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练兵并不需要三位教头都在,点卯时露个脸便回去了,留下一人在场监督。总教头岳简离则来都懒得来一下,都是三位副教头负责练兵事宜。
今日金元甲当值,他吩咐小校给洪锦换上了军中号服,乃是一件镶铜皮甲。
府中甲衣都偏大,穿戴在洪锦身上时松松垮垮,腰间系上铜扣后勒得如葫芦相似,众人全都拿戏谑的眼神望着洪锦。
金元甲道:“洪锦,你初来之人,多看多学,下去跟着同僚学武吧。”
洪锦下了点将台,自行到人群之中观摩。有打拳的便去看一会儿,有行军操练的,便也跟着走一走。
他极认真,这一天下来,竟学到了不少东西。
尤其是军中拳法看得分外仔细,一拳打出便一声呼喝,问过之后才知那叫做搏虎拳。称呼很拉风,是否真能一拳打死老虎则另说了。
但洪锦看得是这一拳打出时的运劲之法,这和自己以前打架时乱拳挥舞完全不同,打中人不稀奇,一拳撂倒对方才是追求的最终结果。
讲究的威力。
傍晚时分人群散去,洪锦兀自在场中演练着新学来的那套搏虎拳。
那牛左和老村长出拳时,劲风鼓荡,连手臂都粗上几分,洪锦自然是没有这股威猛气势的,但他经历过几番生死后,出拳自有一股无惧生死的狠劲。
握拳蓄势,运劲呐喊,吐气出拳,洪锦打了几百遍的拳头,直到天色漆黑,洪锦才一身热汗的返回住处。
丫丫正依门翘首而望,见到洪锦,叫道:“哥哥怎么现在才回?”
洪锦在原地转了个圈,笑着道:“看哥哥威风么。”他把新穿在身上的那套号服亮给丫丫看。虽然不大合身,但身上皮甲色泽鲜亮,
“哥哥以后一定能当大将军。”丫丫拍手笑道。
洪锦好奇道:“你也知有大将军?”
“刘姑姑说,投军只有当了大将军才威风。”
洪锦道:“大将军岂是那么容易当的。我只想学一身本领,让所有人都不敢来欺负我,还有我的好丫丫,从此以后吃饱喝足,越长越胖,越长越漂亮。”
他的愿望真的不大,能够让身边的人好好的活下去,而不是被人指着鼻子骂他带给所有人厄运,便心满意足了。
为了这个愿望,他要不停地努力下去。
第二日,校场点卯之后,是杜昭监督军士操练。
杜昭居然把洪锦的事放在了心上了,吩咐旗牌官把他叫来,问道:“洪锦,昨日金教头可传授了你什么本事?”
洪锦道:“金教头只让我观摩同僚演练。”
杜昭点了点头道:“把你所学试演我看。”
洪锦便把昨日看到的令行禁止、鼓鸣而行等等行军之法试演一遍。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只要不是愚笨之人看多了自然懂得。最后便是打拳。
洪锦很认真,他挺胸收腹,跨步运劲,嗨的一声喝,吐气发力,打出一拳。这一拳打得虎虎生风,颇有气势。
杜昭本来一脸轻蔑之色,见这一拳打出,竟吃了一惊,心道:“此子才来了一日,打拳竟有这样的水准,自己和金元甲的打赌岂非要输?”
“就算我悉心传授这小子刀法,以他这枯瘦身材,连大刀都拿不动,还练屁个刀法。”
洪锦连打数拳后,说道:“请杜教头指点。”
杜昭默然好一会儿后说道:“打得不错,既然练过了拳,也应练练刀法,不能厚此薄彼。”
“来人。”
杜昭亲自点了身后跟随的一名亲随军卒,低声叮嘱了几句。
那军卒是杜昭心腹,点了点头,看向洪锦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持刀而出,站到洪锦对面,说道:“杜教头让在下为小兄弟演示披风刀法。”
另有人递过来一把厚背大刀,示意洪锦也拿着。这把刀少说也有二三十斤重,洪锦拿起来都费力,更不要说舞动起来。
那人手举大刀用力一摇,刀环响亮,舞动了起来。
一片雪亮的刀光从那人身前滚起,刀猛力沉,一刀劈出,刮起一股刀风,吹得那人脚下灰尘飞扬。这披风刀法简直是大扫帚法,用来清扫落叶绝对一绝。
洪锦试着挥了几下,这刀实在太沉了,举着都费劲,自然也挥动不出那股刀风。
那人连劈数刀,突然间转向,爆发出一声大喝:“呔!”举刀劈向洪锦头顶。
刀来得极快,简直要把他一劈两半。
洪锦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刀即将到头顶时,那人险之又险的把刀收了回去。但洪锦退得太急,手里的刀又沉重无比,脚下一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围观看的人一阵哄笑。
原来是虚惊一场。
洪锦只得又站了起来,凝神看对方练刀。
那人腾挪跳跃,刀光又在洪锦左右劈来劈去,这次洪锦便没有躲避。
突然间,他脚下一滑,身形一歪,手中的刀已拐了方向。
刀去如风。噗的一声,在洪锦的肩头砍落。
洪锦毫无防备,竟被这一刀直接砍中右肩,啊的一声倒在地上,鲜血顿时从肩头涌出。
那人大惊道:“你怎么不躲?”
随即向杜昭跪倒,说道:“卑职该死,刀法不精,误伤同僚。”
杜昭对旁边军士道:“快,拿上好的刀伤药来,给洪锦细细敷上。”
早有人上前检查洪锦伤势。那一刀深可及骨,血流了不少,并没有性命之忧,但这条右手臂却有些危险,就算痊愈了以后只怕也使不上劲力。
杜昭道:“岂有此理,让你练刀给别人看,你竟失手伤人,若洪锦有个三长两短,必拿你抵命,还不给我滚下去好好反省。”
那人连声说是,急急脱身走了,临走时还回头看了一眼洪锦,那眼神哪里有半分的愧疚之情,反而有一丝戏谑之色。
洪锦疼得牙关紧咬,眼睁睁看着那人走了。
再一扫围观众人,杜昭、旗牌官、无数军士人等面带微笑,浑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去。
这一刀只怕是要被白砍了!
洪锦本想破口大骂,但等一看清周围人群的神情时,又硬生生把骂人的话又咽了下去。
自己无依无靠,而这些人又冷漠无情,骂几句又有什么用?
徒然让这些人更加敌视自己而已。
杜昭来到洪锦面前,笑着道:“区区小伤不碍事的,行伍之人谁没有过受过伤流过血。洪锦,你好生歇息一段时间,自然能够痊愈。”
洪锦强压下心中愤怒,从嘴里憋出两个字:“多谢。”
不管是愤怒还是哀伤,都已不能改变这一结果。既然无法改变,那就默默承受。等有能力改变时,再把这笔账讨要回来便是。
……
洪锦面色苍白,上身斑斑血迹,一步步挪回家门。
他的样子让丫丫惊呆了。昨日还意气风发,今日怎么就伤成了这个样子。
“哥哥,你怎么了?”
洪锦强颜欢笑道:“我跌了一跤,伤了胳膊,不碍事的。”
丫丫不信,说道:“哥哥,你还是别投军了,刘姑姑说在府里做下人也不错,老爷的剩菜都赏给了我们吃,再不会饿肚子。”
洪锦怒道:“我不做下人!丫丫,哥哥不是为了吃饱肚皮才投军的!”
说这几句话时语气略重。
丫丫眼圈儿一红,泪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转。
洪锦一怔,忙又柔声道:“丫丫,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哥哥答应你,以后一定会有更好的日子等着我们呢。”
夜里伤痛难耐,洪锦只是咬牙忍住,只为了不让丫丫担心。
翌日,三位教头齐聚将台。
金元甲一眼便看到了伤了肩头裹着伤药的洪锦,奇道:“这小子怎么回事?”
杜昭道:“昨日让他学习刀法,别人虚砍一刀,他竟笨拙不躲,故此伤了肩头。我已处罚过那人,又让洪锦多休息两天,谁知他竟带伤点卯,其志可嘉。”
金元甲冷哼道:“废物,练个刀都能砍到自己。”
杜昭道:“只是这样一来,耽搁了他学艺,总教头万一问起,不知会不会怪罪我等教导无方呢?你我分不出高下,金教头可就拿不到守备老爷的赏赐了。”
金元甲道:“我也未曾指望靠这小子拿什么赏赐。”
杜昭笑道:“我也不曾指望。”
今日是杨登当值,金元甲和杜昭略待了一会儿便走了。
杨登坐在台上,如同在台上供了一个木偶,诸事不问,任凭自便。
领头的旗牌官不用杨登吩咐,便指挥着台下五百名军士操练起来。
调令已下,不日就要发兵,军士们也不敢偷懒,认真操练起来,台下吆喝呐喊之声此起彼伏。
台下所有人都很忙,只有洪锦独自站在校场一侧,默默看着旁人操练。