章域总裁办来了。”
季衍舟:“不用特地打电话拿谁来威胁我,章域一天没有掌舵人,损失成倍叠加,别跟钱过不去简总。”
简知珩:“听你这么说,我还真的挺怕。”
季衍舟说:“树敌太多,不是一件好事,游戏快结束了简知珩。”
简直和笑问:“那你认为,我赢,还是你赢呢?”
季衍舟:“我会赢,你也一定会输。”
说完,季衍舟挂断了电话。
方助理在驾驶位说:“少爷,要不我们提前收网吧,把简裴章放回去,这简知珩实在是太嚣张了。”
季衍舟问:“简裴章这两天怎么样了?”
方助理说:“现在能下地了。”
季衍舟摸摸下巴的胡茬思量。
简裴章一旦放回去,章域集团的章程重新拟定,简知珩私自处理集团章程,威胁股东和董事会成员,一件件加起来牢底坐穿都算是轻罚。
可简知珩似乎都不惧怕这些。
这让季衍舟感到有些棘手。
一直以为他的目标是章域集团,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态在朝另一条他不知道的方向发展。
简知珩到底在预谋什么?
“现在收网还不是时候。”季衍舟豁然想到简知珩在国外注册的那几家空壳公司,仅仅转走两个亿,这里边有问题。
如果不存在资金转出的风险,从六月开始中断向这几家公司汇入资金,简知珩的目的,恐怕没那么简单。
季衍舟有个大胆的猜测,只不过还需要证实。
现在南舟跟鲁秋华沆瀣一气的毒瘤还没彻底浮出来,贸然把简裴章放回去等于失去一件筹码。
方助理通过后视镜看他一眼:“也是,就简裴章那身子骨回去折腾不了两天,简希雅根本护不住他。简知珩想杀了简裴章,简裴章还想活呢。”
季衍舟让把李源和廖姐都聚在了城东。
除了季衍舟,两人都不知道秦峥干嘛去了。
秦峥这两天电话关机,李源也联系不上人。
秦峥知道简凉在哪儿。
秦峥孤身跟踪简知珩的人,没传来消息,证明了人还在国内。
晚上。方助理急急忙忙喊醒正在补觉的季衍舟:“少爷,人找到了。”
季衍舟在沙发上假寐,没睡着。闻言睁开眼睛看ipad上面的地址。
芮城。
方助理说:“简小姐在芮城。”
季衍舟站起来:“走,去芮城。”
边境芮城。
简凉一天都是吃和睡,醒来就看报纸。
女佣和外边的保镖都以为她妥协了,难免会放松警惕。
凌晨三点半的芮城万籁俱静,人睡得正死的时候。
简凉借着月光穿戴整齐从二楼光脚下一楼,站在窗帘后方探头往外看。
几个保镖正在大门口打盹,距离下一班换岗还有一个半小时。
白天几个保镖重新安装监控时,简凉从工具箱里面顺走的一把断线钳一直藏在身上,走哪儿都带着。
女佣除了不搜她身外,只要她进房间一次,每到饭点都会帮她收拾屋子。
一楼通往后花园的门被锁了,没有密码一旦触碰就会报警。
简凉从鞋柜里提上一双平底鞋穿上上楼,剪断阳台上的监控,简凉嘴里叼着断线钳,从二楼阳台上翻出去踩在窄小的建筑框架一点点移到另一台监控的地方剪断电源,然后跳下去。
到后花园她已经满头大汗。
简凉上后花园的水池边,踩在喷水的陶罐上够着身体剪围墙上的钢丝网。
等剪开能过一人宽度时,简凉用力掰开。
外面还有一层合金线,警报声立刻犹如利刃割破了黑夜,回响在各个角落,让人不禁心生无法抵挡的恐慌。
红色警报器照亮了简凉的面颊,不安的倒影跳跃在墙壁上。
脚步声逼近,通往后花园的大门打开。
保镖大喊,“小姐快下来,危险。”
她要走,一线希望就在前边,谁也拦不住她。
简凉不顾身后,站在墙上纵身一跃逃离了所有人的视线,只留下一片黑洞。
“快通知简总,让所有人起来都去找,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